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一凡这么说,宁致远也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盯着许一凡打量起来,其原本就紧蹙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你收留前秦的后人到起点书院,到底想要做什么?”宁致远质问道。

    许一凡瞥了宁致远一眼,笑了笑,反问道:“读书一事,难道也高低贵贱,讲究一个家世如何吗?”

    宁致远想也没想的道:“自然不是,全天下的人皆可读书,人人都可以成为读书人,我们传道解惑,看的是对方的品行如何,而不是家世如何。”

    “既如此,那宁师兄为何要如此纠结那少年是谁呢?又为什么如此执着对方的身份呢?”

    “这......”

    面对许一凡的质问,宁致远哑口无言起来。

    宁致远脸色急剧变幻了数次之后,叹息一声道:“唉...可是,他毕竟是前秦的后人,起点书院是先生呕心沥血才置办起来的,我不想它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毁于一旦。”

    许一凡却摇摇头,不赞同的道:“如果按照宁师兄这么说,我这个叛将之子出钱又出力的建造了起点书院,那起点书院是不是就不应该存在呢?”

    “当然不是,公子和别人不一样。”宁致远连忙反驳道。

    许一凡却立即追问道:“有何不一样。”

    “那是因为......”

    “嗯哼!”

    就在宁致远即将脱口而出,说出某个真相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姜三甲咳嗽一声,而宁致远先是一愣,随即就回过神来,连忙闭嘴,沉默不语起来。

    原本许一凡还很期待宁致远会说出某个让他一直魂牵梦绕,求而不得的真相的时候,却被姜三甲这个糟老头子给破坏了,许一凡此刻的心情很糟糕,他有种想掐死姜三甲的冲动,而他现在也终于明白,梦倾城为何要砍姜三甲了,因为这糟老头子真的很欠砍啊。

    既然没能从宁致远嘴里套出话来,许一凡虽然很失望,但是,也没有多么的失望,他低下头,捻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乱世已起,我必须得拥有一些自保的手段和力量,单单依靠我现在的实力,是完全不够的,而罗网既然还存在,我刚好掐住了他们的七寸,那他们就得为我做些事儿。”

    “你这是玩火自焚。”宁致远明显有些生气的说道。

    许一凡却笑着摇摇头,看向门外,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喃喃道:“到底是玩火自焚,还是炭中取栗,时间会证明这一切的,就算他是前秦的后人又如何?难道就凭他一个少年,再加上一个罗网,就能复国吗?先不说他能不能撼动大亚王朝的根基,就算大炎王朝出现了国祚断绝的情况,你以为凭他们就能复国?痴人说梦!”

    宁致远看着许一凡,张嘴就想在说些什么,却别姜三甲用眼神制止了,最后,宁致远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因为身份的不同,成长的环境不同,宁致远知道的事情远比许一凡知道的要的多的,从他的角度而言,他是不希望许一凡这么做的,甚至许一凡的很多做法,他都是不赞同的,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许一凡,可能他能做的事情,是极其有限的,不可能做到许一凡那么多,那么好。

    人活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同样每个人判断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标准,宁致远自然不可能用自己的标准去干涉许一凡,让他按照自己的标准和准则做事,毕竟,他不是许一凡。

    其实,就许一凡刚才说的,前秦的后人在起点书院求学这件事,宁致远也知道,自己反应的有些过分了,先生曾经说过,宁教无类,既然如此,那过分的执着一个人的身份,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随着宁致远的沉默,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了。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晚上,众人在一起吃晚膳的时候,才被打破。

    “明天一早启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康城!”许一凡在吃饭的时候说道。

    “好啊!”

    第一个附和的是古沫汐,她没有理由不赞同,许一凡早一日抵达康城,就早一日把事情做完,如此一来,她就能早一日带许一凡回南唐了。

    梦倾城他们自然是无所谓的,反正这支队伍是许一凡说了算,既然许一凡要提前赶往康城,那他们配合就是了,无所谓的事情。

    吃完饭之后,众人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去了,而许一凡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个栈一楼,只有姜三甲和宁致远继续坐在那里。

    姜三甲是闲人一个,他去许府的时候,除了他这个人之外,根本没有行李,而这次出来的时候,他也没带什么行李,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之外,什么都没带,而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很快的,当然了,如果按照姜三甲个人的习惯,那自然是什么都不带最好了,反正穿什么无所谓的。

    宁致远带的东西也不多,却也不少,除了换洗的衣服之外,带的最多的还是书,而对于有一定强迫症的宁致远来说,收拾起来是需要花费一定时间的,只是,他今天却没有立即回房间收拾东西。

    “姜老,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做什么?”宁致远看着姜三甲问道。

    姜三甲也没有否认,点点头,说道:“虽然那小子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要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他也清楚我心里清楚。”

    “那你为何......”宁致远欲言又止。

    姜三甲正视着宁致远,问道:“你知道为何荀德华要让你跟着那小子吗?”

