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泽州城外,李董联军大营。

    对泽州的攻城战还在继续,作为攻城一方,在付出巨大代价才能接近城墙的前提下,自然是不会轻易让防守方有喘息机会的,让防守方来不及修补损坏城墙、增添守城器械,便应该穷追猛打,让守城敌军无法得片刻安歇。

    而攻城一方往往兵力数倍于守城方,是以可以轮流猛攻。

    李继韬和董璋已经从前线督战的位置上撤下来,这时分两人正在大帐中一起进餐,趁着这个时间,两人就目前情况进行了一些讨论。

    董璋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有些忧心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吃着饭,看了李继韬一眼,道:“李将军,依你之见,这泽州什么时候能攻克?”

    李继韬精神好比董璋好得多,闻言他抬起头,肯定道:“照目前攻势再持续十天半月,泽州必是你我囊中之物!”

    董璋索性放下筷子,喟然一叹,缓缓道:“泽州城防之坚固,超乎你我事先预计,观其阵仗,裴约那厮准备也是极为充分,一时半会儿要拿下来,谈何容易?”

    李继韬紧了紧眉头,也放下筷子,端视着董璋,问道:“董将军意欲如何?”

    董璋也不再掩盖自己的想法,直接道:“董某认为你我的攻击力度不够大,应该再增派一些兵员过来。此番出征泽州,董某领大军六千,而李将军却只带了四千人,是不是少了些?”

    听董璋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李继韬心头就有些恼火,不是他不想多带些人来,委实是他的军队前番在李从璟手里折损了两千有余,这会儿哪里去找更多兵马?

    “此番我与将军来攻泽州,本是十拿九稳之事,但奈何李从璟那厮在后面虎视眈眈,李某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镇守潞州,以免其对潞州发难。”李继韬一席话说得有些憋屈,但随即振奋起来,“你我兵力虽只一万,但那泽州守军不过两三千之数,猛攻之下,要破城并非难事。”

    董璋也不跟李继韬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道:“那李从璟要来救泽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突袭我营后背,与泽州守军里应外合,如此方有些许胜算。他区区三千人,怎么去攻潞州?”

    “董将军不可小觑了李从璟这厮,此人虽然年轻,但却狡猾得很,时常有出人意料之举,前番你我都在他手里吃过亏,该重视才是。”李继韬悠悠道,语气有些怪异,“与泽州守军里应外合,这么简单的事,他会料想不到我们有防备?”

    想起去年在李从璟手下吃的亏,董璋也有些气恼,要不是面前的李继韬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他面子上几乎挂不住。

    冷哼一声,董璋正欲说什么,有斥候来回禀消息。

    是安义军的斥候,李继韬起身出帐,听了消息之后再回到帐内,脸色阴沉不少。

    “如何?”董璋问。

    李继韬坐下,狠狠一击节,道:“李从璟这厮,跑去攻占我潞州辖下各军镇去了!”

    董璋微微一怔,疑惑道:“这厮不去潞州,不来泽州,去攻占那些小镇作甚?”

    李继韬恼火的望着他,不发一言。

    董璋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因为他方才在思想李从璟的行动时,失策了。

    “李将军该不会想回救潞州各镇吧?”董璋见李继韬半响不说话,试探着问道。

    李继韬脸色不见好看,但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让董璋瞬间有些钦佩,他道:“几个小镇而已,丢了便丢了,李从璟想要便给他,只要潞州不失,他又能奈我何?他若是想凭此就乱我阵脚,要我引军回援,分化你我,未免太小看了我李继韬!”

    董璋击节而叹,真切道:“李将军的睿智和胸怀,董某今日方略见一二,实在是敬佩之至!”

    说罢,又补充道:“李从璟那厮应该也是知道,就算来了泽州也不能奈何你我,但他既然奉命,便不能不有所作为,索性随意做些事,以求蒙混过关罢了,你我阵脚不乱,让他无计可施,正是上策!”

    李继韬摆摆手,认真道:“他去那些小地方走走也好,你我只管加紧攻城,趁机早日将泽州拿下,一切都不会再有偏差!”

    “正该如此。”董璋道。

    三关。

    细雨蒙蒙。

    百战军列阵城外,各类棚车撞车豪桥云梯在前,盾牌阵居中,弓箭手穿插期内,马军游弋两侧,严阵以待,蓄势欲发。

    李从璟站在楼车上,举目平视眼前的城池。在他身边,卫道等人肃然而立,传令兵凝神清目。

    楼车旁,十几架投石车轰然作响,将一块块巨石抛向几百步开外的城头。从李从璟的位置望过去,可见三关城头已经颇有破损,不时有巨石落于城头,将女墙轰出一个个缺口。城头上,没有一个军士敢露头。

    “用十几架巨型投石车,连着对这样一座小城轰击了两个时辰,真是杀鸡用牛刀。在这样的威势下,敌军焉能不胆寒,剩下下几分士气。再这样轰炸几个时辰,大军根本不用蚁附,而城池已破。”卫道笑着说道。

    李从璟平视前方,因为楼车高度已经高于城墙,是以城头的情况,他们尽收眼底,“这都多亏了掌书记几月来督造器械有功,否则我大军何以能有如此多的大型投石车?”

