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参将郭英贤所率骑兵也只有五千余人而已,这其中大部是原总兵杨国柱的正兵营骑兵,再有大同王朴正兵营千余骑士,山西总兵李辅明麾下五百余骑。



    他自接到总督调令后,未敢延搁,当即便率麾下精骑奔松山而来。



    然半途却接宣府总兵张诚的书信,要他不可急于赶路,而是缓辔慢行,并时刻探查前方路径,切切不得急进,免入鞑贼伏击。



    郭英贤虽不晓得张诚的心机,但却对张诚的命令深信不疑,当下便改急进为慢行,并不在似初时那般心急。



    而他不知道的却是,张诚也在回返黄土岭的途中,再次接到长岭山来信,言满洲镶红旗兵马也已现身长岭山下。



    至此,鞑子最为精锐的核心力量,满洲八旗便已有七旗露出了真容,既然已有满洲四旗的鞑子兵出现在长岭山方向,那他们所图必定就是杏山堡。



    张诚得知这一军情后,已顾不得疲惫,他改变路线又折返回石门山方向,直奔洪承畴的行辕而去。



    手里拿着张诚递来的书信,洪承畴的心情也是沉重,其实他在得知长岭山下出现鞑子镶白旗和两黄旗的时候,就已断定鞑贼所图绝不会在松山这边。



    只不过,他身上的担子太过沉重,担负着整个辽东战事的得失,十数万大军,数十万百姓的安危系于一身,使得他不敢草率决断。



    而且,在他看来杏山那边有左光先和孟道,塔山更有刘肇基坐镇,面对鞑子数万精骑,即使不敢出战,但固守杏塔坚城当可无虑。



    至于鞑贼截断野外粮道,那又如何,此间十数万大军,难道还能被他数万鞑贼困住不成?



    真要到了那时,以十数万威武之师,回军杏山就食便是,谅他多铎区区数万人马也定必抵挡不住。



    可现在面对张诚,他却不愿如此说话,而此前组建的三部骑兵机动力量,祖大乐随在宁远军行动,现正驻扎石门山下。



    而郭英贤部又已派往杏山堡,只余副将陈仲才一部尚在松山城下,这也是洪承畴目前能够调度的唯一一部军力,自然不能轻易调动。



    然张诚却提议,将黄土岭防线交付给大同总兵王朴,而自己只领宣镇麾下一营步卒,再加车营一部前往杏山,既救援杏山堡和长岭山,又可阻止鞑贼截断粮道。



    洪承畴初时并不同意张诚此刻引军回援,然在张诚的一再恳请之下,他又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不得已之下也就只能同意。



    但这时,谢四新却提议恐大同总兵王朴在黄土岭,独力难支,即使有神机营副将符应崇的一部兵马协助,也是困难。



    其实,他这话说得巧妙,实际上他就是对王朴其人不能放心罢了,恐张诚一走,黄土岭那边没了主心骨,会因此坏事。



    最后还是张诚提议,以宣府游击魏知策暂时作为王朴麾下副将,统带所留宣府兵马,佐助王朴固守黄土岭,并兼顾小凌河口方面的安全。



    小凌河虽未曾断流,但其水流也不似原先那般湍急,可即使如此,仍不能随意渡过,只有几处地方浅滩地带,适合人马泅渡。



    只需派人日夜监视,一旦发现鞑贼渡河来攻,只需提前布防,便可保各处城寨无失。



    有鉴于此,洪承畴才同意张诚所提之议,但是他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张诚必须先回黄土岭,安排好一切后,才能率军前往杏山。



    至此,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张诚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先前在长岭山埋下的陈铮这个硬钉子,此刻也发挥了作用,而且,他命郭英贤慢行其实也是想让他等一等自己的脚步。



    只不过,当时他还不敢确定洪承畴会否同意他率军往援,才没有把话说得太过明白。



    军情紧急,张诚不敢耽搁,他贪黑就离了石门山,先是命张明远率二十骑急奔杏山,追赶郭英贤大军,将这边情形相告,要他一定等自己再行进兵。



    同时,又派张成芳率二十骑急奔娘娘宫方向,将这边的决定告与总监军张若麒和大同总兵王朴,并传令张国栋所部速回黄土岭待命。



    而张诚自己则在亲兵随扈下,直接奔回黄土岭大营,那边也需要妥为安排,否则这边一旦生出变故,也是得不尝失。



    …………



    “不可……”



    王朴神情急切,他已顾不得是否得体,上前急急道:“张帅不可往救杏山,此间军情同样紧急,昨日奴贼就渡河进袭我河口囤粮营寨,谁能保证明日就不再来?”



