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联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家与崔家的结亲完全符合礼法,双方家长都满意,也符合两大家族的利益需要。

    不满意的或许只有当事人。

    李钦载内心排斥包办婚姻,他怕万一点背许配给他一个麻子脸的悍妇,日食三斗,力能扛鼎的那种。

    崔家之女崔婕呢?

    古老的宅邸内,崔婕迈着碎步轻轻走进前堂。

    入堂跪拜父亲崔林谦,跪拜的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从舒展罗袖,到双膝跪地,再到额顶双掌,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一股浸练多年的优雅。

    崔林谦满意地看着女儿,捋须颔首微笑。

    崔婕今年已快十八岁了。

    这年头的女子成亲都比较早,大多数在十六岁左右便已决定了婚姻,十八岁的崔婕已然算是晚婚。

    若是普通人家,官府的官媒都要上门催婚了。

    垂首跪坐在崔林谦面前,崔婕岿然不动,哪怕山崩地裂亦不改其色。

    十八岁,是一朵鲜花正悄然盛开的年纪。

    坐在崔林谦面前的崔婕看起来很文静,瘦弱的身子透着一股柔弱不堪的青涩风情,眉目间隐隐有几分崔林谦的模样。

    眉如柳黛,眼若秋水,薄薄的嘴唇少了几许血色,看起来愈发娇弱无依。

    丧母守孝三年,崔婕仍未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抬眸蹙眉间,面容仍有一丝淡淡的悲意。

    崔林谦静静地注视着女儿,轻声叹道:“婕儿,尔母已仙去,此乃天命,凡人无可奈何,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尽量开怀一些,否则你母亲在天之灵亦不得安宁。”

    崔婕垂下眼睑,轻声道:“是。”

    “三年孝期已过,昨日长安英国公来信,催问你与李家五少郎钦载成亲一事,老夫已应了老公爷,过几日英国公府便会派人来纳采。”

    崔婕低垂的眼睑一颤,低头死死咬着嘴唇没说话。

    崔林谦注视着她,道:“英国公三朝功臣,圣眷正隆,其家人子孙广受恩荫,嫁去李家不会委屈了你。”

    崔婕低声道:“父亲大人,女儿想为母亲多守孝几年。”

    崔林谦失笑:“胡闹,守孝三年已满,你已尽到了孝道,斯人已逝,没有让子女耽误芳华灵前守孝的道理。”

    崔婕狠狠咬着嘴唇,沉默半晌,忽然伏身道:“父亲大人,女儿愿终生不嫁,在父亲膝前尽孝。请父亲大人成全。”

    崔林谦连连摇头:“亲事早在四年前便已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女子终归要嫁人的,老夫怎能把你留成老姑子,此事再也休提。”

    崔婕忍不住了,抗声道:“父亲,李家的五少郎……非良人也,女儿实不愿嫁他,求父亲开恩,退了这桩婚事。”

    崔林谦一惊,接着大怒:“你从何听说李钦载非良人?莫听后院的长舌妇们乱嚼舌根,婚事已定,怎能由得你任性妄为!”

    原本情绪有些激动的崔婕忽然平复下来,恢复清冷柔弱的模样。

    她自小聪慧,从父亲坚决的语气里,她知道这桩婚事断然不可能更改的。

    高门大户将“信誉”二字看得比天大,婚期既已定下,便基本没有退婚的可能。

    李家和崔家都是当世豪门,两家若退了婚,必是天大的笑柄,后果两家都承担不起。

    “是,女儿明白了。”崔婕平静地道。

    崔林谦错愕地看着她,刚才她难得一见的激动模样全然不见,仿佛是自己的幻觉。

    此刻的她,又成了众人眼里的世家闺秀,优雅而娴静。

    崔林谦抿了抿唇,柔声道:“婕儿莫听外面的风言风语,李家三朝功勋,天子甚为恩宠,清河崔家女嫁给当朝功勋之子孙,正是门当户对。”

    崔婕仍垂睑道:“是。”

