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知自己被当成软肋的李怀玉若无其事地跨进了门。

    “咦,柳大人和二哥都在啊?”

    江深看看她,又看看床上板着个脸的江玄瑾,一时有点糊涂:“弟妹你这是?”

    “我方才去送客了。”怀玉走过来,很是自然地在床边坐下,转头一看柳云烈,皮笑肉不笑地道,“柳大人这是来关心君上伤势?”

    不知道为什么,打从墨居跟她交手之后,柳云烈每次看见这位君夫人就觉得浑身紧绷,这分明只是个妇道人家,可周身的气势却大得很,有点压人。

    起身拱手,他道:“在下就不叨扰了,君上好生休息。”

    “才刚来就走?”怀玉盯着他笑,“大人和君上不是生死之交吗?”

    之前的关系可算是好得很,除了在朝堂上,其余地方都是互称名姓的,如今这是怎么的,竟有些疏远了?

    柳云烈揖了揖,觉得有些尴尬,又补了一句:“还有事务要处理,等忙完了,在下便给君上送补药来。”

    “有劳。”江玄瑾应了一声。

    柳云烈带着笑退出去,出门一转身,脸色就沉了。多走两步,感觉四周无人了,他才低声问身后:“去打听消息的人呢?”

    心腹连忙上来小声道:“已经来了,这白四小姐没什么好打听的,之前一直疯疯傻傻,后来痊愈了,不知为何得了君上喜爱。”

    “她亲近的人呢?”

    “身边的丫鬟灵秀,再有就是同白府的人亲近些,听人说白二小姐和府上几位长辈都是爱去她院子里说话的。”

    白府的人?柳云烈沉吟。

    厢房里没外人了,李怀玉就笑嘻嘻地问江玄瑾:“吃药了吗?”

    江玄瑾冷着脸摇头。

    乘虚一早把药端来放在旁边了,江深道:“方才有客,没来得及喝,眼下正好,趁着还没凉,一口灌了吧。”

    怀玉闻言。立马将药递到他面前。

    江玄瑾垂眸看了一眼,闷声道:“难喝。”

    “药哪有好喝的?”怀玉挑眉,“等你喝完我给你倒杯茶漱漱口?”

    “不要。”

    “那要什么?蜜饯?这儿好像没有呀。”怀玉左右看了看,“要不吃水果压一压?”

    “不要。”

    “那”怀玉没辙了,捧着药碗哭笑不得地道,“这要是在江府就罢了,在别人地盘上,要什么什么没有,你就不能听话点儿?”

    江深看得眼皮直跳:“弟妹。”

    “嗯?”怀玉扭头看他。

    “三弟平时不这样的。”他很直接地拆穿,“好像只有在你面前,他才会格外娇气又婆婆妈妈。”

    这是真的,以前三弟生病的时候,他也是捧着苦药软乎乎地打算去哄,结果当时年仅十七岁的江玄瑾一口就喝完了药,然后冷冷地道:“我还有公文要看。”

    半柱香的功夫都不耽误啊,就把他扫出了墨居。

    可眼下这是怎么的?换个人来哄,话这么多?这一脸不高兴要人喂的表情是怎么事儿?这么娇气,叫京都里那些赞他如高山雪松的文人们知道了,还不得把文章都吃肚子里去?

    江玄瑾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想吃城西的甜糕。”

    甜糕?怀玉连忙点头,也不管江深之前说了什么了,放下药碗就朝他行礼:“劳烦二哥了,我这儿走不开。”

    “哈?”江深瞪眼看向床上的人,“你不是不爱吃甜的?”

    “想吃。”江玄瑾幽幽地重复。

    怀玉放了碗就把江深往外请,一边推他一边塞碎银子给他:“君上伤口疼着呢,您就顺着他点儿。”

    “不是,他这是故意的!”江深又气又笑,“甜糕这东西哪儿都有,为什么非得城西的?你不觉得他太小心眼了?”

    怀玉一顿,认真地低头想了想,然后摇头:“不觉得。”

    “哈?”

    “他做什么我都觉得甚是可爱。”她咧嘴,笑得春暖花开,“想把全京都的甜糕都买给他!”

    江深:“”

    门一摔,江二公子走得头也不,一边走一边叨咕:“怪不得能成亲呢,一个小心眼儿的冰块配个缺心眼儿的冰盒,可不是刚刚好么!”

    缺心眼的冰盒到床边问冰块儿:“现在肯喝药了吗?”

