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宴席结束之后,廉嘉庆还把众人聚在一起,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功劳!

    众人都是太医,想要获得功绩,其实是很难的,他们不像文官和武将那样,用文章策略或者是军功说话,他们想要晋升,唯一的途径就是靠资历,而所谓的资历,追根到底无非就一个字,熬!

    当然,除了熬资历之外,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运气,什么运气呢?

    太医是做什么的?

    似乎问了一句废话,医生的职责自然是救死扶伤了,有病痛需要治疗的时候,才能凸显他们的价值,往往皇室成员身体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们的运气就来了,机会也来了,只是,这个运气往往是两面性的。

    运气好,自然是手到擒来,迅速解决,大功一件,赏赐、晋升都是基操;运气不好,那下场也很干脆,不是被砍头,就是被下狱,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除了这个契机之外,还有两个契机,是所有太医晋升的捷径,一个是类似于瘟疫这样的天灾人祸,一个就是随军出征,担任一名军医。

    前者,好不好解决,能不能解决,解决的程度如何,这往往很考验一个人,也是一个机会和危机并存的情况。

    至于军医,其实,凡是在太医院的人,都不愿意,更不想博得这个机会,很多担任军医的,往往都是晋升无望,放手一搏的人,或者是被赶鸭子上架的人,这种人在军队当中,很受重视,也很不受重视,能治好人,医术好,自然受到重视,反之,则不受重视,而他们想要出人头地,其实也很难,就算能做到,晋升的空间的也有限。

    毕竟,像葛明德、廉嘉庆这样的存在,终究还是极少数的。

    现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这次瘟疫的战果,这可是一块大蛋糕啊,不说得到所有,只要得到一部分,那他们的履历上,就会多出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只要弄清楚了他们是如何控制和解决瘟疫的,总结经验,找到相对应的办法,那他们可就有可能青史留名了。

    为官者,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者他们这些太医,没不想青史留名呢?

    只是,想法是好的,可是,想要做到却不容易,因为看到这其中关键的人,大有人在,比如今晚同桌饮酒的那些大老粗们,他们何尝看不出来呢。

    廉嘉庆原本的打算是跟葛明德联合起来,太医队拧成一股绳,从西征军手里抢一部分功劳过来,当然了,说抢有些难听了,应该是拿,是分,毕竟,医术上,他们才是专业的。

    可是,该如何抢,该如何拿,该如何分,廉嘉庆一个人说了不算,也不太敢这么做,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京城的那些官员,而是一群手握兵权的匹夫。

    能好好说话,那自然最好,可是,如果不能好好说话,那吃亏的肯定是他们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最能言善辩的文人,面对武将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太医呢。

    哪怕廉嘉庆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是,他再如何的受宠,终究也只是一个宠臣而已,如果让炎武帝在他和边关大将之间做一个抉择,炎武帝肯定选择后者,其实,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答案的。

    廉嘉庆做不好这件事,但是,不代表没人做不到,比如眼前这个葛明德,他就能做到。

    一来,葛明德是两朝元老,资历摆在哪儿,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二来,葛明德以前是军医,跟军中将领的关系都是不错的,他说话,还是有人愿意听的,这个优势是廉嘉庆不具备的。

    他想要分一杯羹,自然需要葛明德的帮助,能够把葛明德拉下水,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把葛仁拉下水也是极好的,可是,他才试探了两句,对方就开始摆明自己的态度,这就让廉嘉庆尴尬了。

    葛明德为何要提出西征军和别的军队不一样,当然不是纯粹因为好奇而提出的,而是在告诉廉嘉庆,他不打算掺合这件事,至少,在瘟疫被解决的真相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会参与。

    对于葛明德的态度,廉嘉庆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意外,对于这种黄土埋到脖子的人,除非是有很大的利益摆在他们面前,不然,他们是不会轻易出手的,也不会轻易表态的,一切的决定还来源于,利益够不够大,出手值不值得的问题。

    想通了这个之后,廉嘉庆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而这场所谓的内议,也到此结束了。

    一行人赶到康城,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的,又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天色也不早了,于是,又闲扯了几句,就各自离开了。

    葛明德带着儿子葛仁离开了,姚康宁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一样的低调,一样的不起眼,默默地离开,而慕容濉也没有逗留,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这件事上。

    等到众人都各自离开之后,廉嘉庆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小,却很空旷,除了基础的家具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凡是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整个房间给人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廉嘉庆脱掉鞋袜,坐在床榻上,眼睛看着桌子上的油灯,眼睛微微眯起,脸色十分的难看。

