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有人会奇怪,那既然墨竹山如此厉害,除了山主观主两脉,还有十四峰修士这么许多底牌,离国的御史台到底是何德何能,居然能在没有南宫仙家直接出马,甚至连离秋宫和大部分门阀的支持都没有的情况下,同墨竹山相争许久呢?

    这道理倒也简单,在中原和在南蛮大山,行事套路,做事手法,办事规矩,那都是全不一样的。你不能直接把十万大山里除妖那一套,照搬到十二国来。

    在南边自然可以见妖就戮,杀光了事就一个爽快。但在中原,在十二国,就得讲道理。

    你当然可以不在乎被称为魔头,尽可以逍遥世外,仗着武力横行无忌,但你拳头大,有比你拳头更大的,你拳头硬,就有比你拳头更硬的,你势力大,还有兄弟比你更多的。

    三大派杀了成千上万年都没分出个胜负来,好不容易才罢兵休战了几百年,你算个老几要跳出来单挑所有人?滚南海去嗑五石散吧!

    所以修为再高,依然有很多事情不能去做,因为一旦过了线,就可能被打成人人得儿诛之的魔道了。而不管喜欢与否,正道魔道的标签,是这个世界上修仙者们也躲不开的。

    而除魔卫道就是这个世界,最大最强最正的帽子,玩不起就得守规矩。

    对墨竹山也是此理。

    虽然墨竹山是南疆一霸,离国尽在股掌,但和三大派那种布局天下的层级,还是没法比的。

    而当年几代人的经营,这才有娄观道道箓法碟通行天下的名望。一旦横行无忌,滥杀无辜,那么很快就会把历代积累的名声丢光,甚至被打为罗教,黑莲教,黄天道那般的邪魔外道,遭到三大派率领的天下修士围攻。

    都别提那什么青阳老魔了,当年罗教何等的厉害,罗祖羽化仙,七个真传弟子悟道,四十九个再传弟子化神,黑莲教这样足以掀翻一国的势力都是下属机构,可结果现在如何呢?罗教的余孽,如今只能缩在南国边陲做裁缝,五万贯的小钱还要和李凡杀价杀半天,真是罗祖知道了都要流泪啊……

    所以这就是中原行事的最底层逻辑了。

    你若还没强到挑翻三大派的地步,做事就得按着三大派的规矩来。

    这就叫秉持(三大派的)正道了。

    “停船!!”

    这边墨竹山一众修士还在宴饮,没想到船队被拦下来了。

    李凡神识一扫却并没发现有什么妖兽的异动。

    柳青也有点奇怪,招呼道友们继续喝酒,自己到船舷边往底下甲板张望。

    “出了什么事?”

    “小姐,官兵查私盐。”

    于是李凡也探头瞧瞧,看着有十几艘打着‘离东江道巡江卫’的官船从两舷贴过来,钩锁拿住了姜记的大商船。

    那些官船上的巡江卫张弓搭弩的,还有一个百户带着十几个甲士,背着手戟插着障刀,攀上前边甲板来。

    “巡江卫?还是东江道的?”柳青一阵莫名,“这才离山多远啊,怎么碰上巡江卫了?而且他们现在怎么这么大胆子,敢驻在竹山门口的?”

    俞变蛟在一旁解释道,“你才出关还不知道吧,以前山门定期往漓江里牧龙,到东江府这一段水路自然没人巡查,这些人慑于龙威,也怕翻船,就不敢靠过来,但是……”

    但是陆师兄死了,龙丢了。巡江卫也靠过来揩油了……

    “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柳青明白了,想了想道,“总归这些人一路跟着卡要,也是麻烦的很。给些钱打发了事。”

    李凡一阵无语,看着下边的掌柜陪着笑脸和那百户鞠躬,送上钱箱和丝帛。没法子,既然碰上了总要花一笔的。难道还真让这些官兵慢悠悠得开箱查货么。

    牧龙一件事,居然连带着会有这么多后续余波的么……

    这百户看来也就是来捞钱的,颐指气使得训了几句话,一挥手就让手下搬了钱箱下船。

    柳青眉头微蹙,脸上笑道,“没事了,打扰大家雅兴,咱们继续喝酒。”

    然而并非没事,行了数里,船又被拉停了,那百户居然又上来了。

    “查私甲!还有把过境税交了!”

    这下别说柳青了,连掌柜的都有点莫名了,“大人,刚才不是已经……”

    “幼稚!你昨天也吃了饭,今天就不要吃吗!”百户破口要骂,拿着刀柄就想打人,但看到柳青瞪着蛇瞳走过来,赶忙把障刀又插回腰带里,“那!你们已经出了竹山县的地界,现在是漓水县了!交税啊!”