    冰块儿道:“手疼。”

    手臂上的伤口也深着呢,怀玉看了看,还是自个儿端着药,一勺勺地喂他。

    “你脸色为什么也这么差?”药喝了一半,江玄瑾皱眉看着她问。

    李怀玉一愣,恍然道:“我说怎么有点头晕,我昨儿也生病了来着,在街上被马车撞了,昏睡了一晚上哎,你干什么?”

    江玄瑾气得太阳穴直跳,推开她想来压他的手,撑着身子起来就捏了捏她的胳膊和肩膀,然后沉声道:“上来。”

    “嗯?”怀玉看了看房门的方向,“你不要你的体统啦?等会要是有人进来”

    “上来!”

    “你别激动。”放了药碗,怀玉褪了鞋就越过他爬去床内侧,脱了外袍乖乖地把被子一盖,“我其实没什么大碍,能跑能跳的。”

    就是下盘有些发虚,脑袋也有点懵。

    江玄瑾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色更加难看:“一样。”

    “一样的还不好么?”怀玉嬉笑,“说明我正常呀。”

    冷冷地睨着她,江玄瑾道:“我高热没退。”

    李怀玉:“”

    她揭了皇榜就火急火燎地过来了,一路上都忘记了生病这事,现在浑身一松,头倒是真的越来越晕。

    “那我先睡会儿。”她道,“出门的时候就吃过药了,睡会儿就能好。”

    江玄瑾没吭声,只替她将被子掖了掖,看着她闭上眼。

    这个人好像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傻。伸手碰了碰她的鬓发,江玄瑾眼里有些疑惑。原先觉得是个疯疯癫癫的流氓,可哪个流氓敢在那么多大臣面前说那么一番话?有理有据,尖锐大胆,若不是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几乎能舌战群雄了。

    白家四小姐痴傻多年真的是痴傻了多年吗?

    余光瞥见她随意放在床上的外袍,江玄瑾伸手去勾,想把它放去床外。然而,逮着衣袖一扯,一叠纸从袖袋里跑出来。

    叠得方正的宣纸,好像是张画,瞧着有点眼熟。捡过来展开看了看,江玄瑾眯眼。

    粗糙的两个小人,用的是她画的第四张、两人和好的场面。这画她原来是看见了的?既然看见了,怎么还来问他要道歉?他真当她是委屈了,结果这人在揣着明白看他笑话?

    微微有些不悦,他将画折去放好,斜眼看着身边这熟睡的人,突然很想掐她一把。

    二哥说得没错,要让人乖乖听话,身边就得多点人,让别人在乎他、唯恐失去他。

    这招他没有学会,白珠玑倒是深得精髓。她要真是个傻子,京都里还有几个聪明人?江玄瑾冷笑。

    李怀玉完全不知道身边这人盯着她想了多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只感觉神清气爽,身子一翻就抱着了旁边的人。

    “哎,还是跟你一起睡比较习惯。”抱着他没受伤的胳膊,怀玉感叹道,“一个人睡伸手往旁边一放,总是要落个空。”

    江玄瑾瞥她一眼:“大清早就说这些,也不怕闪着舌头?”

    “不怕!”她笑嘻嘻地支起身子亲了亲他的鼻尖,“我还是比较怕你咬我舌头。”

    江玄瑾:“”

    连伤患都要调戏,真的是很不要脸!

    不要脸的李怀玉一溜儿下了床,收拾洗漱一番。穿好衣裳道:“要在这里住几日,我府一趟,替你拿些换洗衣裳来。”

    这话听着倒真是贤惠,江玄瑾抿唇:“让御风随你一起去。”

    “好。”怀玉笑着点头,从乘虚端来的早膳托盘里叼了个肉包子,抬脚就往外走。

    紫阳君被困廷尉府无法上朝,外头的天地却也没什么变化,李怀玉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点担心。

    这人这么正直,就这么着了那些人的道可怎么是好?几日不上朝是小事,可朝中那些人也不都是吃白饭的,趁机架空他怎么办?

    以前她是盼着这个人倒霉没错,但眼下好歹是同一条船上的,她是不是该帮他一把?

    正想着呢,前头突然一阵喧哗闹腾,不少人从巷口挤到街上,将路都堵了。

    御风上前看了两眼,转身对她道:“夫人,咱们绕路走吧,前头有赌坊,许是在闹事,不好过。”

    “哦。”怀玉点头,也没多看。赌坊这种地界儿总是不太平,但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一般也不管。

    然而,等她江府收拾了东西准备返廷尉府的时候,门口却来了两个白家的家奴。

    “四小姐,您帮帮忙!”一看见她,两个家奴直接上来跪下了,“快帮忙救救咱们少爷!”