    今晚的经历,对他而言,可算不上多么的顺心。

    他们一行人的到来,虽然得到了殷元魁在内一众将领的热烈欢迎,可是,这种欢迎完全是出于公式化的,在这群人的心中,是不欢迎他们的,至于理由,再浅显不过了。

    在宴席上的时候,双方虽然相谈甚欢,可是,每当廉嘉庆提到瘟疫和功劳的事情上的时候,殷元魁等人都会岔开话题,根本不愿意多谈,不用想也知道,殷元魁他们不想把功劳分给他们。

    这种态度很正常,争斗在哪里都有,朝臣和朝臣之间,朝臣和皇帝之间,文官和武将之间,武将和武将之间,京官和地方官之间,都是有矛盾和冲突的,谁愿意把自己手里的蛋糕平白无故的分给别人啊,换做廉嘉庆,他也不愿意。

    当然了,这个结果,在他决定来康城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算不得意外,真正的意外,还是另外两件事上。

    其一,他在宴席上见到了许一凡,那个传说当中叛将许淳的儿子,年龄不大,本身不小,为人也不怎么样,至少,在廉嘉庆看来是不怎么样。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觉得许一凡是许淳的儿子,他在听到这个少年名字的时候,就很不爽,而见面之后,就更加的不爽了,尤其是方才在宴席上,两个人那场交锋,他居然败下阵来,那就更不爽了。

    在廉嘉庆看来,许一凡很可恶,就像他父亲许淳一样的可恶。

    其二,自然是葛明德的态度,还有西征军一众将领对许一凡的态度。

    葛明德的态度没有什么意外的,可是,西征军一众将领对许一凡的态度,就让廉嘉庆很是不安。

    廉嘉庆之所以在得知瘟疫被解决之后,就急匆匆的赶来康城,除了是为了功劳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得到情报,说许一凡跟西征军将领的关系很不融洽,准确来说,是水火不相容的境地。

    可是,等他到了康城,却发现原本是最大漏洞,最容易做文章的地方,却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被缝合起来了,这让他很疑惑,也很不解。

    宴席上,他主动挑拨许一凡和众将领的关系,起初,效果是有的,看那些将领的神色都可见一斑,可是,远看着就可以挑拨成功的时候,那小子居然三言两语就把一众将领拉到他的战线上,这让廉嘉庆郁闷无比。

    挑拨不成,他又直接点明了许一凡是叛将许淳儿子的身份,原本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效果是有,可是,却不大,不但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反而还被一众人给看轻了,这就有点儿得不偿失了。

    真正让廉嘉庆脸色难看的,还是从京城出发前,炎武帝曾经召见过他,对他说了两句话,或者说是两件事。

    “此去康城,替朕好好看一看西征军,看一看葛明德!”

    “到了康城之后,替朕好好看一看朕亲自挑选的参将!”

    这两句话,让廉嘉庆想了一路,一直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在过了玉门关之后,炎武帝的第一句话,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派遣葛明德到康城,肯定不止是为了解决瘟疫的,还有其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不在西征军上,而是在葛明德身上,这个猜想,在西洲城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在从西洲城出发的时候,他已经写好密折,让人送回京城了,密折上都是这一路上,他对葛明德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全都赋予纸上,至于炎武帝看到之后,会怎么想,会怎么做,那就是皇帝的事情了,作为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就够了。

    至于第二句话,廉嘉庆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尤其是在今天和许一凡正式接触之后,他还是没有想明白,炎武帝让他好好看一看许一凡,到底看什么呢?

    好像没什么可看的,许一凡参将的官职,是炎武帝钦点的,而许一凡的身份,也是众人皆知的,至于说这次瘟疫得到解决的事情,也是近期才出现的,炎武帝不可能提前预料到,那他想要自己看什么呢?

    廉嘉庆看许一凡不爽是真实的情况,他跟许淳有深仇大恨,也是事实,但是,在没有弄清楚炎武帝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他可不敢把私怨贸然的爆发出来。

    廉嘉庆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然,他也坐不到现在的位置,可也正是因为聪明,他才需要小心翼翼的做事,越是靠近皇权,他越是清楚皇权的可怕性。

    从他接触皇权的这些年里,亲眼目睹了多少人,因为理解错了皇帝的意思,丢官罢爵都是轻的,人头落地那是常有的事儿,他不想自己也沦落到这个下场。

    坐在床边,廉嘉庆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最终决定,暂时还不能贸然行动,一切再看看,看看再说,至于看什么,看完之后做什么,他还没有想好。

    有了这个决定之后,廉嘉庆终于安心下来,宽衣解带,开始休息。

    -

    元帅府!

