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六号。

    又是一次大朝会,满朝文武早早的起床,于天色晦明交集之时,纷纷离开高门府邸,去往御道,来到皇城之外汇集,准备上朝。

    长安很大,皇宫更是占地极广,传闻皇宫内房舍九千九百九十九间,事实上,真正的皇宫内没有如此之多的房舍,真实的房舍大约有三千余间,可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皇宫之大,而民间传说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也来源于此。

    长安城分为三部分,分别是外城、内城和皇城,外城只要是很多贫寒之家,或者外来人员居住的地方,内城一般是长安本地人和满朝文武居住办公的地方,至于皇城自然无需多说。

    长安城是六朝古都,前前后后经历了十余次的扩建,最早一次是汉朝的时候,之后每一个定都长安的王朝,都在其统治期间对长安城进行扩建,而到了大炎王朝的时候,长安城先后扩建了两次,这才有了现如今人们看到的长安城。

    人们常说的三省六部,就紧邻着皇城建立,左文右武,依次设立,而在这些府衙之后,才是各大街市和府邸,以供满朝朱紫贵居住,凡是能够在这些街市购买府邸的人,无一不是既有钱又有权的人,不过,这些府邸大部分都是皇帝赏赐给那些文武大臣居住的。

    每年,这些府邸都会更换主人和姓氏,其中荒废的府邸也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曾经声名显赫的许府,当然,此许府非彼许府,一个是大柱国的府邸,一个是五品参将的府邸,二者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从这些街市到皇城门口,有一条御道,御道极长,总计十八里,取那二九之数,是自武朝以来,历史上最宏伟壮观的一条中轴,而分布御道两侧的建筑历史更是悠久,比历代王朝还要厚重几分。

    此时,天还未明,在御道两侧就停满了各式马车,马车旁边站满了奴仆杂役,在那寒风当中瑟瑟发抖,却无人交谈,做奴仆的就该有做奴仆的样子和觉悟,要知道,这条近二十里的御道之上,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为官之道就是做人之道,马车的样式、规格都是极有讲究,而停放马车的位置,更是如此,按照官职大小,勋爵高低,官职越高,马车自然越是靠前,位置是绝对不能错的,稍有不慎,那就会在无形当中得罪人的。

    那些朝中重臣,每次上朝的时候,往往都是踩着点来的,而那些没有跳过五品这道门槛的官员,就得早早赶到,而这些官员居住的地方,往往都距离皇城极远,需要提前一两个时辰起来,赶到这里等候着。

    住在内城的还稍微好些,尤其是那些住在外城的官员,他们需要等待内城的城门打开之后,才能进来,而赶到之后,更是需要步行数里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人们常说长安居大不易,不是什么空话。

    乘坐马车前来上朝的人,分为两个极端,一种是四品以上的官员,这些都是朝中重臣,乘坐马车是彰显他们的身份,还有一种则是六品以下的官员,这种官员往往都是距离皇城极远的官员,必须乘坐马车,不然就赶不上上朝时间,至于介于这二者之间的官员,看心情而定,可以乘坐马车,也有选择步行来的,毕竟,这种官员往往都是不上不下的存在,彼此之间官职差不多,权利也差不多,很难说谁更大一些,若是乘坐马车前来,因为一个位置而发生争执,不管输赢如何,都有些得不偿失。

    上朝这件事,因为朝代不同,在位的皇帝不同,规律也不同,最勤政的是汉朝皇帝,在汉朝的时候,可没有小朝会,大朝会之分,上朝就是上朝,一个月除了三天休沫日不用上朝之外,剩下的二十余天都得上朝,坐值的时间还极长,从卯时开始一直到酉时结束,整整十四个小时,有时候遇到紧急情况,加班那是肯定的,这可比九九六还要变态的制度。

    在汉朝的时候,大部分的官员基本都是吃住在衙门,只是在休沫日的时候,回家一趟,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当然,百官如此勤政,皇帝也无比的勤政,其中汉惠帝更是创造了一个至今无人打破的记录,连续三年不放假,天天上朝,他如此,百官亦是如此,不过,汉惠帝也是汉朝诸多皇帝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一共只有十二年。

    不过,汉朝这种严苛的上朝制度,到了后面的王朝,也逐渐被放宽,其中,上朝最轻松的还是秦朝,五天一个小朝会,半个月举行一次大朝会,甚至有的时候,是一个月才举行一次大朝会,至于休沫,那可名目可就多了。