    抱着江玄瑾最爱的经,李怀玉很是纳闷地问:“谁家少爷?”

    “咱们家的!”一个家奴抬头道,“您的表哥,两位白少爷,现在都在被人欺负呢!”

    白珠玑的表哥?李怀玉恍然,白刘氏和白梁氏的儿子吧?上听她们提过,一个叫福生,一个叫麒麟什么的,还想让江玄瑾替他们讨官职。

    “他们被欺负,你们找我干什么?”

    家奴焦急地道:“对面来头不小呀,请了大官来压人,咱们不敢惊动老爷,只能来江府寻四小姐了,听说四小姐很是得君上宠爱”

    “然后呢?”怀玉微笑着打断他们。

    家奴一愣,抬眼看看她这态度,不禁皱眉:“您您不管吗?”

    “为什么要我来管?”她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俩是跟我关系很好?”

    “”明显是不好的,甚至以前也没少欺负她。

    “没话说了?那先让开啊,我赶着去照顾人呢。”绕开他们,李怀玉抱着东西就上了马车。

    两个家奴还想上来说话,御风峨眉刺一横,他们立马住了嘴。

    这还真是有意思,白德重那老头子根正叶直的,下头的人怎么反而都没几个好胚呢?白璇玑的仪态是学到了,可心脏得很。这几个白家表哥更是废物,考不上功名还要四处惹事,真让白德重知道,怕是要拿戒尺打个半死。

    她是没什么善心帮扶这群人的,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吧。

    然而,白家两兄弟这惹的事还真不小。

    晚上的时候,怀玉正给江玄瑾讲故事呢,刚讲到“三个和尚挑水一起落进了河”,乘虚就面色凝重地进了门来。

    “夫人。”

    难得他一开口喊的不是主子是夫人,怀玉扭头看他:“怎么了?”

    “您娘家两个少爷被关进廷尉大牢了。”

    江玄瑾顿了顿,侧眼:“怎么事?”

    乘虚无奈地道:“今日早晨在长安街,白家两位少爷跟人起了冲突,当街就打了起来。对面报了官,押去衙门一问才知道是两位少爷欠了赌债,恼羞成怒地跟赌坊的人动手了。”

    竟有这种事?江玄瑾皱眉,旁边的李怀玉却是惊奇地“哇”了一声:“怪不得来求我帮忙呢,这么大的篓子也敢捅,叫白老头子知道,岂止是打个半死啊,肯定直接打死了!”

    白德重一世清名啊,马上要毁在这两个孽障手里了!

    江玄瑾眼神复杂地道:“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怀玉眨眨眼,“又不是我去赌钱打架了。”

    “”说的很有道理,但毕竟是她白家的人,出这种事,但凡是个人都会想办法替自家人遮掩一二,再帮忙把人捞出来吧?

    “你别动什么脑筋。”怀玉看着他这眼神就摇头,“千万别想着去帮忙。先管好你自己!”

    这话一出,乘虚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君上就在这里,随口求他一句,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夫人竟然还让他别帮忙怎么想的?

    也没怎么想,李怀玉只是单纯的没把自己当白家人,毕竟白家除了白德重,其余人都没对她做过什么好事,谁倒霉了遭殃了跟她何关?

    然而她也是低估了白梁氏等人的脸皮,这边刚说着呢,那边竟然直接找到廷尉府来了。

    “干什么?”将身后的门一关,李怀玉皱眉堵住她们,“君上正在养伤,不便见客。”

    白梁氏和白刘氏哭得这叫一个惨,拉着她就去旁边的屋檐下站着,声泪俱下地道:“你得帮帮忙,这次你说什么都得帮帮忙!”

    怀玉好笑地往墙上一靠:“不就是因为打架进了衙门而已?这点小事,关半天也就放出来了,你们至于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白刘氏急得直跺脚,“福生被赌庄诈了三千两银子!三千两!现在人家说不还债就不放他出大牢!”

    “真要是能解决,咱们也不来找你了。”白梁氏恨声道。“你以为咱们这低声下气的好受吗?还不是走投无路了!”

    这人说话终于耿直了一,怀玉倒是笑了:“可是你们来我这儿也是走投无路啊,我一没银子帮他们还债,二没能力救他们出牢。”

    两人齐齐看向那边紧闭的厢房门。

    李怀玉脸色一沉:“敢去打扰他,我有法子让他们一辈子都在牢里,你们信不信?”

    白梁氏捂着帕子就哭了出来:“你到底要怎样?德重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趁着没闹大,咱们赶紧解决了不好吗?真等着事情传出去,丢的还不是你爹的人?”

