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河上原有两处浮桥,是松山通往锦州城的交通要道,其中之一便是双子山与乳峰山之间的这条驿路,在过女儿河处有一座通向锦州南的浮桥。



    其二便是从双子山向西北再行数里处的女儿河段,河水在这里有一个拐弯,此处河道狭窄,且两岸又很是坚实,为了大军往来通行,也在这里铺设了一道颇为庞大的浮桥。



    而今,连通驿路的这一座浮桥,已经被清军将靠近南岸这边的一半拆除,只余北岸的一半浮桥,仍孤零零的立在女儿河上。



    至于女儿河道拐弯处的那座浮桥,如今虽因清军来回过兵的需要,暂时还未被拆除掉,但是在女儿河两岸也布满了鞑子包衣阿哈,时刻准备着拆毁浮桥。



    而杜度此刻驻守双子山,除了监视明军的动向之外,也有护卫这座浮桥的意思,毕竟清军遍布女儿河两岸,想要快速机动也只有通过浮桥。



    像这样的浮桥现在也就只剩下两处,一处是这个浮桥,另一处便是远在十余里外的白庙堡西侧,还有一座浮桥。



    此时,杜度便判断明军唐通部之所以会来此处,其意必然也是为了这座浮桥。



    他所料并无大错,明军唐通部兵马来此还真的是为了这座浮桥,不过,他们并不是必须要夺取这座浮桥。



    唐通所领的军令,是牵制这边的清军,使之不能深入到后方去袭击白广恩和马科,当然如能夺取这座浮桥,攻过河对岸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而此刻,唐通虽知清军大部已然退去,但退向何处他却并不知晓,也不知道双子山上只剩一个甲喇的鞑子。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稳健的全军齐进,早就派出精骑快速驰过去偷袭那处浮桥了。



    这一战对于蓟辽两镇各位总兵来讲,都是一场考验,他们每一个人用心与否,以及此战的功绩如何,他们今后在蓟辽总督洪承畴心中的地位便是如何。



    当然,关键还是唐通、白广恩、马科三人之间的争抢,辽镇自然是以吴三桂为主,且还有一个不容撼动的祖大寿,余者有如何与他二人争抢?



    就如辽东总兵刘肇基,此战便大有被边缘化的意味,虽然他在高桥也曾力战奴贼,然却也未能阻止奴贼进袭笔架山囤粮要地,若不是张诚及时回援,险些酿成大祸。



    此战之后,刘肇基能保住总兵的位置就已算万幸,不过,他毕竟是洪承畴亲自请调入辽任辽东总兵,想来也不至于被拿下问罪,无非换个位置罢了。



    辽东总兵这个位置,在辽东诸将看来已成吴三桂的囊中之物!



    而蓟镇则不同,曹变蛟与王廷臣都是洪承畴的心腹老将,且他二人的功利心都不是很重,地盘意识也不是很强。



    毕竟作为秦军中的劲旅,洪承畴对他们也是仰仗颇多,关键时刻还是要他们出来为自己撑起门面,所以在军饷粮草都能得到很好的保障。



    但唐通、白广恩与马科三人则不同,他们的军头意识都很强,尤其马科与白广恩最甚,他此前一直随在洪承畴身边与流贼作战。



    那时他们率军追随洪承畴麾下,征战陕西、山西、河南诸省剿贼,居无定所,没日没夜的与流寇作战,日子可是十分艰苦。



    可一到辽东之后,他们都有各自的汛地驻扎,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便开始各自接取家眷也过来安居,再加受当地风气的影响,各级军官们率先开始广积田产。



