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此时已经是亥时左右,满朝文武早已经下值回家,可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在那张奢华而又简朴的书案上,堆放着一堆堆奏章,其中大部分奏章已经批阅完毕。

    很多人都无比艳羡高坐龙椅的皇帝,羡慕他们大权在握,一言决人生死,享受着万人朝拜的快-感,也羡慕他们居住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当中,后宫佳丽三千,更羡慕他们无需劳作,就可享受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可能享受到的东西,然而,很多人不曾知道的是,在那明黄而巍峨的龙袍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伤疤。

    皇帝是孤独的,他们有亲人,却宛若没有,出生时跟天斗,出生后跟兄弟斗,成年之后跟父亲斗,登基之后跟大臣斗,待到晚年跟儿子斗,甚至跟孙子斗,可以说,每一任皇帝,从他们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斗争着,即便是在死去的那一刻,他们还在斗。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姐妹,尽管他们有,却仿佛没有,在那件华丽的龙袍背后,其实爬满了蚤,稍微一动就鲜血淋漓,痛苦难当。

    孤家寡人,指的就是皇帝,每一代皇帝他们都是孤独的,也是寂寞的。

    大炎王朝建国近千年,除了个别皇帝比较荒唐之外,大部分的皇帝都无比的勤政,尤其是在炎惠帝到炎武帝,这三代帝王当中,都以勤政而闻名,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全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放在早朝来说,但是,放在朝堂议论的,往往都是大事儿,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早朝之后就是小朝会,早朝不是天天开,可御书房内的小朝会却是天天有,除却长安本地的奏章之外,每天从全国各地递交上来的奏折,是海量的,这些奏章先是递交到六部,由六部尚书侍郎过一遍,择重送往门下省,交由门下省的官员审核,若是审核通过,再递交皇帝的书案之上。

    往往在这番筛选之后,能送到皇帝书案上的奏折,最多也就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毕竟,大部分外地的奏折上陈述的东西,六部自己就能解决,即便无法彻底解决,也能拿出一个相对于的章程来。

    可即便如此,大炎王朝三十六洲,即便一洲只有一道奏折,那也有三分之一的奏折送到御书房,十二本奏折,往往都是十二件大事儿,每一件事处理起来都很麻烦,批阅奏折可不是批阅考生的试卷,勾勾圈圈一番就可以的。

    这还是例常的奏折,还不包括军中邸报、捷报、战报,以及各大藩王的奏报,另外,还有长安官员的各种奏章,长安官员的奏折,五品以上的奏折都会出现在御书房的书案之上。

    除此之外,还有不良人、影卫、蛛网等秘密机构的密报,这些事情都需要皇帝去处理,单单就这些事情,李建民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处理。

    官员有休息之日,可皇帝每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皇帝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当然,也不是说所有的奏折都需要皇帝亲自去处理,大部分奏折送到御书房之后,皇帝都会让人大致分一分,按照轻重缓急,事情大小分类,他只处理那些重要的,迫切的奏折,剩下的奏折在大致看过之后,就会送到中书省,交由他们处理。

    中书省就是以徐肱领衔的部门,他们在拿到奏章之后,会根据实际情况,拿出一定的章程出来,然后交由皇帝审核,若是得到通过的话,自然就按照这个来,由门下省做出具体的章程出来,再交给尚书省,由他们负责具体实施,若是中书省拿出的策略跟皇帝想的不一样,或者有很多人反对的话,就会放在早朝上商榷,有了结果之后,再执行下去。

    一年有四季,四季当中以春冬两季最为忙碌,春季自然不用多说,正是万物复苏,开垦播种的农耕季节,祭祀,祈福,发放种子农具等等,都需要在春耕之前做好,而冬季是一年的结尾,在这个季节当中,先是对这一年的总结、评核,有功就赏,有错就罚,然后对来年的规划,之后就是各种为过年而准备的活动。

    这两个季节,不但皇帝很忙,文武百官也很忙,通宵达旦的工作是常有的事情。

    炎武帝李建民在批阅完手里的一本奏折之后,刚刚合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就第一时间结果,放置在一旁,而炎武帝顺手拿起了另外一本,不过,他只是把奏折拿在手里,并没有急着打开。

    “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一刻。”

    “哦,亥时了啊。”炎武帝有些恍若隔世的说道。

    “时辰不早了,陛下也该歇息了。”

    李建民看了一眼手里的奏折,有些犹豫,大部分的奏折都已经批阅完毕,只剩下一些不算太重要的奏折,批阅与否都不打紧。

    “梅花开了没?”李建民在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小太监微微一愣,随即连忙说道:“开了,不过开的不多。”

    “是梅园的,还是如烟别苑的?”