    符应崇也不赞成,他在旁言道:“符某也不赞成张帅前去杏山,若真军情紧急,大可派一员得力战将,率军往援便是。何须张帅亲往?”



    张若麒也对张诚往援杏山持异议,他接言说道:“本官这就修书与督臣,请他改命别的大将率军往援就是。”



    张诚看着军帐内的诸人,也不知他们是真的爱护自己,还是担心自己前往杏山,这边的安危不好保障。



    再看一眼麾下诸将,他们站立在军帐一侧,倒是个个面容不改,神情冷静。



    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军将,他们如今已经习惯于听从命令,且对于黄土岭对面的鞑子,也是毫不畏惧,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张诚笑着对几人道:“你们怎么搞得我是前去送死一般?”



    “呸……呸……呸……”



    王朴闻言急忙上前,说道:“大战在即,快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张诚笑笑不以为意,又道:“我在回来途中,又接陈铮来信,他那边凭山险与修筑的壕沟工事,已连续两日阻击鞑贼,使其不得寸进。



    然鞑贼毕竟势大,虽有郭参将领军往援,我仍是放心不下,杏塔乃是大军粮道要地,稍有差池,便是我援辽大军不能忍受之痛。”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为此,我才亲自向洪督臣请命,亲自领军往援,此乃是为我援辽十数万大军计,且我意已决,诸位无须再劝。”



    “不过,确如王总兵、符副将所言,黄土岭地方也是重要,因此,我宣府军马仍是以黄土岭为重心,这边必要留大军驻守。”



    他不顾张若麒、王朴等人劝阻,目光却在宣府众将身上扫视,片刻后,才道:“今次往援杏山,张国栋、张广达、林芳平率部随行,再有战车左部随行。



    余者,皆留守黄土岭地方,然本帅不再此间,当需有一人主事!”



    宣府诸将神情一秉,紧张的望着张诚,不知自家大帅会命何人代他主持此间军务。



    张诚目光冷峻,神情威严地望着麾下诸将,沉声道:“本帅不在之时,军事上当由魏知策做主决断,监察军纪与考核功过仍是贺镇抚负责,但凡大小事情,你们二人当随机自决。



    不能自决的,可你二人议定。”



    对于张诚的这般安排,诸人自无异议,宣府诸将中本就以陈铮、张广达、张国栋、魏知策四人最早独领一营。



    而吴志忠虽也是勤王时期老将,然他大多时候都是负责新军征募与操训,虽同样受人尊敬,却并未有机会随军出战,总是差了一层。



    现在,陈铮镇守长岭山,张广达、张国栋将随他往援,那么剩下的诸将官中,自然就以魏知策为尊,何况以魏知策的韬略与军事上的见识,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又怎会不服?



    留下个车营各部本就是魏知策部下,而登封营又是后编练的招抚之将,何振雄虽是正牌游击将军,军职与魏知策平级,但毕竟也是刚刚归附张诚麾下,对此也不会有何意见。



    张诚见诸将均无异议,便又朗声吩咐:“大家可要听真切喽。在我宣府军内,以魏知策、贺飚为尊,诸事皆由他二人议决。



    然黄土岭、小凌河口防守之军务,当以大同王总兵为尊,凡事皆要听凭王总兵的调遣分派,王总兵之命,便如本帅之令,但有抗拒者,皆军法从事!”



    “喏!”



    大帐内响起一阵整齐的喝应之声。



    “都下去准备吧,明日卯时,大军开拔!”



    “大帅,连日劳累,不多休息片刻吗?”



