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骁说:“你晚饭吃了几个菜?”

    刘蜀不解,还是如实回答:“十个菜吧。”

    刘骁抬手就打:“怪不得醉成这样,还赶制黄袍,还踩的可快,你但凡过点脑子,都会知道你爹谋的不是皇位。”

    大儿子随舅舅,是个将才,不管啥事首先想到的都是如何搞定敌人,刘骁的提问触发了他的兴奋点,不过脑子就想了这么一出黄袍加身的戏码。

    他如果稍微过一过脑子,想到父亲化名写的那篇章,就知道刘骁的目的不在谋朝篡位,而是改良大宋,退一步讲,白龙王的名望和实力也不如三百年前的大周殿前都点检,贸然称帝之后无人拥护,还不是惨淡收场。

    刘骁有些失望,这孩子只能从战术层面考虑问题,连战役层面都到不了,就别奢望战略了,最多能当个特种部队大队长用用。

    刘蜀从小就是被母亲和舅舅揍大的,那可是真打,岁时字写不好被戒尺打手心肿的老高,至今他记忆犹新,所以他很吃父王这一套,打是亲骂是爱,这说明父王重视自己,不和自己见外,要不然怎么不打刘川呢。

    “儿子让父王失望了,到底该怎么做,还请父王明示。”刘蜀当即跪地表忠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儿子就是父王手的一杆枪,指哪儿打哪儿。”

    刘骁说:“你的思路很好,可惜动机不纯,我估摸着你那个聪明的弟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搞不懂,他怎么把兵带进皇宫,你说说看,如果是你,怎么带兵进宫?”

    刘蜀说:“皇宫大内的兵分两种,一种叫御前班直,共有二十四班,由官宦子弟充当,看不用,还有一种是皇城司亲事官,亲事官选拔身高五尺九寸以上者为亲从官,这才是真正保护官家的贴身侍卫,身大力不亏,如果着甲胄持斧钺互砸的话,胜算不大,可是用火枪打,再高的个子也白搭。”

    刘骁掐指一算,五尺九寸大约一米五以上了,和自己个头差不多,这绝对是彪形大汉了,体格就是冷兵器时代战斗力的保证,只可惜现在有了火器。

    “那你的意思是硬攻了?”刘骁问。

    “强攻就用水师舰炮轰嘉会门。”刘蜀说,“如果能有内应就更好了,这个人级别还不能低,伪造太后懿旨,喝令守军开门,兵不血刃夺城。”

    “然后呢?”刘骁饶有兴趣的引导他继续往下说,以此来推测刘川的想法。

    刘蜀道:“自然是强迫太后和官家写下诏书,变法图强。”

    “再然后呢,你总得推出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总揽全局吧。”

    “当然是父王。”刘蜀不假思索道。

    刘骁笑了:“我不是合适的人选,刘川更加不是,朝堂之上,贾似道已经位极人臣,不需要多此一举,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就是纳兰羽飞,但我想不通刘川为什么会帮他。”

    刘蜀说:“是啊,刘川宁可帮我,也不会帮纳兰家的。”

    去掉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唯一选项哪怕再离谱,也是正确答案,那就是刘川的背后是赵家。

    这不是政变夺权,是赵家面临政治逼宫时的困兽犹斗,垂死挣扎,而赵家刀锋所指必然是贾似道与纳兰羽飞翁婿,这爷俩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一个有权,一个有兵,刘川这是在玩火啊。

    作为一个缺席许久的父亲,他不能坐视自己的儿子自寻死路。

    刘骁决定把刘川从歧途上拉回来,他先派人送信过去,让刘川过来觐见自己。

    东蜀王府内,刘川正在秣马厉兵,他面前的长条桌上摆着几十把轮枪,还有一件宝甲防弹衣,这还是二十年前留下的宝贝,天蚕丝编织而成,比锁子甲还轻便,据说刀枪不入。

    按照计划,官家会发旨意将刘川破格提为贡士参加殿试,这并不是没有先例,陈宜就是这样得到的榜眼,在大殿上刘川率先发难,打第一枪,然后他的部下们负责攻击纳兰羽飞的府邸,一天之内解决战斗。