    女儿反应太平静,崔林谦忽然有些不自在,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摇头让她退去。

    走出前堂,崔婕平静的俏脸瞬间闪过一丝桀骜。

    李钦载的名声,远在青州的她不是没听说过,自从知道他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后,崔婕对他的消息特别上心,甚至自己悄悄派了人定期去长安城打听。

    四年过去,打听出来的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四年来,李钦载的所作所为全然暴露了他的名声,为人,性格。

    说他“恶贯满盈”或许有点夸大,但说他“臭名昭著”却分外合适。

    听说得越多,崔婕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婿便越反感,心中对这桩婚事也越来越排斥,如今已到了一种听到他的名字便浑身不舒服的地步。

    不求金玉堂,不求连城璧,此生但求遇良人。

    李钦载绝非良人。

    崔婕自小精读诗书,学识不逊当朝进士,涵养不啻得道高僧,而她的学识和涵养,托起了她的傲气。

    李钦载这样的人,哪怕出身再高贵,也不值得她嫁。

    走出前堂的那一刻,当了多年乖乖女的崔婕,心底里忽然冒出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

    …………

    长安城。

    驻颜膏风靡全城,竟已供不应求。

    一瓶驻颜膏卖一贯钱,长安的贵妇们仍然趋之若鹜。

    不仅如此,英国公府的宾客也是络绎不绝登门,他们大多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贵妇,登门直接求见李崔氏。

    李崔氏显然有女强人的特质,发现驻颜膏供不应求后,立马派人扩建城外的作坊,并召集了庄子上的人手,无论男女皆投入作坊里,日夜开工生产驻颜膏。

    数日后,驻颜膏售卖所得装了五辆马车,车夫赶着车将钱送进了李家的库房。

    这下连李勣都震惊了。

    李家从不缺钱,自高祖武德年间开始经营,数十年下来,李勣也为家族挣下了不小的产业,关中几个大城池里还有不少商铺,更与权贵合股组了好几支商队。

    可是,如此暴利的行当,李勣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开张才几日,便装了五车钱。

    李家这是要发啊!

    那个叫什么“驻颜膏”的东西,果真有如此大的魔力吗?

    听说,又是李钦载弄出来的?

    一贯钱一瓶,这孽障还真敢卖。

    长安城的傻缺贵妇们也真敢买。小小一瓶驻颜膏,不知暴露了多少败家婆娘。

    夏末午后,李勣坐在院子里,看着府里管家下人突然变得忙碌的身影,看着二儿媳李崔氏雷厉风行穿梭在库房和前院之间,不时大声喊叫,往日那温婉贤淑的模样全崩了。

    堂堂国公府,三朝功勋邸,竟变成了李家商铺驻长安办事处。

    管家吴通屁颠颠地跟在李崔氏身后忙来忙去,就差挥舞着小手绢儿吆喝外面的大爷进来玩玩……

    李勣捋须的手微微发颤。

    李家发财了,李勣本该高兴,可为何心里憋了一股无名之火?

    李钦载突然出现在李勣身后,小心翼翼地揉捏着李勣的老肩。

    老肩巨滑,用点力气。

    “爷爷,这几日府里有点吵闹,许多当朝贵妇登门,母亲不亲自招待说不过去,您……”

    李勣摆摆手:“无妨。”

    顿了顿,李勣忽然问道:“前几日你说要弄个名叫‘面膜’的东西,不是说治麻子的吗?”

    李钦载一愣:“是啊,驻颜膏能治麻子……吧?”

    李勣指了指川流不息的李府大门,道:“长安城的麻子如此多吗?”

    见李勣脸色有点不对劲,想了想,觉得李勣可能是因为家里变成了菜市场,所有有点不爽。

    李钦载小心翼翼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不定长安的水质特产麻子呢……”

    李勣沉默半晌,淡淡地道:“甚好,老夫今年尚不到七十岁,你便把老夫当傻子糊弄了,钦载,老夫今日技痒,取我马槊来。”

    李钦载心一沉:“爷爷欲舞槊?”

    “不舞槊,与你切磋一下而已。请了!”

    “请谁?”李钦载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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