    “不必,军情紧急,不可延误片刻。”



    “喏!”



    待宣府众将退去后,张诚才转向张若麒等人,笑着道:“监军大人无须担忧,黄土岭这边有王帅与符将军在,鞑贼无惧。”



    张若麒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但也知自己注定劝不动张诚,只得说道:“但愿,但愿吧。”



    他话语中的无奈表现无遗,王朴更是喃喃道:“就不能不去?不能不去吗……”



    张诚笑了笑,安抚他道:“王帅麾下也有近万兵马,此外还有山西李总兵,符将军的神机营在此,我宣府尚有数千精锐留驻黄土岭一带,此皆奉王帅军令行事。



    而对面鞑贼,却只正蓝旗一部,前日又在河口铩羽而归,我料定他这些时日,断不敢再渡河来攻,娘娘宫这一带无虑。”



    …………



    张明远这边追上郭英贤后,即向他传达了张诚的军令,但松山与杏山本就相距不远,就算为防鞑贼偷袭,早早结营立寨,也很快就进入杏山堡境内。



    而张诚也是在第二日天未亮,便率骑营与虎卫营先行出发,张国栋的步营和于金的战车左部,则在后急急赶上。



    清国豫亲王多铎接报,有一部明军骑兵正从松山方向急急赶来时,张诚已距离郭英贤不足五里路程。



    此刻,他见大军已攻至守山明军主寨,自以为今日定能一举攻克,刚刚才命各旗巴牙喇兵也全都杀上去。



    就连奴隶王二担的主子,镶白旗巴牙喇营分得拨什库勒奇浑,也率着队中勇士冲了上去。



    望着勒奇浑远去的背影,王二担似乎也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恍惚间仿佛见到自己主人斩杀明军狗头的一幕,不由轻叫了声:“痛快!”



    就听闻一阵剧烈的轰鸣传来,甚至连自己脚下的这片大地都在颤抖,在他狐疑之际,便看到长岭山上一大片烟雾尘土不住翻腾向上,久久不散。



    见此情形,长岭山下清国诸将都是心惊不已,到底是何样的大炮,才有这等威力?



    豫亲王多铎虽也是同样心惊不已,但却故作镇静,他急命哨骑速速前往打探,前方山上到底发生何事?



    那几名哨骑才走片刻,就见一个浑身暗红色,显是鲜血混杂着沙土才有的样子,他快步奔至近前,已然上气不接下气:“报……报豫……豫亲王……”



    多铎见正是自己镶白旗下一名牛录章京,前不久还因作战勇猛,而被自己亲口称赞过,可见他此刻样子,怒道:“慌个球子?没用的东西,快快讲来,山上究竟如何?”



    “回豫……豫亲王……明狗狡猾……山上埋了火药……我大清勇……勇士……都被……被炸飞啦……都没啦……”



    多铎闻言大怒,但见他猛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大力挥砍在那牛录章京脖项间,一个硕大方正的脑袋,瞬间滚落地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多铎脚前的土地。



    这样一个对大清国忠诚无比的真正勇士,没有死在明军将士手中,却以如此方式完成了自己短暂的一生,真是可惜!



    豫亲王多铎举着自己的宝刀,大声喝道:“牛录章京瓜尔达,未奉军令,临阵退缩,更出言蛊惑军心,已斩首示众。”



    他冰冷阴鸷的目光从众将身上扫过,连拜音图都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只听多铎以更大的声音继续喝道:“长岭山之南军,虽较别处更为坚强,然终非我大清勇士之敌手。



    今我军已攻至其主寨门外,长岭山旦夕可破,现传本王军令,攻破长岭山后,一个南狗都不留,此山除了火炮外,其他一切本王都不想要!”



    多铎这一席话,无疑下了一道屠杀令,他要杀尽长岭山上的明军与民夫,甚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稍解他心中的愤恨!



    随着军令层层传达,战鼓声声催动着清军各旗中的勇士,都奔向了长岭山。



    直到此刻,多铎才轻声对刚才回报的哨骑问道:“南朝援军,据此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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