    由此,他们军头思想大举,地盘意识也开始抬头,虽然明面上他们经常私下聚会,互相传授扩充自己势力的秘诀,更是互相掩护,交相作恶。



    但在骨子里他们仨人之间,也同样是竞争的关系,每个人都在想着如何能压过别人一头,使自己成为蓟镇的老大。



    就如唐通,他是密云总兵官,按说当在蓟镇总兵白广恩之下,所以别看平素他与白广恩、马科如何称兄道弟,而其内心之中可时刻都想取代这个外来户,自己来当这个蓟镇总兵官。



    此刻,他就是心怀如此想法,这才率军急急奔来。



    唐通以少量骑兵在前探路,又以部分骑兵护在两翼,然后自己亲率大军居中而今,若是清军势众,他便结成车阵以求自保。



    可如果清军势单力薄,他便要全军出击,奋力一搏,若是能因此一鼓而下双子山,成功夺得其后这座浮桥,那岂不是大功一件。



    唐通对现实看得很明白,他并不想与吴三桂去争功,他此刻心心念念的都在白广恩身上。



    唐通从内心中看不惯这些外来户,他已然将自己视为坐地户了,虽然与白广恩、马科兴趣相投,几人互相狼狈为奸,但他时刻都想着取而代之。



    而今,白广恩前次全军溃于石门山下,蓟镇大军元气尚未恢复,马科也是如此,且他二人更因此而心生芥蒂。



    唐通便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已经到来,前次东石门之战,虽然攻过相抵,但蓟辽总督洪承畴也曾私下与他谈心,声言只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



    对于他的表现,洪承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但只要他在今后的战事中,再建功勋,必然奏报朝廷加以表彰。



    这无疑激发了唐通内心的欲望,他想着就算自己不能取代白广恩成为蓟镇总兵,但今次大战之后,自己在总督洪承畴心目中的分量,无疑会大过白广恩,成为蓟镇的老大。



    他策马望着前面的清军,嘴角一扬,道:“鞑子才这点人吗?”



    唐通此番入援带来密云镇的四营兵马,总共有一万两千士卒,其中他的正兵营只有三千五百多军马,内里近两千的骑兵,余者皆为步卒。



    可他报的却是正兵营五千人马,不足之数自然是出发前临时捉来的民夫充之,而其他三营也大抵如此,所以他这一万两千人马中,真正的军卒也就八九千人。



    如此,除去前几次战斗中的死伤减员,再加留守大营还有千余军卒,此次出战的军卒大约七千上下,余者还有四五千人都是随征的民夫与杂役罢了。



    但即使如此,当他看到对面清军虏骑只有一千余人马,也不由在心中觉得不以为然,毕竟在当初攻打东石门的时候,遇到的鞑子都比今日为多。



    亲将游击唐友仁在旁提醒:“大帅,鞑子会不会有埋伏?”



    在唐友仁看来,也觉得双子山如此关键之处,不该只有这千余的鞑子驻守。



    唐通听了这话,不由紧张的四下张望起来,嘴里问道:“周边可曾探查过。”



    家丁队头唐三这时策骑探身出来回道:“大帅,皆已探过,前哨已然驰过双子山,还未见回报,当无鞑子伏兵。”



    “嗯。”



    唐通闻言点了点头,顿觉心下安定,不由燃起豪情万丈,他冷笑着道:“区区千余鞑子,便想阻我大军前行,真是不自量力。”



    他双眉一立,又道:“唐三,叫人去将扈云通、程海山,还有刘承武都唤来。”



    “是嘞。”唐三答应一声,便转身安排家丁前去传唤诸将。



    原来,密云镇这次援辽除了正兵营外,还有镇标右翼营游击扈云通、左翼营参将程海山,以及游兵前营游击刘承武三人率部同来。



    其中以参将程海山的左翼营兵马最盛,右翼营扈云通部次之,游兵营刘承武部是最少的一部,才只有战兵一千五百余人马。



    过不多时,一阵急促蹄声自身后传来,在十数步外止住,三位将军策骑来到唐通身前,简单行过礼后,程海山率先开口问道:“唐帅唤我等,可是有何吩咐?”



    唐通将手中马鞭一举,指着对面的清军骑阵对他们说道:“对面虏骑只有千余,本帅欲一鼓荡之,拿下双子山,进兵攻取浮桥。尔等可有何意见?”



    程海山望着对面的清军骑阵,确实人数不众,但即使是一千余虏骑,他也不敢独自面对,当下抱拳说道:“鞑子猖狂,竟妄想凭千余虏骑,阻我大军前进。请大帅示下,末将绝不落于人后,定当奋勇杀奴,为我密云镇增光添彩。”



    唐通在心中一阵冷笑:“老狐狸,话说得叮当响,就是不愿第一个上!”



