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镇那棵与国同龄的老槐树下,有一算命摊子,摊子前坐着三个人。

    三人当中一人是个瞎子,正是孙瞎子,而另外两个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安民镇县令宋洪志和吏部侍郎王鸿祯。

    “孙先生近来可好?”

    王鸿祯和宋洪志都穿着便服,来到老槐树下,找到了在许一凡被打入大牢之后,重新下山摆摊的孙瞎子。

    “咳咳咳......好个屁,差点就嗝屁了。”

    尽管对面坐着的一个是本地的父母官,一个是从长安城来的吏部侍郎,孙瞎子还是没好气的说道,一点儿都不给对方面子。

    “孙先生受伤了?”王鸿祯对此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人老了,黑土都埋到脖子了,可惜,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王侍郎是不是很失望啊?”

    “呵呵.......”

    孙瞎子的语气当中充满了戾气,王鸿祯却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苦笑几声。

    “羽妃娘娘让我问候先生......”

    然而,不等王鸿祯把话说完,孙瞎子就摆摆手说道:“少跟老夫来这套,多少年没联系了?少了就把安然给带到大牢里去了,这就是问候的方式?还羽妃娘娘,我呸......”

    孙瞎子虽然眼睛瞎了,但是,说的话却丝毫不气。

    看到孙瞎子犹如乡野村夫一般,随地吐痰,宋洪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看了看孙瞎子,又看了看王鸿祯,希望这位大人千万不要跟孙瞎子一般见识。

    不过,宋洪志的担忧有些多余了,王鸿祯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根本没有在意,对于孙瞎子那明显大不敬的举动,丝毫不在意。

    “洪志啊,今天的日头大了些,去弄些茶水来。”王鸿祯看向一脸担忧的宋洪志说道。

    宋洪志连忙点头,转身离开了,他知道,王鸿祯这是要跟孙瞎子说事情,自己不方便在场。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宋洪志离开之后,王鸿祯就连忙对着孙瞎子作揖道:“先生......”

    “滚滚滚...少跟老夫来这套,我现在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家伙,担不起你这先生二字。”

    孙瞎子此话一出,王鸿祯有些尴尬起来,幸好,孙瞎子看不到,这让他自然了很多。

    “说吧,这次来安民镇所为何事?”

    “也无大事儿,一来是陪着齐郡主来这边散散心,二来是受羽妃娘娘所托,过来看看先生您。”王鸿祯解释道。

    “齐郡主也来了?”孙瞎子问道。

    “是啊,这几年,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越来越......”

    说到这,王鸿祯就苦笑着摇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叹了口气说道:“不说也罢。”

    孙瞎子只是随口一问,既然王鸿祯不愿多说,他也就没有多问。

    沉默了片刻,孙瞎子开口问道:“她还好吗?”

    王鸿祯摇摇头,说道:“自当年之事儿之后,羽妃娘娘的处境就不太好,如果先生在......”

    孙瞎子打断了王鸿祯的话,摆摆手说道:“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在与不在结果都一样。”

    “还是不一样的。”

    然而,不等王鸿祯继续说下去,孙瞎子再次摆摆手,显然,他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安然什么时候能出来?”

    相对于远在长安的她,孙瞎子跟关心许一凡一些。

    王鸿祯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去年,徐贤带着胞妹诗芷来了这里一趟,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了一首诗,被郡主知道了。”

    “何诗?”

    “十方寺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孙瞎子先是一愣,随即就呵呵一笑,他知道这首诗是谁做的了,肯定是许一凡那小子。

    “据徐家那丫头说,这首诗是一个年仅八岁的男童所作,引起了郡主的好奇,前不久,齐家出了些事儿,郡主就想到这边来散散心,恰好羽妃娘娘知道了,就让我一同前来,见见先生,顺便再看看......”

    孙瞎子再次摆摆手,不让王鸿祯继续说下去了,而是问道:“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要把安然接回去?”

    王鸿祯却摇摇头,说道:“出京之时,娘娘未曾提起,想来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只是让小人过来看看。”

    “哦。”

    孙瞎子轻轻的哦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说安然私贩禁书之事......”

    “郡主在抵达嘉州城之后,无意间看到了那本书,得知写书之人是安然之后,就临时起意,想来,她就是冲着两本书来的,顺便......”

    “顺便什么?”

    “顺便给齐家那丫头出出气。”王鸿祯无奈的摇摇头说道。

    孙瞎子一愣,然后就问了问集体的情况,得知徐诗芷去年来到这里的时候,被许一凡给怼了几句,心中不爽,回到长安之后,跟闺蜜说起这件事,就被齐郡主记下了,刚好这次到嘉州城来,又看到了那两本残书,起了些念头,弄了这么一出。

    想到这,孙瞎子无奈的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既然知道许一凡的事情跟长安那边没有太大的关系,孙瞎子也就放心下来,不在过问,以他对许一凡的了解,估计那个齐郡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既然如此,孙瞎子也就不在多问。

    “北蛮的事情怎么样了?”孙瞎子随口问道。

    “暂时和和谈了,不过,也只是暂时和谈,说不定什么时候,北蛮就会举兵南下。”王鸿祯忧心忡忡的说道。

    “朝廷那边怎么说?”

    “还不是老样子,很多人都主战,不少人提起当年陛下御驾亲征的事情,说要挥师北上,呵呵.......”

    “那皇帝怎么看?”

    王鸿祯摇摇头,说道:“还在看着,暂时没表态,估计还在观望之中。”

    “哦。”

    孙瞎子也就是随口一问,不想聊太多。

    “根据线报,去年冬天,圣地的人入世了?”王鸿祯看着孙瞎子问道。

    “嗯。”

    本来,王鸿祯还不敢确定这件事,现在,听到孙瞎子这么说,顿时就警惕起来。

    “圣地的人这时候入世,是不是......”

