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镇宁前兵备道张斗平日就很专注于兵事,对火铳也很有自己的想法,然辽镇无论将官、还是战士都不喜操持鸟铳,他们更钟爱于三眼铳。



    这其中原由很多,既有多年养成之习惯,也有北地常年风大,鸟铳药池中的火药常被吹跑的问题,更有火绳也经常灼伤战士眼睛的事件发生。



    当然,最为严重的还是鸟铳炸膛的风险很大,许多战士并非死伤于奴贼之手,而是被炸膛的鸟铳所伤。



    不过在前时的辽东战事中,他就几乎没有听说过勇毅军战士操持的火铳、火炮,出现过炸膛的事件,这让他十分疑惑。



    现在,他更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亲眼看到勇毅军战士熟练地操铳打射,全无对火铳炸膛的担忧,顿时便大感兴致。



    其实他与曹变蛟一样,都看出这云州铳除了用精铁打制,做工也十分精细,但其威力却并非是在火铳,而是那定装子药在发挥威力。



    选用精铁,精心打制铳管,这些无非是保证云州铳不至于轻易炸膛罢了,而其能在八十步外击碎厚木,绝对是火药和弹子里面大有学问。



    他并未参与众人的讨论,而是持着打射过的火铳走到了永宁伯身边,向他请教起来:“下官有些疑问,想请永宁伯为斗解惑,未知可否?”



    张诚对他的印象一直很不错,当下便笑着道:“张兵宪有何疑惑,但讲无妨。”



    张斗这才出言道:“东路子药威力劲,我方有些鸟铳,怕铳管承受不了,恐有炸膛之忧,而且……”



    永宁伯不待他将话说完,便即开口道:“呵呵。张兵宪随从亲兵中,可有携带鸟铳的兵士,不妨取来比一比,便即一目了然啦。”



    见张诚如此说话,张斗早无顾及,当下便唤来自己的随扈亲兵,虽然他们带的二十名亲兵中,只有五杆鸟铳,但只是做个比较也足矣了。



    他看着接在手中的己方亲兵所携鸟铳,虽然同样精工打制,可铳口却是大小粗细不一,几乎并无定制。



    而反观勇毅军将士所用云州铳,却是铳口大小粗细十分一致,无须用尺子测量,只用眼睛看去就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才称得上是‘精工打制’啊!”



    张斗发出了一声叹息,此前的疑惑顿时便开朗起来,他左看右看一阵后,又道:“勇毅军之云州铳,不惟选材严格,做工也更为精良,只这铳口粗细厚薄一致无二。



    如此,才能用这定装的子药。”



    他说着就举起随从带来的鸟铳,又道:“似我辽镇所使鸟铳,虽做工也颇为精细,然铳管却无统一标准,其大小粗细不等,若使用的是定装子药,恐怕就会时常出现炸膛之事啊。”



    张斗刚才拿云州铳与鸟铳比对查看之际,蓟辽各总兵将官们也都围聚过来,现在听他如此一说,不由也抢过鸟铳仔细比对起来。



    其实,关于铳管的这个问题是比较明显,但大家此前都没有注意到,他们都被云州铳奇高的击中率和燧石击发系统所吸引,反而忽视了最简单的铳管。



    这或许也因为在他们眼中,大明火铳的铳管大多如此,并无什么更为特别之处。



    这时的大明只有铸造火炮时,才会更为严格一些,对口径也有详细的标准及规定,不过,却又因为管事及工匠的固有观念,许多火炮的炮口最终还是大小不一。



    无形之中,也增加了后勤辎重在弹药供应上的难度!



    现在直观的比较之下,云州铳与普通鸟铳的优劣,立时便即显现了出来。



    曹变蛟将鸟铳交回,手中却仍旧握着威远营战士的云州铳,心下万分不舍,他暗自嘀咕:“除了燧石击发,不惧风雨,其更为关键还是在铳管,选用精铁,再加精工细磨,使之粗细如一。



    这样一来,便可使用提前定装好的子药,不惟装填迅速,更因统管粗细一致,子药大小均等,可以直接装填,而无有炸膛之虑啊。”



    祖大弼也在一旁接言:“是啊。咱平日惯用三眼铳,原也想着整个定装子药,如今一看,怕是不成啦。”



    刘肇基也言:“别说三眼铳啦,就咱营伍中那可怜的几杆鸟铳,怕是也使不了这定装的子药啊!”