    说实话,又不是白德重生的儿子,为什么会丢他的人?怀玉直翻白眼,盯着面前这白梁氏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真想让我帮忙?”

    “自然!”

    “那好。”怀玉点头,“你现在去白府,把你当初怎么藏我嫁妆给我使绊子的事儿告诉我爹,还我个公道,这事儿我就想法子帮你解决了。”

    哭声一滞,白梁氏瞪眼看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之前的事情?”

    挖了挖耳朵,怀玉痞笑:“你是害人的。我是被害的,你有什么脸面怪我计较?”

    “你”白梁氏恼得很,转着眼睛想了想,咬牙道,“你先帮忙,等麒麟他们出来,我就去跟德重请罪。”

    “还跟我谈条件?”怀玉咋舌,“你儿子不是亲生的?”

    再是亲生的,要她去跟白德重请那事儿的罪,也很为难啊。以德重的脾气,上门的事情就怪了她许久,没给她院子里发贴补了,眼下再去说这个,非得被赶出白府不可。

    白梁氏满脸焦急,犹豫半晌之后道:“那我现在去说,你也现在就开始想法子救他们,行不行?”

    “可以。”怀玉大方地点头。

    白梁氏拉了白刘氏就走。

    “你真要去给德重说嫁妆的事情?”白刘氏擦着眼泪意外地看着她。

    “我傻了才去说!”头余光瞥一眼那还站在原地的人,白梁氏哼声道,“先糊弄她一下,拖延一二。”

    等白珠玑真插了手。她再把紫阳君抬出来,衙门怎么也是要给两分颜面的。

    算盘打得太响,也太明显,明显得背后的李怀玉打了个呵欠,睨她们一眼,转身把乘虚叫了出来。

    “赌坊的事情,你可知道来龙去脉?”

    这事儿问别人还真不一定能问到,但由于他家主子一向要求严格,乘虚每办事都是妥帖又细致,眼下一被问到,当即就答:“属下问过赌场里的人,有明眼人说两位白少爷是遇见‘老千’了,但赌场出老千,只要没被当场抓住就是没证据,说破天也是要还债的。”

    “当时是不是惊动什么官员了?”想起家奴来找她时说的话,怀玉多问了一句。

    乘虚点头:“虎贲中郎将易大人当时正在附近巡逻,看见街上围堵,就上前询问,与白家两位少爷起了些冲突。”

    又是易泱?

    怀玉挑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别人她不知道。易泱这个人却是实打实地帮过江玄瑾的,从长公主出殡那天也看得出来,他对江玄瑾又敬又畏。那么,在明知道闹事的人是白家人,且白家与江玄瑾有姻亲的情况下,一个原本敬畏江玄瑾的人,会直接地把白家人关进大牢?

    以易泱那人见风使舵的脾性,分明是应该压下来,再来江玄瑾面前讨个好才对啊!

    “易大人最近有见过君上吗?”她一边想一边喃喃问。

    乘虚答:“见过,主子来廷尉府,还是他带人来押的。”

    不是“请”,是“押”。

    李怀玉惊了惊,眼睛突然一亮。

    找到了!这不就是丹阳薨逝之前对江玄瑾好、丹阳薨逝之后突然转了态度、反而与他为难的人吗?

    “夫人?”被她这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乘虚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对极了!”怀玉咧嘴,眼珠子一转,笑盈盈地就道,“白家出大事了,你赶快去知会白大人一声啊!”

    “什么?”乘虚很意外,“直接知会白大人?”

    “对,告诉他白家有两个人在赌坊欠钱了,让他彻查,不可包庇!”

    乘虚觉得夫人可能是气疯了,连忙安抚道:“不致如此啊夫人,这件事本就与白大人无关,何苦将他拖下水?”

    “怎么没关系了?都是姓白的!他作为一家之主,就该立个帮理不帮亲的榜样,不然以后这些孩子怎么管?”李怀玉一本正经地摆手,“快去吧!”

    乘虚满脸愕然,许久才点了点头。

    江玄瑾正靠在床头沉思呢,柳云烈突然就过来了。

    “嗯?尊夫人呢?”进来没瞧见白珠玑,他有点意外。

    看他一眼,江玄瑾道:“在外头。”

    “也好,我有件事正好问问你。”柳云烈道,“白家有两个人被关进大牢了,要不要想个法子放了?”

    “”江玄瑾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刚正不阿的柳云烈,竟然有一天会来问他这种事?按照他以往的脾性,不是该按律行事,半分人情也不讲吗?