    刘川将防弹衣套在身上,外面罩上长袍,跑跑跳跳全无障碍,正在感叹以前留下的老物件真好,胡搜匆匆来报,说王爷让你过府叙话。

    “不去。”刘川一口回绝。

    “世子还是去敷衍一下为好,不然我担心王爷会登门拜访。”胡搜有些不放心。

    刘川黑起脸来:“他还敢带兵打上门来不成,这里是临安,不是他撒野的地方,再过几天,他的王位就是我的了,怕他作甚。”

    胡搜只得诺诺退下。

    “告诉门口,不管谁来,一律挡驾。”刘川在身后喊道。

    刘骁派人传口信如石沉大海,还真就亲自上门来了,他带了武夔和艾志勇等几个侍卫,来到东蜀王大门口,像上次一样被拦住。

    “对不住了王爷,世子风寒未愈,恕不招待。”卫陪着笑脸,但手扶在枪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连王爷也要挡驾么?”艾志勇高声喝道。

    卫依旧皮笑肉不笑:“别难为小的们。”

    这个闭门羹吃的干脆,甚至连派胡搜这种级别的人敷衍都省了,刘骁心凉了,这孩子执迷不悟,匹马也拉不回来,他回头就走,卫还在后面嘲讽:“恭送王爷。”

    “备车马,去葛岭。”刘骁说。

    他不能看着事态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只能去寻求贾似道的助力,但这个话又不能说的太明白,只能旁敲侧击,让相爷留意最近临安各方面的动向,顺便替徐默跑个官儿。

    站在葛岭上,遥望细雨笼罩下的临安城和烟波浩渺的西湖,不觉景色旖旎,只感波谲诡异。

    贾似道依然是一派世外高人的嘴脸,不乐意聊俗事,只喜欢谈玄学,对于临安城的局势他自认为全在掌控之,对于求官一事倒是答应的痛快,但是规矩不能坏,得送礼。

    刘骁哪有什么像样的礼物,推说等以后有了宝贝再来献给相爷。

    送走了刘骁之后,贾似道处理政务,果然看到皇城司请调徐默的折子,刘骁帮朋友跑的是掌握侦察权和兵权的探事司,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贾似道拿起笔批了几个字。

    ……

    在殿试的日子来临前,忽然一道圣旨下来,将刘川破格提为贡士,圣旨没有公开宣布,全在私底下进行。

    殿试这一天有雨,从夜里就开始下雨,刘骁坐在廊下,看雨水滴成一条线,他人未到年,就体会到了年人的无奈,明知道危险即将发生,却无力阻止,更不能逃避。

    大街上车马零落,行人稀少,皇宫前的天街上只有少许人撑着伞步行,其就有俞庆,他和那些乘坐马车的人一样也是来参加殿试的,贡士们先到礼部集合演礼,待会儿面圣不能失了仪态,然后再集体从和宁门进宫。

    进宫是要搜身的,严禁携带武器,负责守卫宫门的是皇城司的卫兵,他们身穿红色丝绸战袍,身上不着甲胄,神情如常,并无有事即将发生的紧迫感。

    和宁门是一座正门配两个侧门,贡士们在西侧门入场,东侧门是官员们进宫的通道,今天有重要活动,大批身着紫色红色公服的官员头戴长脚濮头官帽,从轿子上下来,彼此寒暄着,撑起油纸伞,向卫士出示牙牌,闲庭信步一般进了和宁门。

    贡士队伍许多人驻足观看,难掩羡慕之色,他们只能有小部分佼佼者步入这个行列,其他的人也许一辈子只能做个碌碌无闻的小官,连和宁门都进不来。

    俞庆就是其之一,他是从城北步行来的,鞋子上全是泥泞,皇宫的道路是光洁的石板铺成,雨水冲刷之下更为洁净,走在上面只是湿了鞋底而已。

    “我要做他们那样的人。”俞庆暗下决心,殿试上一定要大放异彩,让官家注意到自己。

    队伍的其他人可没这个心思,刘蜀东张西望,张炎眉头紧锁念念有词,大概还在背答案,谢家的公子和其他人有说有笑,不可一世。

    这边还在排队搜身,贾似道的马车到了,前呼后拥百余名卫士,不经查验就直接进了和宁门,所谓剑履上殿就是这个待遇了。

    贡士们搜身完毕,走在皇城御道上,前方一片金碧辉煌,翘脊飞檐,那才是真正的大内,官家上朝的地方。

    皇宫是一个不规则的同心圆,整个临安城的南部都是大皇宫范围,外城之内是皇城,皇城之内是宫城,宫城前殿后寝,核心是大庆殿,这是举行大朝会和庆典的地方,官家日常办公在垂拱殿,殿试有专门的场所,叫做集英殿。

