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俞珩大破吐谷浑后,在玉阳关接了圣旨,卸了兵符后准备班师回朝。

    长宁府上下本该因俞珩得胜还朝,立了战功而欣喜,却因朝廷近来选人和往吐蕃和亲一事瞬间忐忑起来。

    而且有风言说,吐蕃赞普欲求长宁王之女明鸾郡主。

    太妃本来听闻微生愈因卸甲风病死,赐婚吹了,明鸾不必远嫁西南,有了祸兮福所倚之感。

    谁料一夕之间竟悲中又生悲。

    她上了年纪,这样的打击之下,立马上了场火,当晚牙便肿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太妃因肿了牙,说话有些不利索。

    她扶着一侧腮不住地,悲哀地嘟囔道:“珩儿刚到甘州,还要几个月的行程才能入京,恐怕那时已经定了鸾鸾去和亲,无力回天了。”

    程寻意也频频叹气,阿元虽不是亲生女儿,好歹也在眼前看了这么多年。

    想着想着竟落下泪来,说:“叔叔若是在朝,他有这样大的功勋,必不敢有人强迫郡主去和亲,可如今他不在,恐有小人趁机劝谏陛下答应和亲。”

    “偏咱们家的亲戚里也没个能上书,能在陛下面前说话的。”

    “弟妹的娘家妹夫偏也不在京中。”

    听罢,太妃顿时更心窄,牙更疼,忍不住轻声哎呦了两下。

    “徐娘子呢?”太妃突然想起孩子的亲娘来。

    她们急得哀病如此,怎么不见徐慕欢的踪影,好歹过来一齐想想办法。

    她不是与王桂英往来甚密,若是王家能帮着朝上说说话,也是有个助力。

    “娘子在西府起卦。”

    太妃一听气也不是,怒也不是。

    只跟程寻意不无抱怨地说:“这会子光起卦有什么用哦,老天爷难救自救之人。”

    “马上将她找来,就我说找她。”

    太妃接过程娘子冰的一个新帕子,捂在微肿的腮上,吩咐丫鬟道。

    丫鬟也知轻重缓急,忙跑着去请人,没多久,徐慕欢便进了清熹斋。

    她虽面色凝重,但仍是稳坐钓鱼台的态势,至少比起太妃和程娘子要稳重得多。

    太妃一见她,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可第一句还是问:“卦象如何?”

    虽说不可全信,但还是要信的,何况太妃还拜佛信道。

    “第六十四卦,上卦离火,下卦坎水,火上水下,水不能克火,未济。”

    听她一说,程寻意一振,欣喜道:“这是吉兆啊,火水未济卦,有望克难。”

    徐慕欢接过婢女奉来的茶,说:“三日前我以命妇身份上表奏陛下,然后沐浴斋戒,今日起卦卜明鸾是否会入蕃和亲,得此结果,希望能如愿。”

    “上表?”

    太妃与程娘子相视一眼,“所上何事?”

    她二人还以为徐慕欢听闻此消息后一定窝在房中以泪洗面,惶恐不知如何,竟不知她已经有所行动。

    “吐谷浑毁诺在先,生反叛之心故意失约迎亲,辜负皇恩。”

    “如今大败于我军,降为藩属,其主不过藩臣耳,不宜让宗室郡主以子婿之礼结之。”

    程娘子听罢懵了,寻思一会儿问道:“你不给鸾鸾求情,为何说吐谷浑的事情。”

    “和亲吐谷浑的人不是义成郡主吗?”

    太妃也不懂,故与程寻意一起盯着徐慕欢,等着听她解释。

    “我在上表前去见过义成郡主,她很同意我这个想法,并会一同上表陛下陈述自己不宜和亲吐谷浑,并自愿和亲吐蕃。”

    “只求陛下是无用处的,和亲一事如今已定,不过是人还待定。”

    “在待定前给陛下推荐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才能有效地解决问题。”

    “而且王爷刚刚平叛吐谷浑,若王府一味表述不愿和亲,恐有居功索恩的意思,朝中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参王爷的。”

    太妃一听其中利害,连连点头。

    “那你是如何说服义成郡主的?”

    她好不容易能逃脱和亲吐谷浑这一劫,怎会再自愿跳火坑呢。

    还不等徐慕欢细说,只见明鸾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屋里的人都沉浸在解决和亲一事上,全然没注意到她何时在那背地里偷听。

    “我不要义成郡主替我去和亲!”