    “你别误会。”柳云烈叹息,“我也只是觉得朋友一场,你那么疼爱尊夫人,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她家人受苦。”

    “所以呢?”江玄瑾嗤笑,“让我以权谋私?”

    “你怎么会这样想?”柳云烈很是不解地皱眉,“人情关系而已,何至于说这个词?”

    抬眼扫了扫这厢房,江玄瑾眼神冷漠。

    柳云烈垂眸:“就算说以权谋私,那也是我该担的罪名,我不会害你。入狱出狱的名薄在你侄儿手里,你若想通了要去放人,就让他划了名字,我给他过章。”

    江焱正好任的是廷尉左监,这件事对于江玄瑾来说,真的只需要一抬手。

    正说着呢,外头的白珠玑进来了。

    柳云烈转头看她,难得地带了点笑意:“见过夫人。”

    看见他来了,李怀玉挑眉,眼神微动,立马敛了笑意低头:“大人有礼。”

    看了看她,又看看床上的江玄瑾,柳云烈问:“趁着方便,夫人可要去探探监?”

    探监?怀玉看了柳云烈两眼,发现这人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当真觉得她这个白四小姐跟牢里那两个表哥很亲近?

    顿了顿,李怀玉立马换上一副被人戳中伤心事的表情,捏着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长叹一口气道:“不必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呢?徒惹烦忧而已。”

    “夫人也不必如此说。”见她这反应,柳云烈连忙道,“两位白少爷也没犯什么大错。”

    没犯什么大错却被抓进了廷尉衙门,并且劳驾他这个三公之一的廷尉大人亲自过来说话?还要主动让她去探监?

    怀玉心里直笑,面上却越发凄楚:“没犯什么大错,我这个当妹妹的却也救不得他们,哪来的脸面去看?”

    江玄瑾疑惑抬眼看她,正好接到她递来的一个眼神:来啊!唱大戏啊!

    这是什么意思?他很莫名其妙,旁边的柳云烈却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君上。”他道,“夫人这般伤心,您也舍得?”

    哭得这么假,从哪儿看出她伤心的?江玄瑾心里嘀咕。余光瞥着那挤眉弄眼的人,他抿抿唇。终于是配合地开口:“白家两位少爷罪有应得,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柳云烈摇头:“清楚归清楚,谁愿意自己的哥哥一直呆在大牢?”

    “柳大人”怀玉哽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望向江玄瑾,眼里那叫一个委屈忐忑,捏着帕子的手都在抖。

    江玄瑾眉心跳了跳,别开头道:“去探监可以,别的就莫要再提。”

    “妾身去探监有何用啊?有何用!”跌坐在床边,李怀玉捏着帕子挡着眼睛,哭得隐忍又可怜,“您也不心疼心疼妾身!”

    “我心疼你,那律法该置何地?”江玄瑾板起脸,“凡事有因有果,总不能因为是你表哥,就坏了规矩。”

    “旁人家谁进了大牢,只要不是大事,都可以出去。”床边的人气着了,梗着脖子道,“偏生跟你紫阳君沾着点关系的人。反而是要在牢里关死了!那我嫁给你干什么?还不如嫁给廷尉大人呢!”

    “你说什么!”

    “我说得不对吗?连廷尉大人都知道来问我去不去探监,你这个当人夫君的,从知道事儿到现在,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

    “你觉得柳大人这种做法是对的?”

    “怎么不对?至少有人性!”

    “我就没人性?”

    “你紫阳君就是没人性!”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越来越激烈,甚至把他都扯了进去,柳云烈本来是打算用这君夫人来拿捏江玄瑾,好让他松口的,没想到这没拿捏好,反而把人惹火了,一时有点怔愣。

    “柳大人,你带我走吧!”面前这君夫人气急败坏地对他道,“还是你好!”

    哈?他愕然。

    “柳云烈,你这是何意?”床上的紫阳君怒目看他。

    哈?他更愕然了。

    关他什么事啊?!

    “怪不得要亲自过来提此事。”江玄瑾眯眼看着他,“云烈,本君待你以知己之礼,不曾想你竟安了这样的心思!”

    他安什么心思了?柳云烈哭笑不得:“玄瑾,你听我解释”

    “不必说了!”江玄瑾冷声喊,“御风!”

    “属下在。”

    “你去看着大牢,一旦柳大人敢带人进去探监。亦或是把什么人给放出来,立刻禀。”他沉声道,“本君定上御前,告当朝廷尉以权谋私、徇私枉法!”

    “是!”