    “为何?”

    宁致远虽然知道先生为何要这么做,一来是保护许一凡的周全,二来则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用儒家思想去约束许一凡一二,不过,在姜三甲这么问之后,宁致远还是开口问道。

    “你以为荀德华是让你来磨砺许一凡?事实恰恰相反,是你家先生让他来磨砺你的。”

    “嗯?”

    见宁致远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姜三甲就解释道:“你知道你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能走出书院吗?”

    “除了你自己不想离开书院之外,最重要的,是你还不适合离开书院,你身上的匠气太重了,你恩怨太过于分明,于读书人而言,这是好事儿,然而,对于这个世道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个世道上的所有事情,不一定都是非黑即白的,如果你凡事都要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也如此要求自己,你终究什么都做不了的。”

    宁致远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当中。

    姜三甲说的话,宁致远不是第一次听到,在此之前,自家先生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其实,这些道理,宁致远都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儿,该如何做事儿,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他也曾经想过要改变这些,可是,有些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再说了,他一直都待在书院,哪怕之前跟着荀德华出门游历,也无需他操心太多的事情,根本没有太多的机会给他改变自己。

    姜三甲却没有理会宁致远的沉思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为何儒家扶持了多个王朝,除了开国初期,儒家的思想备受尊崇之外,越是到了后期,儒家对世人的影响力会越来越低,甚至有很多人开始反对、排斥儒家学问吗?”

    宁致远抬起头,看向姜三甲,希望对方给出答案。

    姜三甲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教书育人,传道解惑,看似很容易,却也非常难,而难在何处呢?”

    不等宁致远回答,姜三甲直接给出答案:“不是难在教不教得会的问题上,而是能不能让他们学以致用上,更难的还是在于一个变字之上。”

    “变?”

    宁致远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儒家一共出了四位圣人,可是,每一位圣人,都是在儒家处于低潮期的时候,一跃成名,成为圣人的,而在这些圣人仙逝之后,却极难再出以为圣人,你可知道原因?”

    “不知道变通?”宁致远试探性的问道。

    姜三甲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道:“对也不对。”

    “何解?”

    “不管是至圣先师也好,还是亚圣也好,还是礼圣,亦或者是文圣也罢,在他们成为圣人的时候,似乎整个儒家,只有他们,他们代表的就是儒家,哪怕在他们仙逝之后,也很难有人成圣,难道是儒家人才凋零,出不了圣人吗?”

    “我看不然,儒家对中原的影响是巨大的,哪怕是在儒家学问低潮期的时候,历朝历代的官员当中,都有不少儒家弟子,可是,却始终无人成圣呢?就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圣人是完美的,是无法超越的,也是无法达到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很多读书人,很多儒家子弟,在修习的时候,就自认自己达不到圣人的高度,而每一代圣人,在其有生之年,都会著书立言,以此来教化世人,可是为何偏偏文圣没有著书,也没有立言呢?”

    “你看看现在的大炎王朝儒家的情况,在看看以前的王朝儒家的情况,是不是觉得不一样了,现如今的大炎王朝,书院林立人才济济,不说别的,单单你们白鹿书院,大儒可不止你家先生一人啊,你可知这是为何?”

    “就是因为文圣没有给你们太大的约束,也没有给你们太大的禁锢,文圣希望你们每一个儒家弟子,都能学有所成,成为新一代的圣人,可是,近千年过去了,你们儒家做到吗?有人敢这么去做吗?”

    “文圣没有给你们立下规矩,可你们却自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自己给自己加上了禁锢,如此负重前行,岂能快哉?”

    说到之后,姜三甲看着宁致远,笑了笑,说道:“你看看许一凡那小子,他的事情,你可是了若指掌的,就是这样一个从小镇子走出来的小家伙,却靠着自己的手段和心机,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无所有,变得什么都有了,你看看过去的东海城,再看看现在的东海城,许一凡的一句话,产生的影响是何等的重要,他为何能做到这一点儿?”