    ……

    一早,殿前司指挥使韩震接到陈宜派人送来的请柬,韩震是武将,和陈宜交情不太深,但对方身份特殊,是贾似道最为依仗的官员,又兼着枢密院的职位,韩震不能不给他面子。

    而且韩震怀疑陈宜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密议,于是带着三两个从人赴约,今天有雨,他没骑马,乘坐一顶四人抬的轿子出了家门。

    韩府外斜对面,几天前来了个摆摊卖果子的,今天下雨没什么顾客,居然也雷打不动的出摊了,看到韩震的轿子出来之后,摊子当即就收了。

    钱塘江上,重庆水师的两艘重型巡洋舰开始给锅炉点火,水兵们在湿漉漉的甲板上集合,听舰长训话,大炮上膛,发放枪械,这是要炮轰城市,登陆作战的节奏,但舰长只说是日常操演,让大家不要多想。

    杭州湾,来自广州的则天号正在驶入钱塘江水道。

    东蜀王府内,百甲士整理器械,披挂整齐,裴舜卿和胡搜对视一眼,拿起一根写着必胜的白布条绑在额头上。

    北土门内,徐默换上红色的公服,乘坐马车穿过整座城市去履新,本来说好的去探事司做官,临了却成了冰井务,在皇宫大内做服侍官家的工作,只有油水,没啥前途,手底下只有百十个人可以差遣。

    马车来到和宁门,徐默下车入宫,查验腰牌,皇城司的卫士毕恭毕敬,给他道喜,说今天喜庆,官家在集英殿考进士呢。

    “就是天公不作美。”徐默抬头望天,雨没有减弱的趋势,江南的细雨绵密无比,湿气能渗透到每个毛孔,看皇城司士兵腰间挂的火药壶,里面的药粉怕是都受潮结块了。

    徐默经过集英殿时,官家还没驾到,贡士们已经进入大殿,每人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今天不做题,只面试,根据流程官家会按照礼部提供的名单挑几个人问话,然后御笔钦定一甲的一二三名,录为状元、榜眼、探花,是为三鼎甲,与一甲其他人称为进士及第,再有二甲若干人为进士及第,二甲第一名叫做传胪,三甲到五甲,只能是同进士出身了。

    刘骁坐在第一排,坐在她旁边的是俞庆,两人互相致意,不敢高声语,而刘骁身旁还有一张小桌子是空的,居然有人迟到。

    正在疑惑,一人走进集英殿,白袍纶巾,步履如风,走到刘骁身边坐下,正是刘川,他目不斜视,看也不看父王。

    主考官们陆续入场,今天主持殿试的是礼部侍郎天祥,出考题的是鄂王纳兰羽飞,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也列席旁听,他们坐在上首,面对着贡士们,大殿内鸦雀无声,外面的雨丝飘进来,坐门口的张炎穿的单薄,瑟瑟发抖。

    官家终于到了,刘骁二十二年前在澄碧堂见过官家,彼时他还是忠王,二十岁的年纪风华正茂,现在已经是四十多岁年君王,身穿红袍,玉带耷拉在腰间,脑门很大,两眼距离分的很开,两个黑色的大眼袋表示这个人夜生活非常丰富。

    除了贾似道之外,所有人向官家行礼,官家打了个哈欠,似乎没睡好,他坐上御座,看了一眼下面匍匐的考生们,摆摆手,身边的太监替他传达旨意,平身赐座。

    考生们坐回座位,官家翻了一下名册,问道:“哪个是刘川?”

    被点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内定的状元了。

    刘川在众人惊愕的目光起身,看了看集英殿角落里站着的谢堂,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按理说接下来应该是主考官按照预定的题目发问,但官家却跳过这一步,直接问道:“刘川,你对虚君议会制怎么看?”

    刘川的心脏在狂跳,该发难了,什么殿试不殿试,只是引蛇出洞的陷阱而已,他根本不需要回答问题,只要痛斥乱臣贼子祸乱朝纲,请旨诛杀贼人即可,但他忽然觉得那样不过瘾,不慷慨陈词一番,白瞎这个殿试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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