    在宴席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而殷元魁并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去了书房。

    殷元魁和其他武将不同的是,其他武将喜欢兵器甲胄,或者金银财宝,亦或者是美色,而他则喜欢看书,尤其是兵书和史书,无论走到哪里,他都喜欢带上一些书籍,对待兵书,殷元魁极其看重,看的比老婆儿子都重要,因此,有人称呼殷元魁为儒将。

    对于儒将这个称呼,殷元魁从来不承认,甚至是排斥的,他不认为自己是儒将,因为他统兵的手段,其实是很粗暴的,至少,在统领西征军的时候,他的手段是很激进的。

    历史上的儒将,大多都比较仁慈,当然,这里说的仁慈,只是相对而言的,可殷元魁却不是,白莲佛国被灭国之后,他就下达的屠城令,这可不是一个儒家做的出来的事情。

    殷元魁的书房不算大,但是书籍却不少,这些书,除了一小部分是他从海州带到京城,又从京城带到康城的之外,剩余的书籍,都是他在连下六国的时候,一路上缴获、搜刮的。

    以往这个时候,殷元魁都喜欢坐在书房,喝着酒,看看兵书,但是,今天晚上却没有,因为书房内多了一个人。

    此刻,已经是深夜时分,出现在书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连廉嘉庆都不知道是何身份的慕容濉。

    “阁下找本帅何事?”

    看着隔着一条书案,坐在自己对面的慕容濉,殷元魁开门见山的问道。

    对于廉嘉庆一行人的到来,殷元魁重视,但是也没有特别的重视,廉嘉庆的那点儿心思,他岂能看不出来,对于这种靠着阿谀奉承上位的人,殷元魁是看不上的,不单单他看不上,很多官员都看不上,尤其是武将。

    廉嘉庆是太医队的头领,他看不上廉嘉庆,自然也看不上跟着他们来的那些太医了,哪怕是葛明德,他也不怎么看的上,不过,相对于廉嘉庆,殷元魁对葛明德还是很气的,毕竟,葛明德是从军医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怎么说也是从军队出来的人,既然在军队待过,那怎么都算得上是袍泽。

    对于太医队的人员情况,殷元魁早就心中有数,不管是廉嘉庆也好,还是葛明德也罢,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其实是眼前这个无官无职,又不是太医的慕容濉。

    无官无职,往往都是最关键的人物,而这样的人,往往都是皇帝的人,或者是不良人,不过,似乎这二者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

    “有人让我给大元帅送一样东西。”

    慕容濉说完之后,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书案上,推到殷元魁面前。

    殷元魁瞥了一样信封,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不知道是何人所写,殷元魁只是瞥了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睛,就把视线投向慕容濉。

    “何人所托?”

    “大元帅看完信,自然知晓。”

    “哦?信上说了什么?”殷元魁饶有兴趣的问道。

    慕容濉笑了笑,摇摇头,说道:“在下不知。”

    “究竟是不知啊,还是不能说啊?”殷元魁身体微微前倾,咄咄逼人的问道。

    对于殷元魁这极具侵略性的姿态,慕容濉却不为所动,只是淡定的摇摇头,说道:“不知!”

    听到这个回答,殷元魁盯着慕容濉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伸出手,拿起信封,当着慕容濉的面拆开信封,抽出一张纸,只是,他只看了一眼,就细眯起眼睛。

    信封没有密封,而信纸只有一张,但是,信纸上并没有一个字,空空如也,不过,在信的右下角,却有一个印章,这个印章殷元魁很熟悉,却也很陌生,因为这个这个印章他一共只见过三次。

    一次是在十六年前,先帝宾天的时候,一次是在十五年前,玄武叛乱发生之前的时候,最后一次,则是在两年多以前,某个人进入东海城的时候。

    盯着信纸,准确来书,盯着那个印章看了好半天之后,殷元魁才放下信纸,抬起头,看向慕容濉,语气低沉的说道:“我知道了。”

    慕容濉似乎就为了等殷元魁这句话,在殷元魁说出这句话之后,慕容濉就站起身,说道:“那就好,当我没来过。”

    “当然!”殷元魁点点头。

    慕容濉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书房,就像他悄无声息的来一般,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有引起任何的人注意,而殷元魁却坐在椅子上,紧蹙着眉头,神色凝重,似乎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这一晚,大元帅府书房,灯火长明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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