    念及此处,李从璟忽然道:“传令下去,让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力求将其一段城墙轰塌!”

    “是!”这份军情没法用旗语表示,传令兵跑下去了。

    “都指挥使令,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轰塌一段城墙!”

    “都指挥使令,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轰塌一段城墙!”

    “都指挥使令,投石车集中攻击一点,轰塌一段城墙!”

    十几架投石车暂停轰击,调整方位,片刻之后,十几块几百斤的巨石再次飞向空中,集中落在一段城墙周围。虽有不少打空,亦有不少落在城头,如此一来效果明显,那女墙须臾便被轰塌,紧接着巨石又落在城墙主体上,眼见一块块巨石落下,城墙上石块横飞,灰尘密布。

    见此举有效果,李从璟大为欣喜,又下令道:“令蒙三做好准备,一旦城墙轰塌,听本使号令,给我冲进城去!”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塌。

    李从璟却没有立即下令蒙三出击,而是让投石车不停止攻击,如是又过了一刻,直到对方城中用来堵塞断墙的塞车、木质女墙都用尽,被投石车轰成木渣时,李从璟才下令:“传令,蒙三出!”

    方阵中,蒙三带着步军举着盾牌,迈开脚丫子冲向城墙断口处。

    而就在这时,城头上竖起了白旗。

    “将军,敌军投降了!”卫道哈哈一笑,“今日攻克三关,真可谓兵不血刃呐!”

    李从璟没有流露出太多笑容,随意道:“一座几百人驻防的军镇而已,不值得夸功。”

    “接管城池,照例宣读檄文,揭露李继韬叛国罪状,有愿意弃暗投明戴罪立功的,编入临时战营。”李从璟走向楼车,挥手道。

    攻城顺利,除却有大军攻势凶猛,敌军无法抵抗的因素,本身也有军镇不愿为李继韬叛国而死战到底的原因。

    三关被克,大军接管诸事,然李从璟却没有在此驻扎的意思,军营没动。

    因为敌方主动投降,李从璟在军营中军大帐接见了军镇镇将。

    这位镇将正值壮年,本来颇有勇武之气,当下却有些沮丧,被五花大绑。李从璟让左右给对方松绑,在将按后问话,“李继韬叛国投敌,你愿为此等不忠不义之人,为此番世人所不齿的行为陪葬吗?”

    军情处关于此人的情报,李从璟方才看了,他本来还是李嗣昭提拔的,并非李继韬心腹,是以有打算让其暂为自己效力。

    不出意料,李从璟没费什么力气,对方就表示愿意跟从王师,共讨李继韬。

    “茅城镇将与罪将有些交情,罪将愿为王师前去说降。”三关镇将最后主动请缨。

    于此,李从璟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派人带他下去,等大军强攻茅城之前,不妨让其一试。

    诸事安定,有斥候来报,说李绍城已经攻克了华坪。

    李从璟淡然的表示知晓,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些小地方的驻军,哪里会是百战军的敌手,无论是军士素质还是甲兵配置,敌我力量悬殊,攻势顺利才符合常理,不顺利倒是没道理了。

    卫道站在一旁的此刻忽然道:“今日方知将军此番出征的谋划,不得不佩服将军大才!”

    李从璟没想到卫道突然会这么说,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且说说。”

    卫道轻叹道:“三千百战军,有两千老卒,本是立即就能拉上战场的军队,将军硬生生打磨了半载,如今已然俱是精锐;当此关头将军领军出战,仍要带着能装备万人攻城所需的器械,已是匪夷所思。”

    “如此将军尚嫌不够,在与敌军主力正面对战时,还要将其拉到此处,以一路攻克小镇为基石,让军士先接受战火淬炼,可谓用心良苦。由此观之,当我大军纵横潞州,连克六城之后,士气是何等高昂,再对战泽州城外的疲敝之师,焉能不大胜?”

    “将军大才,将军苦心,下官今日方知,实在是不能不感佩!”

    李从璟哈哈一笑,打趣道:“卫先生也会阿谀奉承之词了?”

    其实卫道还有一点没想到,李从璟来攻打这小地方,除了有以实战练兵的意思外,最重要的,还是借着这个时间,让泽州多消耗其城外的李董联军。

    反正李从璟已经记起来了,原本历史上,李董联军攻打泽州,可是打了半年才打下来。

    在卫道看来,李从璟为赢得泽州潞州之战煞费苦心,且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更是不惜以最好的军备,超出常规数倍规模的器械来迎战,还要收拢潞州的镇军,这是杀鸡用牛刀,为此他对李从璟感到敬佩。

    李从璟知道卫道的意思,他面带微笑,并不多言。

    他这回出征,的确用的是牛刀,但却不是去杀鸡。

    这个时候,李从璟当然不会告诉他,救援泽州,那不过是顺手为之;攻打潞州,那不过是次要计划。李从璟真正的谋划,除了他自己,这会儿恐怕没几个人知晓。而一旦他的谋划实施下来,则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将是一个,很大的布局。

    眼下,一切都才刚刚开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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