    吴国贵看了一眼夏龙山后,也插言说道:“几位帅爷,要使定装的子药,怕是只能买云州铳了,咱营中不管是三眼铳、还是长铳,它这铳管都是粗细不一,装药也都凭铳手各人经验。



    若是使了定装的子药,怕是炸膛的就更多啦!”



    几人摇头叹息的同时,却对手中的云州铳更加爱不释手,时不时的举起瞄向远处的标靶。



    夏龙山这时出言提醒众人道:“只是不晓得永宁伯的定装子药,是个啥子价钱。”



    经他这么一提醒,祖大弼、曹变蛟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哑然,刘肇基更是摸头直叫:“这可如何是好?



    永宁伯这云州铳如此便宜,不会在定装子药上‘狮子大开口’,坑咱们的银子吧!”



    曹变蛟闻言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祖大弼却不以为意地说道:“不怕。这定装的子药咱也可以自己作嘛。不一定非要跟他永宁伯买!”



    吴国贵不知何时从威远营那边弄来一颗定装子药,他此时已经撵开摊在手心里,展示给众人观瞧,同时说道:“祖帅,咱自己做这定装子药确是可以,但恐怕无法达到勇毅军定装子药这样的威力。”



    他见众人都被吸引,纷纷探头过来观察着自己手掌上已经破开的子药,才又继续道:“他们的火药与咱的可不一样,就算咱自己做了定装火药,怕也没这等八十步外击穿铁甲的威力啊。”



    吴国贵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又道:“再看这颗铅子,表面光滑,且硬度尤强,似乎其中掺杂了别的材料。”



    祖大弼伸出手来捡过那颗铅子,用力捏了一捏,却见其仍是滚圆并未变形,张口说道:“果然硬上了许多。”



    曹变蛟却对纸包中的火药颗粒更感兴趣,他也探手捻起一小搓颗粒状的火药,有些惊讶地说道:“竟然是颗粒,咋不是药面子啦?”



    他的话再次引起了大家的好奇,众人你一下我一下的将颗粒火药抢了个干净,片刻后,刘肇基才面色暗淡地开口说道:“永宁伯棋高一着,除了云州铳,这定装火药也要银子买才成啊。”



    祖大弼此来是代表以吴三桂为首的祖家军,与刘肇基相比自然也是财大气粗,他瞥了一眼刘肇基后,沉声说道:“能用银子解决的事,便算不得啥子大事情。”



    他说着将手中的颗粒火药撒掉,又拍了拍手才向张诚走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敢问永宁伯,这定装子药又是什么价钱?”



    “哈哈……”



    张诚一阵爽朗大笑后,才道:“祖二疯子快人快语,果不是虚传啊。”



    他的话才一出口,立时便引来众人一阵大笑,靶场这边的气氛也瞬间融洽了起来,各人之间甚至还在笑声中互相开起玩笑。



    众人笑罢,张诚才缓缓开口道:“这药包制作起来并不复杂,只是在火药配制上略有一些说道罢了,我宣府大可供应蓟辽所有的需求。”



    他突然面色一正,又接着道:“我勇毅军所用定装药包,每包含特制颗粒火药三钱三分,外加一颗三钱重的铅子。



    咱先说这颗粒火药,其制备手续繁杂,不过却也不难,若按斤论之,合每斤折银三分三厘,如此算来,就按每百发定装子药合银一两五分计。



    祖帅以为可行?”



    祖大弼听了张诚的话,嘴巴张得老大,半天也无法合拢回来,他心中已然是“一万个草泥马”在怒吼。



    在大明末年,由于物资短缺造成物价疯涨,别说粮食难买,就连其他一切物资,都因为流寇作乱,交通不畅,也时有时无。



    就如大明的工部也是物资匮乏,不是缺这个,就是短了那个,就算材料齐备,其制造过程也极为简单,大多都是敷衍了事。



    这也难怪,试想一下人连吃饱都成问题的情况下,你还能、还敢指望他干什么呢?



    而云州匠营出来的云州铳和定装子药,却是一个例外,至少在祖大弼、曹变蛟、刘肇基等众人眼中,那可是有着品牌保证的。



    想当初,在辽东与奴贼对战之际,宣府军将士犀利的铳炮可是给他们留下了极佳的印象,即使现在价格贵上一些,那也是值得的!