    虽然心中不满,但却也不好表露在面上,唐通“嘿嘿”一笑,对诸将言道:“此为我大军西进首战,各位可要卖些力气,莫要中了王公公的军法嘞。”



    唐通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若此战谁不卖力,他可就要如实参到大太监王承恩那里,此前王承恩就放了话:哪个阵前不卖力,对不起皇上的洪恩浩荡,他可就要替皇上开刀!



    几人听了唐通的话,都是浑身一颤,别看这些武将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可也没有一个不怕王承恩,毕竟人家是皇上身边的近臣,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唐通见自己已经镇住了场面,便开口对诸人说道:“今日一战,本帅的正兵营打头阵……”



    才听到这里,程海山等人都十分惊讶,太阳怎么就从西边出来了,今日大帅转了性子,竟不然他们冲锋卖命?



    只听唐通接着就道:“唐友仁领正兵营步卒在前,以车阵炮队,正面对战奴贼;唐三领正兵营骑兵居后,时刻准备着追击奴贼溃兵。”



    他目光冷峻地扫视着程海山等三人,才道:“左翼营骑兵尽出,从我军左翼斜出,击奴右翼;右翼营自右而出,击奴左翼;游兵营在两军接战后,从南面绕过战场,到后山去伺机攻上双子山。”



    唐通最后更是说道:“此战,奋勇者本帅自会报给总督行辕,论功行赏,不在话下。可那个若是跟咱老子耍心眼,暗藏保存实力之私心,就别怪老子不讲情面,报给王公公处置。”



    诸将齐声喝应,唯程海山不由翻起了白眼,暗自思忖:“好一个唐大帅,话说得震天响,还是要我等为他卖命。”



    但是,他即使看破这一切,又能如何呢?



    谁叫人家唐通是密云总兵官,更何况这一战术指挥从大体上看,也并无不妥之处,正面接敌稳妥为上,主要是为了焦着敌人。



    而以侧翼突破为主,一旦敌军阵列出现散乱溃败之象,正面再以强大骑兵压上,一举而溃敌全部,这也是无可厚非之策。



    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无能,不是密云总兵官罢了!



    …………



    杜度策马在清军阵前,正在以同样的目光审视着眼前的明军,虽然在内心中他还是十分看不起唐通所部兵马。



    但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感到惊讶,对面明军阵列严整,至少在表面上看去,竟无一丝漏洞,也不见有丝毫慌张之色,这在以往可是完全不存在的。



    “才十几日不见,何以明狗竟能如此镇定,队列严整如斯?”



    杜度满腹狐疑,对于明军的变化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



    其实,清军锐气最盛之时,恰恰是在奴酋黄台吉亲至前线指挥全军战事之际,那时的虏骑真如打了鸡血一般,个个都是嗷嗷叫的小老虎。



    可随着战事僵持,尤其是清军接连战败,不但未能在他们口中的明狗手下讨得便宜,反而损兵折将,更是连自家的亲王都被明军斩杀于阵前。



    此事传开之后,对于清军的士气打击颇大,而且连日奋战之下,自家战线却不进反退,也极大地消耗掉了清军的锐气。



    尤其是当诸王各将得知,皇上黄台吉竟致锦州前线战事于不顾,为了一个女子而带病奔回盛京,各人的心中不免都有一丝想法,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此消彼长之下,在清军眼中看来往日懦弱无比,胆小如鼠的明军,今日也似脱胎换骨一般,无形中竟多了几分威猛之气。



    虽然觉得唐通所部明军似比往日不同,但骨子里对于明军的蔑视仍然占据着杜度的内心,他嘴角上扬,轻蔑一笑,道:“明狗就算再多,又怎是我勇士的对手。”



    甲喇章京昆羌从旁提醒道:“杜度固山,不派阿哈们先冲一冲,消耗掉明狗的体力?”



    杜度满脸自信的沉声说道:“不必。明狗向来畏我如虎,只要一个冲锋,便能将之击溃,何须如此费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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