    “如烟别苑。”

    “哦。”

    李建民哦了一声,然后就丢下手里的奏折,站起身,说道:“走,去如烟别苑。”

    “喏。”

    小太监闻言,恭声答道,然后就准备出去安排一番,然而,李建民却开口道:“就我们两个人去吧。”

    说完,也不等小太监说什么,李建民就径直朝门外走去,而小太监也不敢多嘴,连忙跟上。

    走出御书房,寒风吹过,炎武帝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跟在身后的小太监,第一时间拿出一件狐裘给炎武帝披上,口中则说道:“寒冬腊月,寒气深重,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李建民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御书房内外是两个感觉,虽然自从决定西征开始,李建民就下旨缩减皇宫内的吃穿用度,可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该有的取暖设备还是有的,御书房内有一火盆,无烟的碳火,十二个时辰不停歇的燃烧着,使得御书房内像是春天一般温暖,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可走出御书房就不一样了,寒风一吹,一股侵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如烟别苑不在皇城之中,而是紧挨着皇城的东边。

    院子很大,占地极广,门前有一条内城河,水是活水,种植了不少荷叶,待到夏天的时候,整个河面飘满了荷叶,荷花争奇斗艳,煞是好看,若是有闲心,可以泛舟游河,采集荷花和莲子。

    在院子周围,种植了很多桃树,待到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整个如烟别苑都被桃花包裹着,异常的绚丽多彩,因此如烟别苑又被称之为桃花苑。

    在院子当中,又有三块占地极大的花园,一块用来种植牡丹花,一块用来种植桂花,还有一块则用来种植梅花,除了这些花卉之外,院中还有各种名贵花木,可以说,整个如烟别苑丝毫不亚于皇宫的御花园,甚至很多御花园都没有花卉,在这里都能看到。

    院子当中,有一人工湖,这个人工湖建造的时间不长,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极多,这方人工湖连接着外面的内城河,在湖的正中心,有一凉亭孤零零的矗立着,若想要去往凉亭,需要乘坐小舟。

    李建民在走出御书房之后,并没有更衣,只是披着一件狐裘,手里握着一个小暖炉,带着小太监就来到了如烟别苑,待到来到湖边之后,由小太监划舟,二人就直奔凉亭而去。

    抵达凉亭之后,李建民就独自一人登上凉亭。

    凉亭不大,可收拾的异常干净,在李建民没来之前,就有人放置了一个小火炉,小火炉上正温着一壶桂花酿。

    凉亭当中有一石桌,石桌上放置了一副棋盘,棋盘也好,棋子也罢,都是寻常物件,棋盘由梧桐木制成,梧桐木的年份不短,最起码有两三百年,整个棋盘取自最好的一段木头雕刻而成,只可惜,其做工拙劣的很,棋盘凹凸不平,边角更是参差不齐,即便是棋盘上的线条,也有些歪斜,显然,这是一个门外汉做的,白瞎了这么好的木头。

    但是,李建民在看到这副棋盘之后,却异常的欣喜,因为这是他自己做的。

    棋盘很粗糙,棋子也很普通,就是一般的鹅卵石雕刻而成的,分为黑白两色,不过,相对于棋盘,棋子做工就精美的多,虽然不是出自大家之手,可也是不俗,黑白两色棋子早已经被摩挲的无比的圆润。

    登上凉亭之后,李建民坐在铺有软垫的石凳之上,伸出手捻起一颗棋子,落子天元,然后抬起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对面,笑着说道:“你教我的,该你了。”

    无人回答,只有寒风吹拂湖面的声音,荡起阵阵涟漪,而李建民则收回视线,转过头,看向小火炉上桂花酿,拎起来,倒了一杯,放在鼻尖闻了闻,抿了一小口,说道:“喝了这么多年的酒水,还是你酿造的桂花酿最好喝,现在的桂花酿好喝是好喝,就是有些差强人意。”

    说完这句话,李建民就仰起头,一饮而尽杯中酒,然后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颊,瞬间变得无比的红润,一双眼睛也变得迷离和朦胧起来,一只手撑在石桌之上,单手托腮,手里把玩着酒杯,看着黑漆漆的湖面,神游万里,口中喃喃自语。

    微尘陌上,冬的雪,是这个季节应该有的颜色,清白芳华,荼蘼尽是。

    天地也只是染了清素的色泽,在你的梅园,静静开着了一朵素馨的花蕾,这是当年你亲手种植的。

    冬白绽放在枝头,摇摇欲坠,是我在这个季节的酒盏里,努力寻觅着你的样子,就像寻找旧年遗存下的裂帛上雨滴落下的声音。

    你的心,如山涧溪流的清朗明澈,有的是干干净净,有缄默,有相存,藏了如许山清水秀。曾许下的一纸情怀,书写下的淡墨,似乎比冬藏更多一些,虽然,隔着了一个季节的花儿的颜色。

    其实,你就是我隔了季节的花儿,如两支山风吹不落的雪花,凝视彼此,缄默,心会,不与风动,不和雨缠,缤纷着,相思无伤!

