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卢成,谭龙和谭虎两兄弟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也明白那个叫做绯心的人所说的恐怕是真的,总刀头确实是想让他们从马帮的这条路上退下来,安安生生地过一些寻常人家的日子,而不是每天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那些刀口上舔血,江海里捞金的事情。

    “大哥,总刀头积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咱们可不能意气用事,听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石缝里面跳出来的小鳖娃子的说法,一下子就祸害干净了啊。”谭龙赶紧出声,生怕再晚一刻卢成就解散了马帮。

    卢成的心中动荡起来,他本来便是打算将这山堂解散,大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了。然而总刀头不在了,他这个总舵山堂的龙头,马帮的副刀头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整个马帮的新任总刀头。

    他们虽然是马帮,可是帮规却比那些游荡山野,插草立寨的土匪还要严明,违抗帮规的人,即刻就会被驱逐出去,永生永世都别想再进来。十三州四十八县,但凡总刀头的命令,马帮的兄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而如今面对如此巨量的财富,一百五十万金铢的诱惑,卢成的心中也动摇了。

    见到卢成的脸色明暗交替,谭虎走上前来,“大哥,只要你点一下头,咱们哥几个明天就把那个叫什么绯心的做掉,没有了他,总刀头又失去了踪迹,大哥您自然而然地就是这整个马帮的总刀头,到时候金山银山,还不是唾手可得?”

    卢成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散乱地看着四周的人,仿佛是在留恋又仿佛是在酝酿着一个残酷的决定。

    他仍然记得初次加入马帮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孤儿。

    蛮人入侵,直接打到了皇城脚下,为了社稷存亡的需要,卢成家里的田地都被县里的大户霸占去了。他父母不服,找到县衙去理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自然不明白社稷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更加不明白为什么为了社稷自己家的土地就会成了别人的东西。

    但是不论如何,他只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家中最后的一点米吃完之后,他就像是很多四处乱窜的难民一样,走街串巷地举着自己捡来的一个破破烂烂的碗讨些吃的。

    然而冬天渐渐地到来了,天气变的冷了起来,他那一身单衣也变得破破烂烂的了,额头烧起来,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马帮出现在了县城里头,绵延将近一里的马队从县城之中走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小小的,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卢成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倒在了马队的前面,被霍思长用两碗滚烫的热米汤救活了。

    从此以后,卢成就成了霍思长的徒弟,随着师傅走山走水,渡江跑山。

    然而山高水深,总是难免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如若不是有霍思长带着,恐怕卢成早就不知道埋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包里面去了,又怎么会当上这总舵山堂的龙头,坐拥上千人的弟兄?

    可是在马帮之中呆了十多年,卢成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看待,如何又能轻易地将这里拆散?

    谭龙正色道,“大哥,你还不明白吗?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以前的天下了。总刀头那一套讲究温情的东西已经过时了。以前走马,路上碰到的都是好汉,就算是打起来了,日后也能成为兄弟,可是现在呢?朝廷把道上混的,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全都抓起来了,那些偷鸡摸狗肚子里面没有二两香油的家伙倒反而成了大王。走马出货,一路上碰到的全都是这种货色,不讲道义,没有廉耻,什么事情那些人都能干的出来。现在出去,就只有腰带里面的钱和手上的刀管用了。”

    “对啊,大哥,你让兄弟们都拿钱走人,这马帮就变成了一盘散沙了,日后兄弟们受了委屈也只能在心里憋着,这样的日子,谁能过的下去啊!”谭虎摊开双手,焦急地说。

    抬起头看了看屋子里面的四个人,卢成说,“如果马帮不解散,我们又应该如何做?”

    谭龙谭虎两兄弟都高兴了起来,而莫闲人和大算盘则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嘿嘿,那自然是把那个假冒总刀头鬼差人的家伙给砍了,就没有这么多闹心的事情了。”谭龙生性勇猛,身为山堂护剑,对于冲杀拼命的事情一向都是最喜欢的了。

    “莫闲人,你说呢?”卢成问道。

    莫闲人翻了一个白眼,“行啊,直接砍了,恐怕你把全山的兄弟都叫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那三个人。”

    “你什么意思?!”谭龙谭虎两兄弟被他说的脸上无光,牙根恨的直痒痒。

    “不知道当家的有没有查过那个叫做绯心的家伙的底子?”

