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春狩图。好一副天子春狩图!

    周天子率众围猎,方才竟不察,画中天子身后,近身几人,佩的乃是诸侯品阶之佩绶!

    温良无力放下胳膊,收起画卷。怎么也料不到,那人,打的竟是如此算盘。这样一来,诸事也就说得通了。早年公子丹远赴属地交州,王上登基,下令将公子成流放毗邻交州之安鹿原。至于公子义,温良仰头喟叹,幽州,恰在大周西北……

    史载,大周庆王之前,是为西周。前朝遗留动乱不止,故天子分封有功之臣,镇守边疆,分而治之。

    庆王后期,天子立郡县,经庆王以下三代君王,终废黜诸侯列国,集权中央。

    “庆吴之乱”期间,各地兵戈不止,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乃是大周取前朝而代之后,少有的乱世。

    回想至此,温良于廊下,伫立许久。

    好半晌后,步履沉重,手持那人处心积虑,穿堂入室送到眼皮子底下的画卷,去往书房。甫一见朱曦的面,将画卷置于身侧,屈膝便是一礼。

    “先生这是何故?”朱家六爷一愣,自王上封笔后,府中筹备年节筵席,已有近半月未见温良。不想他登门请见,一语不发,当先一拜,却是行了大礼。观其神色,肃穆中竟带了抹决然?

    “在下有一事请奏,还请六爷速速定夺。”

    见朱曦放下身段,不吝亲来搀扶。温良暗叹,只依旧跪拜不起,避过他虚扶的手掌。朱曦又一愕,今日已是第二次对温良举止,颇为不解。何事值当他如此慎之又慎?

    “先生有话,不妨直言。”却是好脾气,也不计较被一谋士拂了好意。退回案后,抚膝而坐。不负他在外“礼贤下士,胸襟广阔”的贤名。

    温良闻言,抬头深深看一眼案后端坐之人。见他面容和煦,颇有君子之仪。心知暂居府上这段时日,此人待他,确是心诚。可惜,事关天下大势,只有诚心,远不足矣成就大事。

    譬如那位,不惜舍掉一世清名,当真算是不择手段。

    将心头万般感慨暂且摒弃,温良俯身,额头抵着交叠的手背,掷地有声道,“在下恳请六爷,即刻遣人擒拿公子义,暗中扣押。倘若事不可为……”话音一顿,片刻,屋里响起令朱曦惊骇莫名之语。

    “温良……请反!”

    一个“反”字,咬得极重。像是费劲力气,砸得朱曦呆若木鸡,耳畔嗡嗡直响。

    “想必那画,也该送到温良手上。”春秋斋内,公孙执着羽扇,即便是隆冬天里,依旧扇不离人。不熟悉他习性的,怕是要嘀咕一句“附庸风雅”。

    顾衍挑眉,处置完族中要事,心情大好。斜一眼公孙,瞧出他眼中对那温良,似颇有几分“时不待他”的怜悯。浅笑言曰,“这一手‘迫离’,若无朱家帮手,未必成得了事。”

    言下之意,他虽使计逼迫温良,令他知晓,这一盘棋,早已布下,只等收官落定。眼下想要翻盘,除谋反一途,再无它法。然则这般身家性命相交的大事,能做主的,非是温良,而是另有其人。

    “他既投靠朱家,且看朱家是否如他一般,有那破釜沉舟之毅勇。”

    常言道,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温良之才,堪与良驹匹配。如今只看那朱家,是否容得下这分才学,又能否识得,温良此人,日后有大用。

    公孙听世子此言,禁不住连连摇头。那温良,入了左相府邸,怕是要可惜。

    也难怪,世子当初便有言,此人避祸避入相府,除逃得一命,何尝不是作茧自缚。这却也怪不得温良,初一进京,凡事尚未洞察前,便惹来杀身之祸。一时半会儿,哪里又知晓,京中这滩水,乍一看波澜不兴,实则水深得很。尤其有这位在,既可说温良一脚踏足朱顾之争,情急之下,掺和得早了;又可说他,入局太迟。

    七姑娘不知京里这趟浑水,已搅得暗涛翻涌。这会儿她得了家书,慢慢读来,却意外得知,没等到开年,江家老太太到底撑不住,人已是去了。

    “真就去了?”春英咋舌,脑袋凑过来,直瞪瞪盯着信笺瞧,犹自不敢置信。

    当日那般刁难姑娘的老太太,讲心里话,春英替姑娘不值,自然少了分敬重。可真真得知这人没了,春英心里五味陈杂,不知是该安慰姑娘,还是庆幸自此往后,大房那边,再不能仗着老太太的势,事事都想白白沾二房的便宜。

    七姑娘见信,原本欣喜得很,只读到末尾,意外获悉老太太病故,心底也是复杂难言。

    到底是血亲,亲祖母不待见她,她识趣儿躲得远远儿的,真要说有怨,倒也未必。倒是四姑娘姜娥知晓此事,怕是会觉得夙愿得偿,抚掌相庆的。

    “信里还说,老太太这一去,老太爷那头,比往常更是不如。”这夫妻两个,堵了大半辈子的气。一个去了,余下另一个,随着这怨气没处撒,强撑着吊命那口气,仿佛也跟着散了。

    傍晚那人回屋,她将家书递给他瞧。小脸一派坦荡,既无丝毫伤怀,亦无半分幸灾乐祸的得意。

    见她如此,他如待燚哥儿般,摸摸她脑袋。她无需他宽慰,他便懒得与她违心客套。老太太待她如何,他与她俱是心知肚明。

    “拜祭一事,自有姜昱前去。”她已是出嫁女,且身怀有孕,燕京与泰隆,何止千万里之遥。这吊唁,自用不上她。待得清明那日,在府中设香案,敬一柱香,便是尽了小辈的孝道。

    他这般示下,她啄啄脑袋,很是赞同。时下各家家中但凡有红白大事,对外,总是男丁撑场面。女眷多避在后堂,再者她身子重,去了反倒是冲撞。不怕人闲话。

    七姑娘暗忖,这般算来,老太太也是可怜。姜家两房人,算来算去就这几个姑娘。诚心去拜祭的,又有几人?

    姜娥恨她,姜柔轻易出不得宫,姜冉连姓氏都撇了不顾。姜春私逃与人为妾,没脸家去。余下大房已出嫁的大姑奶奶姜怡,十一姑娘江珊,这两人整日缠着童氏,一心只为分了家财。便是到灵堂给老太太上香,保不准心头还彼此猜忌,怕童氏私下分开来给的老太太留下的嫁妆,偏心眼儿短了自个儿那一份儿。

    七姑娘抱着那人胳膊,舒舒服服半倚在他怀里。几分不厚道的叹息:

    好在这人当初恫吓她,早早绑了她在身边。正因如此,她不用过多沾染与姜家老宅、大房相牵连,乌烟瘴气的家事。不失为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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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天子与诸侯,想必大家知道。世子为何如此,后文会稍微提及,但不会过多解释。毕竟是言情,政治上,点到即止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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