    明鸾昂着头说:“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宁愿和亲异国,背井离乡,也不愿做拉人挡灾祸这样无耻的行为。”

    “母亲教导我君子不可为小人戚戚之事,所以女儿这就去齐王府见义成郡主。”

    “告诉她,不管母亲许给她多少好处,怎样威胁她,她都不该,也不能替我去和亲。”

    说罢,明鸾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快,快把人截住。”

    太妃说话也不利索地吩咐左右去拦俞明鸾,一时间心都要急碎了。

    “让她去吧。”

    徐慕欢反而淡定地吩咐道。

    明鸾从清熹斋跑出来后直奔马厩,跨上踏星流,一溜烟地往齐王府奔去。

    明鸾与义成郡主并不熟识,虽然都为宗室女,但俞宝卷是齐王次之的二女儿,齐王次子本就碌碌无名,也无承袭爵位的可能,宗室内人微言轻,他的女儿便更不为人所注意。

    如果不是非要挑选一个人去和亲,恐怕她这辈子也成不了郡主。

    明鸾第一次注意到她,还是在她册封为郡主的典礼上。

    那年她一十六岁,因家里的忽视尚未订亲,便天降一个大祸到她头上。

    所以,当仆从来报青鸾郡主求见时,俞宝卷有些诧异,但还是请她进来了。

    来者气势汹汹,一见她便提起不要替人和亲之类的话。

    俞宝卷请她坐下,叫侍女奉茶来。

    “你还喝得下去茶,你要吃大亏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吐蕃是什么地方。”

    “我不管她们是怎么哄骗你的,但你不能听信,不能替我去和亲。”

    见她年纪虽小,倒是一身侠骨。

    换做别人,有人愿意替自己遭罪,高兴还来不及呢。

    俞宝卷嘴角含笑地说道:“是我请徐王妃来家里,共商和亲一事,也是我自己想去吐蕃的。”

    “你疯了吗?”

    俞明鸾不理解,完全不理解。

    “好不容易和亲一事出现转机,你很可能不必去吐谷浑了,为何还主动请求去吐蕃呢?”

    “青鸾郡主,你可知我朝尚公主、郡主者需为列侯以上。”

    俞明鸾点了下头,“知道啊,无爵着不得尚乡君、县主,凡非列侯者,不可尚宗室贵女及公主。”

    俞宝卷又说:“陛下已封我为郡主,若不去和亲,谁能娶我呢?”

    “刨除同宗不能婚嫁,列侯以上人家就那些,同龄适婚者更屈指可数,我还能嫁得出去么。”

    俞明鸾寻思一番,确实是这个情况。

    “那你不要出嫁就是了,不嫁也比去那天高路远的异国番邦要好吧。”

    俞宝卷又是一笑,这次倒凭添了些许无奈在里头。

    “我不是你,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有底气不嫁人的。”

    “我父亲没有封妻荫子的才能,等到祖父过世,大伯袭了爵位,这个家一定会分,我父亲有五个儿女,自顾不暇,且他向来不曾看重我。”

    “即使他供养得起我,也碍于颜面不会供养。”

    “我这个郡主只有其名,并无其实,我只有和亲才能实现我的价值,那日我与徐王妃也是这样说的。”

    “而且也是我求她,让她上表劝阻陛下不要将我和亲去吐谷浑,我担心只我一人上表人微言轻,不足以成事。”

    明鸾疑问道:“为何不愿去吐谷浑呢?”

    “我听说吐谷浑的新任可汗软弱无能,无服众的才能,恐怕不能长久,我嫁去日子恐不会好过。”

    “相比之下不如和亲吐蕃,既然赞普愿以子婿名分联姻,必不敢失礼于我。”

    明鸾未想到俞宝卷仅年长自己几岁,竟如此的睿智通达,虑事谨慎。

    与她比起来,自己简直是个莽撞又自以为是的小丫头。

    “那你真的想好了吗?”

    明鸾轻轻握住她的手问。

    俞宝卷点头,反问道:“你呢,青鸾郡主,你想好自己的前途了吗?”

    被她这一问,明鸾内心一刹清明。

    微生愈死了,长宁王府与微生家的姻亲算是完蛋了。

    她的婚事悬而未决,越早做出决定越好,不然越拖越是夜长梦多。

    俞明鸾从齐王府回家后,悻悻地往虫鸣居去,打算给母亲赔罪。

    都是因为她太急躁,话也不听别人讲完,结果误会母亲行事阴险不磊落,还冲撞了太妃和伯娘。

    一进门,结香做了一个虚声的手势,原来徐慕欢正在卜卦呢。

    明鸾蹑手蹑脚的过去,她是读过《易经》的,虽不十分通,但还是能看懂已出的卦象。

    “水天需”

    母女二人面面相视后,明鸾问道:“母亲这一卦卜的是何事?”

    徐慕欢眉头紧蹙,诧异和不解的神色萦绕在她的脸上。

    “你的婚事。”

    徐慕欢也想尽快给明鸾定一门亲事,免得总有人用她做文章,三天两头掐王府的脖子,可是怎么卜出需卦来。

    这可不是什么上上佳的大吉,倒也不是坏卦。

    徐慕欢口里喃喃地念叨,“天运转不息,威力无穷,浮浮沉沉全凭己力……”

    “母亲,需卦意味着守正待机,那就是还得等。”

    卜卦前徐慕欢心里想着几个合适的结亲人选,都是她和俞珩从前谈论过,且心觉不错的。

    若明鸾的正缘不在其中,徐慕欢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天降人物出现,来娶走他们的宝贝女儿。

    天意是让明鸾等,可等下去情势恐不明朗。

    徐慕欢突然有些无助地揽明鸾入怀,也急切地希望俞珩能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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