(第二更。》)

    丑时四刻,江陵城东郊,清辉映屋檐。

    君子都攻打东门的动静,传出数里,也落入徐知诰与宋齐丘耳中。今夜注定无法安眠,徐知诰与宋齐丘也无睡意,两人煮茶论道,倒显得怡然自得。

    “君子都突然攻打东门,说明驿馆变故已生,棋到此处,形势该是明朗了。”城门关闭,虽不能完全隔绝青衣衙门传递消息,但不免要经一些周折、来的慢一些,宋齐丘在说这话时,对江陵城中的最新情况,知晓得并不清楚。

    茶香四溢,清气绕梁,徐知诰举止文雅,品了一口茶,正欲开口,便有信使急匆匆而来。

    听完信使的话,宋齐丘略感诧异,“好端端的,北门为何会突起杀戮?”

    “动手的双方是何人?”徐知诰问出这句话,就觉得有些多余,他本意是想询问这里面是否有高季兴、李从璟,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君子都与江陵军。”信使答道,高季兴夜半出城,急匆匆欲见徐知诰,自然不可能拉起藩王仪仗,是以这信使并不知晓高季兴就在其中,“观其状,是有人欲出城,却被事先赶到北门的君子都截杀。”

    “君子都跑去北门,还是去截杀,这是怎么一回事?”饶是以宋齐丘的多智,也是不能立刻想通此间关键。

    “吴德明回信了否?”徐知诰问,他现在迫切想要知道李从璟处境如何,这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在与吴德明的约定中,只要他一得手,便会立即派人出城,将消息传出城外,吴德明身为今夜奉命行动的驻军,要遣人出城并不难。

    “没有。”这信使一直守在城门外,既为就近监视城门情况,也为中转传递消息。

    宋齐丘面色肃然,开始条分缕析:“君子都攻东门,自然是为接应李从璟,而其突然分兵北门,不会没有缘故。然则,何人才能引动他们去截杀?当此之际,君子都如此行动,细思之,唯有两种可能。”

    “哪两者?”徐知诰追问。

    宋齐丘缓缓道:“其一,李从璟便在自北门出行的队伍中,君子都前往北门,状似截杀,实为救李从璟;其二,他们截杀的对象,是高季兴,君子都欲挟高季兴,以解李从璟之困。”

    徐知诰敛眉沉吟,“以你我推测,高季兴欲驱逐李从璟,而吴德明受命欲杀李从璟,无论真实情况如何,似乎都不会出现君子都截杀救主之事。至于第二者,高季兴此时出城作甚?君子都又如何得知高季兴会自北门出城?”

    宋齐丘与徐知诰并不知晓,在高季兴决定出城后,派遣过人手先行一步,来通知他俩人此事。只不过,彼时李从璟因分析透了高季兴、徐知诰的布置,自驿馆转移后,便下令军情处截杀一切自南平王府出行的信使,以隔绝两者联系。是以无论是高季兴派出的人手,还是南平王府中吴国使者派遣的人手,都没能出城,就在半路死在了军情处手里。

    正因如此,徐知诰、宋齐丘才不知道,高季兴正在北门遇袭。

    面对徐知诰的问题,宋齐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再如何足智多谋,又如何能料到,他们今夜的种种布置,早已被李从璟看透?只怕宋齐丘打心底也不愿相信这种可能性。

    “然则,若非这两种可能,何以解释君子都的行动?”宋齐丘用上了反证法。

    徐知诰也无法反驳宋齐丘的这个说法,他端起茶碗浅饮一口,冷静下来,开始从头到尾来捋今夜的事,在这个过程中,他脑中忽的有灵光闪过,正是这道灵光,让他心中一动。

    徐知诰赶紧凝神静气,试图去抓住这虑灵光。

    过了许久,徐知诰徐徐道:“在李从璟还未遇害的情况下,君子都自然不存在因怒兴兵的可能,那他们为何会突然攻打东门?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接到了命令。受谁之命?自然只能是李从璟。”他直视宋齐丘:“李从璟在何种情况下,会下令君子都攻城?”

    “与高季兴撕破脸皮,性命堪忧,需要君子都接应之时。”宋齐丘回答,说完这句话,他惊讶道:“如此说来,吴德明没能得手?但因为他杀意暴露,彻底激怒了李从璟,所以让李从璟与高季兴撕破了脸皮?”

    徐知诰没有回答宋齐丘,继续道:“由此,李从璟发出信号,令君子都攻城接应。这就解释了君子都为何会攻打东门。君子都攻打东门,让高季兴认识到,他与李从璟之间的裂痕,也无法弥补。此时,高季兴有两种选择。”

    “其一,调度大军,加强攻打驿馆力度,以求将李从璟斩杀于此;其二,高季兴惊惶不定,失了主意,一方面不愿下狠手杀李从璟,与李唐成为死仇,一方面意识到荆南已只能依靠我吴国,所以想跟你我商议对策,谈好条件,拟定计划、布置,再来处理李从璟这块烫手山芋——若李从璟果真必死,或者真意外死在荆南,那天下人都会以为,是吴国与荆南合谋害了李从璟,如此,李唐的仇恨将会有很大一部分落在吴国头上!”