    不等王鸿祯说完,孙瞎子就摇摇头,说道:“他们此次入世,只是寻找流落在外的圣地之子而已,人已经找到,他们也就回去了。”

    “流落在外的圣地之子?”王鸿祯诧异的看向孙瞎子。

    然而,孙瞎子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王鸿祯在消化了这个足以震惊很多人的消息之后,又看向孙瞎子问道:“先生受伤了,是否跟圣地此次入世有关?”

    “无关,只是人老了,大不如前了。”孙瞎子随口说道。

    王鸿祯自然听出了孙瞎子的敷衍之词,但是,也不好多问,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要多问,尤其是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更是如履薄冰,小心在小心。

    该聊的事情也聊的差不多了,王鸿祯就招招手,让等候多时的宋洪志端着泡好的茶水过来,三人坐在一起,开始品茶,聊一聊安民镇的风土人情。

    -

    许一凡刚被带入大牢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慌乱的,不过,在经过几天的无人问津,还有刚才那一看就是个丫鬟的出现之后,许一凡就彻底的放松下来。

    拒绝小环的要求,倒不是许一凡有多么的有骨气,也不是他有什么了不得的凭仗,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见一见小环背后的主人而已。

    至于见到其主人之后,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许一凡还没有想好,不过,肯定会有要求的。

    其实,这些天,许一凡一直在想一些事情。

    慕儿被带走了,有了十年之约,许一凡自然会履行约定,不过,他也要在履行约定之前,了解对方的情况,如果对方太强,许一凡也不会傻乎乎的去找死,肯定会想其他的办法,解决这件事。

    可惜,到现在为止,许一凡对圣地的情况一无所知,孙瞎子似乎知道一些,然而,这个老头子一个字都不肯说,许一凡曾经问过几次,孙瞎子不是装聋作恶,就是左顾而言他。

    几次三番之后,许一凡就放弃了。

    许一凡以前对修行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兴趣肯定是有的,尤其是曾经看过十方寺的那一场战斗之后,许一凡更感兴趣了,可惜,十方寺的老和尚说许一凡跟佛法无缘,无法修行,许一凡也就暂时放弃了。

    之前,许一凡又去了十方寺,得到的结果还是如此,他还去了嘉州城的北斗观,更是如此,至于之前在安民镇遇到的那些所谓的修行之人,其实大多数都是滥竽充数的,对许一凡去接慕儿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唯一能指望的孙瞎子,似乎也不会修行,既然如此,许一凡只好另寻他路了。

    他想从商,原本他以为,根据记忆,把以前的东西随便弄出来一两样,就可以横着走了,就像那些穿越小说的男主一般,可惜,许一凡想的太美了,现实很打脸,不但没有富甲一方,还差点赔钱,现在还被抓到大牢里来了,这让许一凡非常的沮丧。

    孙瞎子让许一凡从商,从政,许一凡知道孙瞎子是为他好,可是,无论是从商还是从政,时间都太长了,而修行是最好的途径,可惜,他现在连修行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修行。

    更何况,在这段时间捣鼓肥皂、香皂还有抄书的时候,许一凡多多少少也打听了一些关于修行的事情,然而,聊的最多的还是佛儒道三家,至于圣地什么的,没人知道,也无人谈起,不知道是他们不知道,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有时候,许一凡也在想,别的男主穿越之后,不是遇到高人指点,就是拿到了金手指,一路开挂,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王八之气一露,小弟一大片,身边美人无数,走上人生巅峰,而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混吃等死,似乎和身边的人没什么区别,这让许一凡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还是自己在做梦。

    每当许一凡想起这些的事情,他都很迷茫,没有人告诉他这个答案。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许一凡生活了九年,身边除了孙瞎子,也就只有慕儿了,当然,还有小镇的人,可是,这些人,许一凡都感到熟悉且陌生,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想起以前,想起那个每天都在实验室忙碌的父亲,还有那个全世界冒险的老妈、

    在许一凡很小的时候,这两个人都见到的不多,似乎,自己的出生就是多余的。

    父爱?母爱?

    呵呵......

    许一凡从小就没有感受到多少,无论自己小时候表现的多么优异,他们丝毫都不感到惊讶,哪怕,后来他去当了雇佣兵,境况依旧如此,这让许一凡十分的绝望,常常在想,与其这样,不如死了算了。

    后来,他做到了,至于他到底死没死,许一凡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是不相信穿越这件事的,毕竟,他是相信科学的,可是,他现在经历的事情,科学解释不了,这让许一凡很蛋疼。

    想着现在的遭遇,再想想以前,许一凡有些想念他们了,也想慕儿了。

    于是,许一凡就拿起桌子上的毛笔,沾上墨水,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词。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写完之后,许一凡丢下毛笔,转过身,背对着牢门,仰起头,看着牢房内那唯一的窗口。

    此时,应该是下午了,温暖的阳光顺着窗口照射进来,落在许一凡那单薄的身体上,驱散了不少牢房内的阴寒,却让许一凡愈发的想念一些人了。

    不知道,那个古板而执拗的父亲,在知道死亡之后,会不会伤心?

    不知道,没心没肺的老妈,在知道儿子死了,会不会掬一把辛酸泪?

    不知道,曾经那些喜欢过自己,跟自己表白的女孩子们,在知道天才许一凡死亡之后,会不会感到惋惜?

    不知道,那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几个战友,在自己死后,会不会活下去?

    不知道,慕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哭鼻子呢?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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