    卢成摇了摇头,时间太短,他还没有来得及过问这些事情。

    莫闲人轻轻地摇着手中的纸扇,“那绯心之前在什么地方姑且不论,就凭他能在万军之中将南部州军大都督董昌的人头取下还全身而退,就不是我们这种小小山堂能够招惹的人。”

    谭龙冷哼一声,“他们就三个人,难道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莫闲人不理他,仍然看着卢成说,“如果大哥想要将这件事掐死在襁褓之中,首先要快,其次要狠,断然不能留下任何根子。明天他们来的时候我们照常接待,让山里面用毒的好手给他们酒菜之中下些疗伤祛痛的麻药,那药混在水里无色无味,剂量少的话根本就觉察不出来。让他们睡一觉,迷迷糊糊地就丢了性命!”

    卢成皱眉,有些不忍地说道,“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不坏他们性命,他们毕竟是为了总刀头而来,说起来也算是我们马帮的客卿,这样做岂不是让人诟病吗?”

    “大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不知道,况且难道您真的就认为他们只是来送信的吗?对我马帮这么大的基业一点都不心动?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这号人!”谭虎恶狠狠地说。

    “想要动手的话,不要犹豫,现在山上人少,内八堂只有大哥你一个人坐阵,如果真的让那些人知道这件事情,就麻烦了。尤其是项左和项右那两兄弟,为人死板,都是死脑筋的人,没准真的会遵照那小子假传的总刀头命令而解散马帮。要是再来一次内八堂的议事,没等真的解散,这个马帮就已经散了。恐怕这最后的主意就不是大哥你来拿了。”莫闲人将手中的纸扇慢慢合拢,“所以我说等到明天,我们就布下罗网,只等那三个小虫钻进来。”

    “莫闲人总算是干了一回事业啊……”谭龙挪揶着,却满脸都是喜色。

    “大哥,您看怎么着?”谭虎已经跃跃欲试了。

    卢成不是懦弱寡断的人,只是总刀头突然让他们解散马帮实在是让人费解。

    然而经过谭龙谭虎两个人的一番话,左思右想之下,卢成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决断。

    马帮,不能散!

    现在人心已经齐了,万事具备,东风也已经吹起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干!”

    “老大,明明他们就不喜欢我们去管他们的闲事,干嘛还要去趟这趟浑水,让他们自己爱怎么去怎么去就好了嘛。”汲圆抱怨说。

    汗水已经在他的脸上流淌成小河了,顺着鼻尖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就是说嘛,那个什么霍刀头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干嘛为了他的这点破事弄成这个样子?”曲宁还是对于昨天绯心受伤的事情耿耿于怀。

    回想起来昨天回到住店之后林若依看着他的那个眼神,曲宁不由得心中就是一阵阵的烦躁,就好像绯心受伤了全都是因为他保护不周一样。

    曲宁看到绯心仍然没有听到心里去,就快步走了两步,将绯心的身子扳过来,“听到没有?今天你给我站到后面一点,别总是逞英雄,装大侠,弄伤了的话,麻烦死了。老子千军万马,刀剑加身从来就没有皱过眉头,可是这女人的眼泪……实在是受不了啊。”

    “是是是,有什么事情都让你冲到前面。”绯心微笑着说。

    “被你打败了……”曲宁垂头丧气地说。

    绯心脸色肃穆起来,抬头看着天上轻飘飘自由卷舒的云朵,微风吹过,掀起了他身上的长衫。

    “你们两个说的都对,不论我做到没有做到,那个将事情托付给我的人已经走了,自然也就没有人来监督我,到底事情完成了没有。但是啊,就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所以这已经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后的请求,最后的嘱托,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不甘心。”

    他转过身来,看着汲圆和曲宁的眼睛,“那个人,明知道死亡就在眼前,却依然用生命之中最后的一点时间来将这件事情交托给我。对于我来说,他是在用整个生命来将这件事情交托给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什么死后的世界,但是我却相信人的心中一定有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存在,这种东西值得我用无上的武力来守护。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替这个人完成这件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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