    吩咐完,江玄瑾不悦地看着他道:“本君身子不适,柳廷尉,请了。”

    柳云烈这叫一个糟心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牢里关的又不是他的小舅子,为什么反而要告他?等等,他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白珠玑,把他送到门口,委委屈屈地朝他道:“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可惜君上实在霸道,就此别过吧。”

    说完,“呯”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柳云烈茫然了,两眼看着那雕花的木门,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他是什么心意。

    门合上,方才还哭哭啼啼的一张脸,扭头就倒在床上笑得龇牙咧嘴的。看着门外那怔愣的影子,怀玉没敢出声。就一个劲儿地挠被子。

    江玄瑾没好气地睨着她,低声问:“玩够了?”

    点点头,怀玉把脑袋放在他腿上,舒服地蹭了蹭,然后抬眼看着他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心里疑惑更深,江玄瑾伸手勾了她一缕青丝,掂量着低喃:“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柳云烈想引他插手白家的事,也知道不能着了他的道,甚至还反应极快地演这么一出戏,不着痕迹地就把柳云烈给糊弄走了。

    白家四小姐,刚过门的君夫人,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并且,又是如何知道该怎么做的?

    怀里的人被他盯得抖了抖,委屈又无辜地问:“你在说什么?”

    他皱眉:“装傻?”

    “什么装傻不装傻呀?我就是不想去大牢看那俩以前就对我不好的表哥,所以刚才胡乱来了这么一出。你想哪儿去了?”

    还真是碰巧而已?江玄瑾捻着她的发丝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人与白家其他人的关系都不好,又不是个会以德报怨的性子,不想去看牢里的人,也说得通。

    但看着腿上这人这张天真无邪的脸。江玄瑾沉眸。

    是错觉吗?总觉得她好像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怀玉伸手替他揉了揉额角,“躺会儿养神吧。”

    “白家的事,你当真不管了?”他低声问了一句。

    李怀玉笑道:“我嫁给你了呀,只用管好你的事就可以了!”

    管他的事?江玄瑾摇头:“管好你自己吧。”

    柳云烈等人是想方设法在逼他放权,她再聪明也管不了这些事,还是得他自己来。

    紫阳君不在朝中,皇帝又受了伤,不得已先由三公辅政。紫阳君一向勤勉,他一日处理的公务放下来,却是三个人一起才能完成。本来咬牙挺着,也能挺些时候,但不巧的是,白家竟然出事了。

    “你说什么?”白德重一听乘虚来传的话,当场就发了怒,放下公文直冲廷尉大牢,举着戒尺就打人。要不是狱卒拦着,两位白家少爷真得被打死。

    柳云烈看见他来,有些傻眼:“这何至于惊动御史大人?”

    “不肖晚辈,有辱白家门风,白某自当前来管教!”白德重沉怒。说完就还要打。

    白福生和白麒麟慌了,连忙磕头:“叔父,是赌坊有问题,那是个黑赌坊!侄儿们有错,但不是大错啊!”

    “沉迷赌博、与人斗殴、还被关进大牢!这都不算大错?”白德重气得举着尺子的手都抖了,“打死你们都不为过!”

    “叔父明察!”白福生急道,“您今日就算打死侄儿,侄儿也得说啊!真的是那赌坊的问题,您一查便知,那赌坊不知诈得多少人倾家荡产!”

    “还敢狡辩?”白德重大怒。

    白麒麟使劲磕头,磕得额头一片红:“侄儿们真没撒谎!”

    急喘几口气,白德重冷静了些,平复了一会儿问:“到底是怎么事?”

    两人连忙把如何用五两银子输了几千两的事情告诉了他。柳云烈在旁边瞧着,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廷尉府厢房。

    怀玉笑眯眯地说着闲话:“你是不知道我爹那个人有多严厉,三尺长的红木戒尺呀,不知道打了我多少。”

    江玄瑾伸手捋着她的头发,淡声道:“白御史为人公正。”

    “何止是公正啊,简直是嫉恶如仇,很多时候还矫枉过正!”怀玉撇嘴,“我最怕他了。一旦有什么错漏被他抓着,非要把我之前瞒着的所有错漏都翻出来,一次清个总账不可。”

    白珠玑是不是这么惨她不知道,反正丹阳是被白德重折腾了个够呛。

    “有白御史这样的人在,是北魏之福。”江玄瑾认真地道。

    怀玉轻哼一声,继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某些时候,有白御史这样的人在,的确可以说是北魏之福。

    江玄瑾轻抚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会写字吗?”