    徐知诰话音落下,宋齐丘立即接话道:“以高季兴为人,他必无胆量孤掷一注,采用第一种方案,而只会走第二条路!可恨这厮,这时候还想着与吴国分担李唐的报复,好减轻他荆南的压力!”

    “贪鄙胆小之辈,固然如此!”徐知诰冷笑一声,随即,他眼神犀利,“但高季兴的动静,却被李从璟的眼线得知,故而李从璟给城外君子都发出信号,让君子都去截杀高季兴,以求将其挟持,迫他就范!如此一来,这出北门,被君子都截杀的,就是高季兴了!”

    宋齐丘闻言大惊,忽的拍案而起,“不好!以君子都战力,突袭之下,高季兴危矣,正伦,江陵已变,此地已成险境,事不可为,快走!”

    丑时下二刻,江陵城东郊。

    一片树林后,李荣在这里等到了赶来的第五和赵象爻。

    “可曾查探清楚,徐知诰位在何处?”第五小脸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但她并无就此休息之念,一意要继续行动。

    李荣遥遥指向某个方位,很解气的沉声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归是让我逮到。这厮倒是胆大得很,白日就到了此处,差些让他蒙混过关。”

    望见李荣手指的方向,手脚被绑,口中被塞着布团的林安心,眼眸里顿现无法掩盖的惊慌。

    将林安心的反应看在眼里,第五露出狡黠的白牙,“看来没错了。”

    一身老农装扮的李荣,瞧了林安心一眼,夜色下虽不能看清对方面貌,但对方的美貌却也让他怔了怔,“这是何人?”

    “青衣衙门司首。”第五回了一句,又问李荣:“对方有多少人?”

    “明面上的不多,还不到半都,暗地里的人手恐怕不少。”李荣道。

    第五哼了一声,“要比人多,青衣衙门才出生几天,如何比得过我军情处。”当下,与李荣、赵象爻等安排人手,准备行动。

    将对方拔掉明哨暗哨的布置看在眼里,林安心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对方布置完了,她已是面如死灰。夜风拂面,林安心眼神突然坚定下来,她已下定决心,待会儿哪怕是舍了性命,也要寻机示警。

    安排完行动细节,第五姑娘忽然转过头来,她明亮的眼神落在林安心身上,不等林安心心道不好,第五就一记手刀砍在林安心脖子上。

    敲昏了林安心,第五收回手,这才淡淡道:“从你的眼神中,我读到了绝决之意,所以你还是先睡一会儿比较好。”

    说完这句话,她小巧的手掌一翻,袖刀就已握在掌中。

    丑时下三刻,江陵城东郊。

    “子嵩是要劝我逃?”徐知诰稳稳坐着,八风不动,“高季兴虽遇截杀,未必就会身陷囹囵,结果尚未出现,你我便惶惶如丧家之犬般逃窜,未免太磕碜了些。”

    宋齐丘有些着急,“林司首在码头已经败了,她自身也再度被擒,如今连高季兴也被君子都围杀,正伦,你我可没有大军在侧,一旦君子都杀过来,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林司首不会投敌。”徐知诰看向宋齐丘,很肯定的说道,“所以你我现今仍是安全的,军情处发现不了你我。现在就走,岂非承认青衣衙门不如军情处?”

    “正伦,现今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宋齐丘痛心疾首。

    徐知诰笑意从容,“子嵩且听,北门外厮杀声未止,反而有渐大之势,可见高季兴并未被擒。江陵驻军近万,高季兴遇袭,各方必定闻风而动,再怎么说高季兴也是一方诸侯,岂会在自家门口,被两千君子都治得死死的?”

    说起这茬,宋齐丘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煞白,“北门战况进展如何,按说早应有人回报,为何迟迟不见有人来?”

    徐知诰这才猛然抬起头。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有惨叫声响起,几乎同一时间,有青衣衙门锐士慌忙进来禀报,“军情处杀来,已至左院!”

    左院并非是左边的院子,而是青衣衙门特意设置的掩护点,专为在敌人万一杀来时,掩盖徐知诰的真实位置。狡兔三窟,正是此理。

    “军情处,怎就果真来了?”徐知诰无法相信。

    “还好,军情处被引至左院,正伦,快走吧,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宋齐丘不由分说,令人架起徐知诰就走。

    徐知诰恍然失神,军情处找上门,青衣衙门此一役可称完败!

    这就要逃了?如丧家之犬?

    徐知诰不甘心,但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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