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霞死的那晚,香鼎砸了徐慕欢的脚,她为了奔丧一直强撑着。

    本以为没几日自己就会好,谁想待到出殡后徐慕欢的脚反倒严重起来,不得不终日在家休养。

    万幸的是找了个擅骨伤的太医来看过,说是不甚严重,裹上药几日不许下地劳碌就能复原。

    本来约好与俞珩去春风别苑探望徐文嗣,也因这脚伤再去不得,只派了月蔷随行。

    天气仍是酷热,在屋子里待不住,徐慕欢吩咐结香着人抬着小辇将她挪到水榭上去纳凉。

    那水榭就在虫鸣居前的水塘上,不大却隐蔽,围塘三面种着木芙蓉,这会子开的正盛,密密匝匝的。

    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鸟儿衔了荷花的种子,落在这水塘的淤泥里,又长出数朵水芙蓉来,这处水榭便难得有了双芙斗艳之景。

    又因水如明镜,花似美人,如临镜照貌般,便将这水榭取了映容二字。

    “我奔忙了一上午,你倒寻了个雅处消遣。”

    俞珩回来时口干舌燥,一口气连喝了两盏子水,靠在摇椅上扇风消汗。

    “准备的如何?”

    俞珩见她像个问话的上官,作戏十足的起身,拱手拜道:“回王妃的话,下官已吩咐月蔷里里外外的问询一遍,并不短缺,十分完备,只等小爷前去会考,中举后喜报传来。”

    徐慕欢被他逗得发笑,清清嗓子拿起官腔的架势。

    “不错,俞郎君督办得力,我甚宽慰。”

    “王妃,那有赏么?”

    他上前一步,眼神暧昧的问。

    “赏,肯定得赏。”

    徐慕欢给他打扇,笑眯眯地说:“赏你今晚给我洗脚、敷药和裹伤。”

    “还有这等好事?”

    他孟浪的抱着慕欢好的那只脚在怀里,“下官受宠若惊。”

    笑闹一番后,徐慕欢目光又回到手里那册西京杂记上,问道:“你怎么才回来?”

    快到申时了,再耽误会儿他都能留在别苑用晚饭了,按理俞珩上午去的,用了中饭后就该回来的。

    “当然是另有要事拌住了我。”

    ‘他能有什么事’徐慕欢心里暗自嘟囔。

    赋闲这段日子俞珩除了泡在内宅,就是上街去淘弄些书画笔砚之类的玩意儿。

    昨天还弄回来两只搁在坛子里的龟要养在屋子里。

    徐慕欢怕它俩半夜爬上床,就怂恿女儿去跟俞珩讨,好歹最后抱去栖霞苑留着玩了。

    见徐慕欢注意力都在那本西京杂记上,看都不看自己,俞珩伸手把那卷书夺走。

    “你干嘛,我正看到有趣的地方呢,快给我。”

    “这个可比西京杂记要看。”

    俞珩从怀里取出一封已拆开的密函,在徐慕欢眼前晃了两下。

    “是有胡娘子的音讯了吗?”

    徐慕欢反应极快,伸手要去拿,他却像逗猫似得不肯给。

    “快给我呀!”

    一见俞珩的表情慕欢就知道来的是喜讯,心里越发着急。

    “好好好,你别动。”

    俞珩见她倾身欲夺,怕挪动时再伤了脚,忙起身坐过去,把密函给了她。

    看罢密函慕欢松了口气,“原来她是再嫁了。”

    春娘带着她夫君的骨灰往玄州老家去归葬祖坟,谁想她一个弱女子途中遇到了拐子,欲将她拐走卖了,幸得一个侠义之士将她解救下来。

    因也算顺路,见春娘不会说话,又十分可怜,这位郎君便邀她同行去玄州,不想两人一路上互相照顾倒生出感情来。

    一个夫亡一个未娶,两人约好等春娘归葬亡夫后得了自由便再续情缘。

    可春娘的夫家十分保守古板,不同意春娘再嫁,还要求她在老家守节。

    他们怕春娘逃走,又将她束缚起来关在祠堂里。

    春娘也算机灵,故作顺从一段时间后,待亡夫家中放松警惕,她便夜里翻墙跑去寻李郎君。

    两人夜奔后怕亡夫家里不肯放过,故隐姓埋名起来,后又决定前往李郎君的老家泰州乡下过起了隐居的日子。

    因此不得不与胡云喜断了音讯。

    “这位春娘虽不会说话,孤苦柔弱,倒十分勇敢,敢爱敢逃还有勇有谋。”

    “先麻痹敌人,再翻墙与情郎夜奔,有些传奇色彩了。”

    那密函上详述了春娘的地址,只要将这个地址送去朔州,到胡云喜手里,她姊妹二人就能互通音讯了。

    “这姊妹两个都是奇女子。”

    慕欢笑着说:“姐姐胡云喜少时沦落风尘,却不甘堕落,不慕荣华一心盼着妹妹能过上自在清白的日子,费尽心力将春娘送出魔窟。”