    正常来说,是五天休沫一次,一个月休息六天,有时候是七天,若是遇到春节、元宵、中秋、重阳等这些节日,差不多一个月只上半个月的班左右,而秦朝官员的坐值时间也很宽松,一天只需要坐值五个时辰就可以了,而这还包括吃饭、午睡,真正做事的时间,也就两三个时辰而已。

    虽然秦朝的这种制度看宽松,可其做事儿的效率却很高,只是,到了秦朝后期,很多官员都变得懒散起来,做事效率几乎为零,很多事情往往需要很久才能解决,一件事儿拖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而且秦朝的官员,当官只是副业,真正的主业还是各种经商、著书、以文会友等等,可以说秦朝的灭亡,跟这种管理制度有很大的关系。

    当秦朝灭亡,炎朝建立之后,这种宽松的上朝制度就被废除了,当然,在炎高祖在位的时候,废除前朝上朝制度不是没有人反对,还很多,毕竟,在炎朝初期的时候,大部分文官都是前朝之臣,可惜,他们的反对也只能是反对,炎高祖建立炎朝的时候,就建立了三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后来又经过了多次改变,最终还是沿袭了炎高祖订立的规矩。

    炎朝一个月只有三天休沫日,可以轮休,也可以连休,不过,他们坐值的时间没有那么久,只有六个时辰,辰时坐值,酉时下值,时间很宽裕,足够这些文武百官回家,就时间而言,还是比较人性化的。

    徐肱每次都是提前半个时辰前来,跟其他官员不同的是,徐府距离皇城很近,也就几步路的事情,他每次来都是步行起来,几十年如一日,极少有例外。

    今天,早朝的时候,徐肱还是按照惯例提前半个时辰来到这里,一路上看到他的官员,纷纷抱拳行礼,而徐肱也都微微颔首,双手拢袖,慢慢的走到最前面的位置站定。

    房巨鹿今日也来了,自从李建泽从皇陵出来之后,这个十几年都没上朝的仆射大人,也隔三差五出现在朝会之上,其出现之后,也极少开口,更多的时候还是选择静默。

    一辆简朴而显得有些陈旧的马车,沿着御道缓缓而来,马车很普通,不管是样式还是规格都跟他的身份不搭,可他偏偏就没换过,这辆一看就很有年头的马车,是炎惠帝赏赐给他的,历经三代,修修补补了几十年,一直沿用至今,看似朴实的马车,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房巨鹿今日来的有些早,几乎是跟徐肱前后脚的功夫到的,马车停下之后,以往都待在马车内取暖的老人,今日也是如此,坐在马车之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

    在这两位重臣抵达之后,大部分的官员都已经到了,文武百官,派系林立,除了以徐肱这个宰相为首的徐党,以房巨鹿为首的房党和世家集团的世家党之外,朝中还有勋爵党、外戚党、皇子党、言官党、恩荫党、科举党等等,总而言之,整个官场,派系之多,让人眼花缭乱。

    在这些党派当中,以世家党势力最为庞大,世家党在建国初期,就占据着主导地位,近千年来,一直如此,不过,自从五百年前炎宗帝上位之后,世家党的地位就逐渐衰弱,而且是一代不如一代,基本上自炎宗帝之后的历代帝王,登基之后,都会拿世家党开刀,不过,也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世家而已。

    当然,这里所谓的小世家,只是就长安而言,若是把他们放在长安之外,那绝对是一洲一郡的执牛耳者,可即便如此,世家党还是明面上最大的党派。

    除了世家党之外,就是外戚党,稳居外戚党魁首的自然是南宫家族,其他外戚家族随着在位的帝王不同,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可南宫家族却始终屹立不倒,由此可见南宫家族的底蕴之深厚。

    外戚党和皇子党还有世家党,往往都是纠缠在一起的,诸多皇子党当中,为首的基本都是外戚党,而外戚党当中除了南宫家族之外,大部分又都是世家党,或者是勋爵党。

    在建国初期的时候,除了世家党势大之外,勋爵党的势力也非常强大,毕竟那是和敕封的各种勋爵太多了,只是,随着王朝的稳固,还有爵位随代递减的缘故,勋爵党的势力是一代不如一代,现如今基本都沦为了吉祥物般的存在。

    在诸多党派当中,世家党和言官党还有科举党,是亦敌亦友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是在五百年前发生改变的,在五百年以前,科举党的人基本都是出自世家,寒门仕子极少,即便有,也只能选择依附在世家党的羽翼之下,或者投靠其他党派。

    可是,在炎宗帝之后,皇家有意打压世家,使得很多寒门仕子有了出头的机会,于是,一个新的科举党也因此诞生,科举党是寒门仕子的代言人,跟世家党是相看两相厌,这树百年来,双方可是斗的你死我活。