    几人只是简单的商议了一下,便即做出了一致的决定。



    只见锦州镇守总兵官祖大弼走过来,代表众人对永宁伯张诚开口说道:“永宁伯爷如此畅快,咱祖二心中也是舒畅,这云州铳与子药的价钱就按伯爷说的办啦。”



    话虽是如此说,但祖大弼却在心下叹息:这以后的辽饷收入,怕是要全部转入永宁伯张诚的腰包啦!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虽然临行之际,吴三桂也有所嘱咐,但现在看来这云州铳与定装子药却是非买不可,而且还是捆绑在一起,完全无法分割。



    不过,好在还有吴国贵和夏龙山这两个吴三桂的心腹同来,正好可帮着自己证清白,可不是自己贪了他吴三桂的银子,而是永宁伯太黑啦。



    接下来,他们又与张诚讨论后敲定了了佛朗机炮、子铳,以及飞礞炮的价钱。



    对于各型佛朗机炮,张诚并不在意,自然是要多少就可以供应多少,不过飞礞炮可就不一样了,这个是勇毅军的大杀器,张诚可不想轻易出手。



    一旦将来有何变故,他们就很有可能会用来对付勇毅军,但在目前的情势之下,却也不好直接就一口回绝。



    最后议定的内容是勇毅军只能向他们出售一定数量的飞礞炮,既每位总兵限定不超过五十门,而且其炮子也是每门飞礞炮,最多可搭售二十发炮子。



    虽然有些不尽人意,但蓟辽来的各人也是心中欢喜,毕竟张诚没有特别黑他们的银子,相对而言,无论火铳、火炮,还是子药、子铳、炮子,在价格方面都还是很合理的。



    不过,蓟镇总兵刘肇基却是一脸苦涩,他略显难为情地对张诚说道:“永宁伯啊,老哥哥我原只想买些精良的新式火铳,可现如今除了火铳,还要买那老些的定装子药。



    唉,可我还想买些火炮来用,但囊中羞涩,我这边一时拿不出那许多钱了啊。这可如何是好?”



    刘肇基这边开了头,祖大弼和曹变蛟也在一旁哭起穷来,他们不住地唉声叹气,各自述说着自家的难处。



    张诚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刘肇基应该是真的拿不出那许多钱财来,他在辽东时为了保住总兵之位,大力巴结张若麒,确实舍出去不少家底。



    而曹变蛟平日并不擅于聚敛钱财,虽也有些积蓄,但一次拿出这么多来还真有些许困难,不过对于并不十分贪财的他来说,也并非多大的困难。



    至于祖大弼那就是一个不舍得花钱的守财奴,他祖家家大业大,在辽东这许多年里不知聚敛了多少钱财,可若是花出去一分,他也仍然是心疼不已。



    永宁伯看着刘肇基这个平素十分豪爽的汉子,如今一副苦瓜子脸的样子,虽在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说道:“刘老哥,你我也是一起杀过鞑子,那可是过命的交情,我怎忍心看你为难。”



    张诚略一沉吟,又道:“我看就这样吧。火铳你先定三千杆,定装子药先定下九万发,至于火炮嘛,就按小佛郎机一百门,飞礞炮五十门,子铳和炮子就按每炮十发配备。



    买火器子药的银钱,你也不必一下就结清,可以先结算一半的银钱,余下既可日后慢慢补清,也可用粮米、布帛、煤铁、木料、盐巴等诸物折算。



    老哥哥以为可行否?”



    听了永宁伯张诚的话后,刘肇基立时就有了如释重负之感,神情也显得轻松许多,他非常感动地将胸脯拍得震山响,大声道:“永宁伯没说的,一半的银子我不会少了一厘,余下的钱粮诸物,交货前也定必送到宣府来。”



    他接着又道:“以后有事您吱一声,永宁伯的事就是我刘肇基的事。”



    曹变蛟见此也是十分郑重地说道:“某也如此!”



    就连祖大弼也急切地说道:“还有我……还有俺祖老二。”



    他更是得意地继续道:“永宁伯安心吧,购买火器子药的钱粮,两个月内,俺定然给足。”



    看各人如此样子,张诚心中也很欢喜,他说道:“诸位不必如此,大家都是一起流过血的弟兄,我还要与各位继续并肩作战呢!”



    看张诚的种种举止,谢四新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这个张诚,好会邀买人心。”



    张斗则想到:“永宁伯真不简单,几句话便将辽东诸将拿捏住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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