    怀玉一愣,摇头:“不会。”

    “嗯?白府的小姐,竟然不学写字?”他垂眼看她。

    “我不一样啊,我不是生病傻了吗?”怀玉道,“傻之前的事情,我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如何写字自然也忘了。”

    “都忘了?”

    “是啊!”

    “那你为什么独独记得陆景行与你交好?”

    心里“咯噔”一声,怀玉撑着身子坐起来,嬉皮笑脸地道:“你怎么又提陆掌柜?”

    “闲着无事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突然发现你说话前后不一。”江玄瑾平静地道,“初见陆景行时,你分明是记得他的。”

    “这个说来有点巧。”背后发凉。她脸上保持着笑,“我本来也不记得他了,但一看见他,就又想起来了。就像我一看见我爹,也马上想起他了呀。”

    “想得起人,想不起事?”江玄瑾皱眉。

    怀玉伸手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着道:“是啊,我就只能想起人,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伸手揩掉她鬓边的汗珠,江玄瑾道:“只是觉得奇怪,随口问问。”

    这个人绝不会随口问什么,肯定是又察觉到哪里不对了。不过他不继续问,李怀玉也不会动凑上去找死,转脸就笑道:“你终于把我的话听进去了?没事儿,想问就问,我什么都答你。”

    “要是还得在这里待上七日,你会不会觉得闷?”他问。

    七日之后就可以出去了?怀玉听得撇嘴,心想你哪儿来的自信啊?柳云烈那群人肯只让他休息七日?

    然而她还是笑着答:“有你在,为什么会闷?”

    “我到底哪里好?”他抬眼,“你从第一眼看见我开始,好像就”

    抿了抿唇,他没好意思说。

    李怀玉咧嘴就笑:“就什么呀?就喜欢你是吧?全京都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可是没人像你这样执着地缠着我。”

    “所以没人像我一样成功了呀!”她很是骄傲地扬了扬脸,“只有我嫁给你了!”

    还真是江玄瑾扶额,那么多正经的姑娘他没娶,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人呢?

    “还有什么想问的?”她笑嘻嘻地道,“你没有的话,我可要问了。”

    “什么?”

    “他们都说你心系苍生。”怀玉眨眼,“那要是只能在我和苍生中选一个,你选哪个?”

    “苍生。”江玄瑾薄唇轻启,答得毫不犹豫。

    怀玉愣了愣,垮了脸:“为什么?”

    “家训。”

    江家家训之一:以黎民苍生为己任,万死不辞。

    他这答是认真的,没有欺骗也没有隐瞒,但李怀玉听着,呵呵笑了两声,别开了头。

    “不高兴?”他皱眉。

    “没有,我夫君是个顶天立地之人,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你脸上都写了。”

    深吸一口气,怀玉道:“是我问的问题不对,我不该这么问,平白给自己添堵。苍生那么多人,我只有一个人,拿什么跟他们比?当我没问过,咱们用午膳吧。”

    说着,朝外头喊了一声:“乘虚。”

    门外的人应声进来,拱手道:“午膳已经传了,属下还有消息要禀告。”

    “说。”

    “白御史去了一趟大牢,之后就亲自带人去了长安街上的赌坊,眼下廷尉府正在派人,似乎是要去查封什么。”

    江玄瑾听得抬眼:“白御史怎么会去大牢?”

    乘虚看了看李怀玉,后者笑嘻嘻地道:“我告状了呀!白梁氏她们拿这件事来烦我,还想沾你的光把人捞出来,我一怒之下就让乘虚去告诉我爹了。”

    眼里划过一道光,江玄瑾朝着乘虚就道:“把徐偃一起请过去。”

    “是!”

    京都里的赌坊没一个是干净的,都仗着背后的靠山做吃人的生意,他曾经想过法子整治,但阻力太大,没能成功。不过眼下只挑一家细查,又是白德重亲自去,肯定是能有收获。只是白家的人与赌坊有债务,为了避嫌,徐偃也一起过去最好。

    原本堵着的路突然被人打通,江玄瑾心情瞬间明朗,抚着怀里的人就道:“你这误打误撞的本事倒是真不错。”

    怀玉一脸茫然:“我又撞着什么了?”

    说了她也不知道,江玄瑾勾唇,墨瞳里泛起了光。

    白德重是个认死理的人,自家人犯了错,那就关,他也不救。赌坊有问题,他也要查,并且一查到底,无视各路身份的人求情,只花一天的功夫,就将这间赌坊的黑账都拉了出来。

    出千没有证据,但赌坊里的黑账却是可以查清楚的,偷税漏税不说,还有大笔来历不明的金银在这里周转,白德重手一挥,直接先查封。然后请廷尉府协查。

    柳云烈脸色很难看:“白大人,光是文就已经压得我们透不过气,这个时候您还扯这个案子出来干什么?”