    “论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学问深浅,许一凡是比不上你,甚至连大多数读书人都比不了,可是,你敢说许一凡不是一个读书人吗?他之前作的几首诗,写的几首词,包括现如今还挂在四季楼的九大残联,都说明他是一个有才华,有学问的人,甚至连他从来赚钱的两本书,都让人望尘莫及,而这又有几个读书人能做到?”

    “你看看他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哪一样不是为了赚钱才弄出来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利益,如果让你去做,你能做吗?你愿意做吗?你敢做吗?”

    面对姜三甲的灵魂三连问,宁致远彻底的沉默了,也彻底的开始反思自己了。

    “致远啊,你应该多想想,读书人读书到底为了什么,你们儒家所说的立言、立德、立人,到底是什么意思,用圣人的言论来要求自己,固然是没错的,可是,你要以圣人的要求来要求所有人,那就过分了,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圣人,如果是人人都是圣人的话,那就是你们儒家最大的荣耀,可是,人无完人,你敢说,你们儒家的几位圣人,就一点儿错都没有吗?”

    “好好想想吧,当你在指责安然的时候,你也应该多站在他的位置去想想,他是跟我们不一样,可是也正是因为这种不一样,你们才选择了他,既然选择了他,就应该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如果他变得和你们一样了,那你们到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失望呢?”

    说完这一席话,姜三甲不在说什么了,而是站起身,拍了拍宁致远的肩膀,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姜三甲很少一本正经的跟人说话,至少,在许一凡面前,他很少如此,但是,对于姜三甲这个人,包括许一凡在内,没有人敢忽视他,不单单是因为他是许一凡的大师伯,也不单单是因为他是修行者的身份,更不只是单纯的因为他年龄大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个老人知道的很多,见过的东西很多,他的学问,在这支队伍当中,是最高的,哪怕是宁致远,在其面前,都需要执弟子礼,就算是在东海城,荀德华看到姜三甲,都要气气的,当然了,荀德华并没有和姜三甲见过面。

    姜三甲的一番话,发人深省,尤其是对于宁致远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其实,类似的话,荀德华也曾经跟宁致远说过,只是,他说的并没有深刻,可能,荀德华自己都没有弄清这些问题,他也正在探究的道路上,自己都没有弄清楚,如何给弟子解惑呢?

    荀德华都一大把年纪了,放着白鹿书院的副院长不当,偏偏跑到充满铜臭味的东海城,建立起来一个起点书院呢?

    诚然,这其中有齐若兮和徐诗芷的缘故,也有许一凡身份的缘故,但是,作为一个曾经在纵横书院求学,又在官场上起起伏伏多年的老人而言,名与利,该有的,能有的,他都有了,他还需要什么?

    好像什么都不需要了,他现在应该做的,不应该是颐养天年吗?为何要如此忙碌,费心费力,甚至还不惜动用他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呢,更是冒着天底下大不韪,让女子担任先生呢?

    荀德华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两个字,求变!

    荀德华想要帮儒家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而荀德华的年纪摆在那里,就算他能做到,想要看到成效,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而他注定看不到这一幕,而作为荀德华大弟子的宁致远,这些年来,荀德华都把宁致远带在身边,何尝不是对其寄予厚望呢,自己看不到结果,自然是要交给弟子去看到,甚至是想要宁致远在他去世之后,继续把他没有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儿,宁致远能否做到,荀德华很担心,于是,他才会让宁致远跟着许一凡。

    求变,说的很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既然想要变,自然首先要从自己做起,荀德华已经做了很多,可是,宁致远呢?他似乎还是那个白鹿书院的大师兄,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什么变化,这既是好事儿,又是坏事儿,作为先生的荀德华,岂能不担心?

    这一晚,宁致远彻底的失眠了,也彻底的开始正式自己现在面临的问题,还有先生的一番苦心了。

    至于许一凡,姜三甲跟宁致远所说的一番话,他听了一部分,只是,他当时并没有出现在两个人的面前罢了,而剩下的一部分,虽然他没有听到,但是也能猜出来,对于姜三甲的话,许一凡有赞同的,也有反对的,不过,对于这件事,许一凡不会去说什么的,荀德华和宁致远想要做什么,许一凡很清楚,而他们会怎么做,做的怎么样,许一凡也不清楚,如果能够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许一凡也不会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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