    至于说言官党,是人人都不喜欢,却又必须存在的党派,他们以谏言而出名,也是唯一一个敢得罪所有党派的党派,即便是皇帝,他们也会隔三差五的怼一怼,给其上点眼药,总之就是怎么让别人不舒服,他们就怎么来,让人极其的痛恨,却又奈何不了他们。

    在等待城门打开的时候,大部分官员就选择闭目养神,上朝是个体力活儿,也是个脑力活儿,稍有不慎,那可就会出事儿的,轻则是被训斥几句,或者庭仗几下,重则直接被拖出去砍了,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也有一些善于钻营的官员,会趁着这个机会,穿梭在一众官员当中,正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每个为官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为官之道,在这个盘根交错的大鱼塘内,没人敢说自己可以左右逢源,也没人敢说自己能独善其身,清廉也好,贪腐也罢,溜须拍马也好,还是刚正不阿也罢,很难说孰好孰坏,孰高孰低。

    在距离城门打开还有一炷香的时候,房巨鹿终于走下马车,看似老迈,却步行稳健的他,倒背着手,缓缓走到了队伍前面,无人上前寒暄,自然也没人敢无视这位老人。

    在房巨鹿走下马车的时候,有两人姗姗来迟,一个是李建泽,一个自然是越王之子李承德,而李承德穿着则有些扎眼,蟒袍,挎刀,这可很有嚼头了。

    蟒袍一般是藩王才能穿的,若是李穗前来,或者是李承贤前来,如此穿着,自然没有问题,可李承德作为越王的小儿子,如此穿着,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至于说挎刀这件事,越王是唯一一个可以挎刀上殿的存在,可李承德今日不但身穿蟒袍,还挎刀而来,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看到这二人的到来,一众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李建泽自从从皇陵出来之后,就基本没有上朝,主要还是他无官无职,又不是皇室成员,算是一介布衣,无需上朝,但是,在前段时间,李建泽又回到了皇室宗谱当中,虽然还是无官无职,可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建泽今天之所以来,主要还是陪着李承德这个侄子前来的。

    说来也很有意思,李承德昨天入城之后,还未曾回到越王府,就有无数官员前来拜访,不过,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官员,李承德没有见这些人,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而在这些拜访者当中,有一个人是个例外,那就是齐若兮。

    齐若兮在从许一凡那儿出来之后,就带着玲珑公主去了越王府,双方见了一面,交谈的时间不多,可也是唯一一个见到李承德的人。

    李建泽并没有去越王府,而李承德也没有去李建泽的府邸,可在今日上朝的时候,李建泽还是出现在御道之上,陪着这个不曾见面的侄子来上朝。

    二人联袂出现之后,原本还杂乱无序的队伍,瞬间分开让开一条道路,让二人通过,跟房巨鹿一样,所有的官员都不曾主动跟他们寒暄。

    李建泽复起是必然的事情,但是,在炎武帝没有明确的旨意传达下来,还是没有人敢主动靠近他的,所有人对他都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李承德也是差不多的光景,越王是炎朝极其特殊的一个存在,没人敢小觑这个藩王,可要说如何高看,在建国初期那会儿,那肯定是这样的,可现在嘛,很难说。

    越王镇守蓟州近千年,在这数百年的时间里,越王始终是一个类似于孤臣的存在,从不跟朝堂上的官员来往,即便是那些出身蓟州的官员,也他们离开蓟州之后,就再也入不了越王府的大门。

    二人径直走到了队伍前面,在房巨鹿身后站定,房巨鹿只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二人,就重新闭上眼睛,而徐肱没有理会李建泽,只是朝李承德微微点头,露出一个长辈的笑容,而李承德自然是两名拱手还礼,把一个晚辈的姿态摆的十分的清晰。

    李承德选择站在武将这边,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毕竟越王虽然是藩王,可也是武将,可李建泽也站在武将这边,那就有些意思了,这二人从出现到现在,虽然是一起来的,却始终没有交流,这就更有意思了。

    看到这一幕的一众官员,都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打量着这二人,眼神晦暗不明。

    待到二人到来之后,恰好宫门此时也打开了。

    当午门缓缓打开,在执鞭太监的鞭子落地之后,文武百官从左右两边,依次穿过宫门,进入广场,然后就看到了那座雄壮巍峨的大殿。

    李承德从穿过宫门开始,就低着头,盯着脚下,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没有声音发出,李建泽在看到这一幕之后,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

    “一,二,三......”

    李承德每走一步,都在心中默念一个数字,待到他走到大殿之前的时候,恰好是九十九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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