    白德重义正言辞地道:“既然有问题,就该查,不管什么时候,都该查。”

    这个老古板,比他还古板!柳云烈咬牙:“昨日的文就已经积压了一百余,眼下再忙赌坊之事,实在分身乏术!”

    “廷尉府这么多人,你要是忙,让徐偃跟着老夫也可。”

    “可您难道就不用看文?”

    “我都交给齐丞相了。”白德重道,“他喜欢改,就让他多分担些。”

    齐丞相的确是挺喜欢看文的,天下大事都在上头,哪个地方发生了什么,简直一目了然。但他也只有一双眼睛,没日没夜地看,也始终会有文积压。

    夏季已至,北魏旱灾涝灾齐发,不少文是加急的。更何况有的文是江玄瑾先看过改过,人家第二次呈报上来的后续,求个安排。之前江玄瑾是怎么安排的他们都不知道,眼下要如何接着安排?

    架空紫阳君,说得轻巧,光是文他们就搞不定啊!

    头两天柳云烈等人还都挺高兴的,为国分忧,也能体现为人臣子的价值嘛。但赌坊这事一出,柳云烈觉得扛不住了,终于跑去问了齐丞相一句:“怎么办?”

    齐丞相从无数的文里伸出头来,血红着眼道:“为国尽忠啊,别睡觉了,扛着!”

    可有些事不是不睡觉就能扛得住的,紧急文太多,他们又没有紫阳君那样果敢的决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一点点烧上来。

    五日之后,加急的奏折直接送到了皇帝面前。

    “紫阳君呢?”李怀麟白着脸躺在龙榻上问。

    “禀陛下,君上重伤,被廷尉大人请在廷尉府养伤,已经是多日不曾见过。”云岚清拱手道。

    “他在廷尉府干什么?”李怀麟不解。“养伤也该在他自己的府邸才是。”

    云岚清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易泱。

    易泱轻咳两声出列道:“圣上遇刺之事,君上是看在眼里的,故而住去廷尉府配合柳大人追查凶手,也免了车马来去折腾。”

    “荒唐!”李怀麟怒道,“君上重伤,你们还让他追查什么凶手?”

    “可您龙体”

    “朕的命是君上救的!”李怀麟微怒,“你们这样对君上,是想将朕陷于不仁不义吗?!”

    易泱垂头:“陛下息怒。”

    “怎么也没人来告诉朕一声?”李怀麟侧头看向云岚清,“要不是今日奏折送来,朕问起,你们还打算一直瞒着不成?”

    云岚清无奈地拱手:“陛下,前几日太医让您闭宫养伤,臣等都进不去,如何能禀?”

    李怀麟一顿,懊恼地道:“先不说这些,你快带朕的圣旨去,将君上送江府,给予厚赏!”

    “臣遵旨。”

    大概是自小没了父皇的原因,陛下对紫阳君真是依赖得很,无怪朝中那些个人要忌惮。看一眼圣旨旁边附着长长的礼单。云岚清一边唏嘘一边往廷尉府赶。

    赶到地方的时候,云岚清正打算喊一嗓子“圣旨到”,结果刚抬眼往里头一瞧,他就愣在了门口。

    厢房的床榻上,紫阳君侧了身子枕在白珠玑腿上,双目轻阖,似是睡着了。白珠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嘴里哼着温柔的调子,眼神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听见脚步声,她侧头过来看了一眼,看见有人,笑着将食指按在了唇上,示意他别出声。

    一瞬间云岚清脑子里就出现了六个字:美人乡,英雄冢。

    然而,榻上那位英雄耳力甚好,尽管他没发出太大的声音,他却还是睁了眼。

    “云大人?”

    连忙神,云岚清双手捧着圣旨解释:“下官是来宣旨的,请君上江府领赏。”

    看一眼他手里的黄色卷轴,江玄瑾问:“陛下无碍了?”

    “听太医说。进食休息都还正常,左手依旧不能动弹,但已经没先前那么疼了。”

    “那好。”江玄瑾撑起身,披衣下床道,“本君要进宫一趟,请大人去往江府稍候。”

    李怀玉听云岚清说怀麟没事,正想松口气,结果就被他这话给吓得打了个嗝。

    “你身上的伤也还没好,这个时候进宫干什么?”她皱眉。

    旁边这人慢条斯理地系好外袍:“有个恩典想要。”

    “别胡来!”怀玉起身拉住他,低喝,“什么恩典比你身子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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