    是你将心意澹然,静若山桂么?是你以言语作线,为岁月做裳么?是你把澄然的冬水,做了你微澜的心事么?还是你把冬虫的呢喃,做了你的相思?!

    这份懂得,我想拥之。

    在草木埋没的季节,如果把相思排列成高亢的音符,为你写上柔然的句子,染上五颜六色,让绚烂绽放在每一个花枝,然后,都开成芬芳的酒盏,面盛满你的模样,那么,你可知?离冬最近的,是我的眼睛,离你,最近的,——是我的心。

    季节,总是会冬去春来的,由不得我们自己,所以,我对你的念,总会在季节变换,百花绽放的时节,更多些。

    很多时候,我会写上淡墨,蘸上你的余香,留给别人一纸情怀,让对你的念比平时多那么一点点,所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因为,你老是不再出现。

    我轻轻拾起你丢给我的曾经,在雪花浅舞的冬节,把眷恋生萧成草木,多好!

    我不管怎么样,都是还记得你的样子的,——没有七种色彩,只有你欢喜的素白颜色,在风天里,在雪花里,奔跑起来,欢笑起来,动起来,随四季的风,浅舞。衣袂翩翩的你,白衣胜雪!

    素素的,天空有了雪,你的一纸情怀呢?难道,还让我的笔,蘸好墨,写一阕你熟悉的歌!

    你从来都不会说,总是羞涩低眉,缄默不语。可我知道,冬天,冷了后,只有那一束青梅,就种在岁月的心田,并且开成了一道粉白的花景!而我用一盏煮好的老酒,添了梅花的酒曲,不加水的,老白干,与你一杯肝肠寸断!

    我把念,写进冬天,把向往写进春天,好么?因为,我想,若多年以后,那一盏温酒,是你带来的,暖了这一世的时间,那么,我宁愿,我是你手心握着的那枚杯盏,因为,——酒盏里有你的繁华翩翩。

    这世界花好月圆,也清风明月,然而,美丽的故事,也在每一个你在或不在的日子里流连,可,酒干了倘卖无!

    坐在冬晚的石凳上,围炉煮酒,看着眼前的棋盘,想着你的样子,就似与一知己就着青梅煮酒,是酒在心里化作了暖,如隔着一支风花的灿烂,在心里晴朗的欢喜。你曾经静穆的样子,还有那些关怀的语言,点点滴滴在我心头,如果可以,我拥,则安;你来,正暖!

    因为,我的孤独和寂寞,与你有关!

    冬意如深恋,有美丽故事,是你以上一个季节的从容姿态,从我眼前来去了,走过。留下的影子很像水面的微涟,就好像你的或忧伤,或美好的记忆,在酒盏里,经年以后,依旧余温含香,着手清浅。

    多少男女佳话,多少痴情的誓言,在记忆的青涩年华里,留下的印记,是否还在——我想问,你路过了我的窗,还是你路过了我的门,或者,还是你走进了我的城?

    我把青梅的样子写进酒盏,把念你的心情写进冬天,让风来时,过得浅浅,让雨滴时,来得翩翩,让我的窗,你敲过让你的门,我经过!然后,你敲了我的窗,我过了你的门,然后在某个春天,你进了我的城。就似你把我的青色衣裳洗净,迭起,放进我早年的橱,里面有樟子,你说可以防虫蛀。

    你把青梅种在春天,我把老酒煮在冬天,然后,我的心意澹然,多想在多年以后,在冬雪摇摇的枝头,剪下那一点你欢喜的花,放在酒盏,慢慢融化,融化成你那张逐渐老去的倾国倾城的脸,脸颊之上还带有微笑,在我耳边笑问::“看看,我老了么,老家伙!”

    花好月圆的时光肯定不可能常在,清风明月的日子也老是不会经常来,并且还会有凄风冷雨时常夹杂在岁月的中间,但我想,如果,一旦许下心愿,在愿望的衣襟上一针一线的缝上希望的线头,那么,日子定会有茶香,有饭香,有清宁的歌唱!

    每一次,我知道,我的冷墨残字,很多时候都无法表达我的感想,但我知道,就算零零碎碎的语言,只要可以在自己钟爱的人面前表达,都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传达!如果,爱你,不是你随时在我面前,而是我心里随时都有你存在。因为,你一直都在!

    但愿,可以在余生里,温一盏酒,等你来,慢慢的饮但愿,可以在等你的余生里,种一束梅,等你来,细细的品!

    落座于冬,没有忧伤,也没有惆怅,把与你的过往,慢慢的品读,静静回想!

    一壶酒早已喝完,李建民看着黑夜,喃喃道:“若今生迷局深陷,射影含沙。便许你来世袖手天下,一幕繁华。你可愿转身落座,掌间朱砂,共我温酒煮茶。”

    “若今生执罔虚幻,已成落花。便许你来世雪扫眉发,执手天涯。你可愿青丝绾正,笑靥如花,借我一世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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