    “我看过那么多话本儿,里面记述数不清的奇女子,可回头一想,奇女子就在身边罢了,甚至她们的故事要比写的更精彩,更传奇呢。”

    ……

    西府这边夫妻惬意融洽,东府这边倒不融洽得很。

    那些因不满徐慕欢立新规矩的嬷嬷们三五成群、拉帮结伙去太妃面前告状。

    府里立新规的事儿徐慕欢老早就来禀过,郑太妃还特地嘱咐徐慕欢不要行事急躁,免得适得其反,生乱。

    她是一句话没听进去,惹了一帮人前来告状,还是这么一大帮人。

    “太妃,如今这王府要翻天了,没有伦常了,让一群毛没长齐的丫头们骑在老人儿头上,还有几个原来在三门外听差的媳妇,如今得了脸在内宅耀武扬威,吆三喝四。”

    这些人都是老妈妈、老嬷嬷,甚至有的在王府里几辈子的老脸,太妃不管于理则说不过去。

    可若是管,想起来徐慕欢那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样子太妃就头疼。

    尤其俞珩近来还赋闲在家,一旦她内个媳妇有个风吹草动,他保不齐要杀到东府里来帮她说话。

    太妃更是不愿意跟儿子冲突。

    见太妃的火儿没被拱起来,赵妈妈继续扇风。

    “昨儿我路过栖霞苑,天那么晚了还没锁门,就进去想训训丫头们,结果看门的丫头小芽儿顶我说,东府的妈妈还管得着西府?”

    “太妃您听听,好好地王府如今被她拆成东西两府了。”

    “要是这么说,您还当不了她徐王妃的家了。”

    秦妈妈赶紧帮腔加楔儿。

    “内个小芽儿是喜林的女儿,喜林原来就是个给主子们跑腿儿的媳妇,如今专管花园里栽树的活计,不知怎么从邵春娥手里把营生抢走的。”

    “邵氏得罪徐娘子后,手里的营生被削减殆尽,这样下去都怕得罪王妃,谁还敢做事哦。”

    赵、秦二人的话果真将火拱了起来。

    一来太妃自诩一家之主,长宁府不论东西两院儿她都是家长。

    别说没分家,就算是分家,有她这个长辈在,也不容许哪个晚辈与她叫板,违逆。

    二来,早些日子邵春娥是太妃派去的,徐慕欢也知道。

    后来邵氏犯了大错,她虽生气,也只敢撵回来不敢私自处罚。

    若她秋后算账,背地里针对太妃用过的人,那日后都怕得罪徐慕欢,谁还敢给太妃办事。

    “把老二的娘子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众人见太妃脸拉得老长,皆如愿又得意的撇嘴儿,等着看她被太妃责骂的好戏。

    ……

    西府这边俞珩夫妇正在用饭,青蔓过来传话时夫妻俩一愣。

    “什么事儿?”

    俞珩问,青蔓却不知怎么答,总不能说有人告徐娘子的状,太妃叫她过去挨骂吧。

    “太妃只是说让娘子过去问话。”

    “都谁在那儿?”

    青蔓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俞珩眉头一蹙,但因她是太妃的丫鬟,不敢呵责,又问,“是来客了吗?还是过去说话儿?”

    “徐娘子脚砸了,行动不便,我过去如何?”

    听见二爷要去,青蔓忙摇头,磕磕巴巴的答:“是、是内宅的事儿,二爷去恐不适合。”

    徐慕欢心里已有七八分懂,约莫是有人去告状了。

    吩咐青蔓说:“让月蔷先跟你过去,跟太妃解释下我脚上有伤,行动稍慢些。”

    “太医说你这脚最好不落地使劲儿。”

    “没事儿,我让她们抬我过去,到了门口我就走几步路,不碍事。”

    “我陪你”

    “不用”,慕欢忙按住他,“没准儿是私房话,你去了我们怎么说呀。”

    “且这里是内宅,你一个爷们儿总插手成什么样子。”

    安抚好俞珩后,徐慕欢便去了东府,虽迟了青蔓几步,倒也没让太妃等太久。

    太妃见她只身前来,没狐假虎威的带着俞珩当护身符,心里烧起的十分火气倒也没浇了油烧到十二分去。

    “看来脚是真砸了,坐吧。”

    本来太妃想让她站着回话,可见脚上确实裹着绷带,可能砸的不轻。

    太妃有自己的算盘,不让她坐吧,万一徐娘子回去跟俞珩哭诉脚疼什么的,他那男人又要跑来抱不平,落个苛待儿媳的名声可不好。

    “不敢惊动母亲,养一阵子就能好。”

    徐慕欢看去,几个嬷嬷、妈妈仿佛金刚力士般立在太妃身边,皆怒目瞧着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了哪一层阎罗殿,只等着受审受刑呢。

    可徐慕欢不怕,她们是阎罗殿里的魑魅魍魉,自己就是金刚不坏的钟馗。

    正邪交手自有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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