    柳青眯着眼,但还是朝掌柜的点点头。又交了一笔钱出去。

    她原先决定借着水利顺流一段,就是为了省些飞空的符纸钱,只想不到别说省钱了,这还没见着长思城的影子,一路关隘吃拿卡要的,已经倒赔了一笔了。

    虽然船上有许多金丹修士在看着,但巡江卫的甲士们,却一点都不买面子,大大剌剌上来伸手要钱。一点也不担心舰桥上这些墨竹山的真修会出手。

    因为确实不会出手的,姜记商行要和离国做生意,那船队自然就得遵守离国的国律,交税交金,本来就是合理合法的事情。

    所以除非巡江卫打砸抢烧,恶意扣货,否则还真不好对这些兵匪出手。

    这下被他们搅得喝酒都没兴致了,李凡往外看看,发现那些官船居然还跟着呢。这是故意找茬的吧?

    嘿,人还就是故意找碴来的。

    不到三刻钟,又被拦停了。说真的那百户居然还敢爬上来呢……

    “查私酒!还有前边是东平县了。”

    他不仅敢爬上来,还敢要钱呢……

    “不交又如何。”

    这一回不等柳青说话,玉衡子直接出面了,直接飞空落过来,一脚踏住百户刚搭在船舷上的五指。

    那百户却也硬着脖子,爬在那呵道,“不交就不准过!就算你们杀了我!我也要到地府状告你们墨竹山欺压良善,鱼肉百姓,罔顾国法,滥杀忠良!一路告到三垣,不信告不倒你们这些魔道!”

    于是李凡懂了,人就是故意来问你吃了几碗粉的。

    玉衡子脸上青气一闪,眯着眼瞪着那百户道,“仙宫的规矩再大,还管不到南边漓江上一艘船来!”

    看他就要拔剑杀人了,柳青把聚过来的修士们一挡,手里提一个钱袋扔给那百户道,“好!我们交钱就是,不过你回去告诉躲在官船上的人,事不过三,再有一次就让他自己过来斗剑!”

    那百户居然也硬气,被几十斤的铜钱往肩上一砸,咔吧一声肩膀都脱臼了,居然一声不吭。

    玉衡子也不由皱皱眉,挪开脚,放对方扛了钱跳下船去。

    不过人死了还能去地府告状呢?

    ‘玄天剑意,只有封了神的才可以阴魂出窍,不过也并非没有据魂的法子,而且仙宫三垣明令禁止的是‘若无理由,不许用仙法滥杀凡人’。

    只要有理有据不就行了,而且大不了不用仙法嘛。’

    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好吧,其实金丹修士收拾凡人难道没办法么。哪怕算上藏在背后的人,李凡也能飞剑直接诛杀了。

    说真的要做魔道,行事真的顺心很多,随时可以把这些兵油子扔江里喂鱼,可如果自己选的正道走,就只能在旁边干瞪着眼,看人家变着法子拿捏你。

    毕竟能约束修士行径的,从来不是什么离国的国法,更不是巡江卫的刀剑,而是修行者自己的道心。

    这就是好人就活该被人拿枪指着的道理了。

    而那百户第三次回去后,躲在后面的人收到警告,果然没有再派这些朝廷的鹰犬出头来收钱了。

    他们直接把江给封了。

    四五十艘楼船艨艟,几乎是把整个东江卫所的战舰都带过来,连锁横拦了江道。

    于是一众金丹修士们都聚集到前头来以备不测。

    柳青和玉衡子亲自去巡江卫的旗舰上问了一番,回来传达了巡江卫指挥使的意思。

    东江道督御史下令封锁江道,不许民船进出东江府。飞来飞去的仙人当然拦不住,但商船不准过。

    “这大概是不想让墨竹山的商户做生意了,恐怕不止是东江府河道陆路被封,北江那边大概也是。”青霆廋推测着。

    玉衡子眯起眼道,“我听说观主答应,文大夫兵解就算此事已了,但看来离国上下,并没有同我们言和的意思啊。”

    丁索有点不懂,“既然水道不通,我们直接发动机关,飞去长思城不就完了?”

    “不是可不可以,而是还有没有必要。”姜柳青解释道,“假如离国不止不打算缓和关系,还要继续与我墨竹山切割,断绝与我派的贸易交流,那恐怕这些货就算运到了长思城,也不会有商人敢收的。”

    青霆廋补充道,“之前是离秋宫主动请和,赐死御史大夫的,离国国主应该没有继续争斗的意愿。或许这只是东江道督御史自行其事,故意为难也不一定。”

    李凡也记起来,“那个策划斗剑的周生就是前任的东江道督御史,或许东江府就是他们一派的大本营。”

    俞家兄弟闻言一震,互视一眼,说道,“我们去东江府打探,如果是那督御史捣鬼,就割了他的头来。”

    玉衡子连连摇头,“长思城的争斗才缓和,你们就刺杀地方大员,岂不是要惹出大乱子!不可不可。”

    青霆廋也朝李凡一笑,“依我看,这头也不是这么好割的,说不准还有其他势力在东江道背后支持,正等着机会煽风点火,挑拨离国和墨竹山继续斗下去呢。”

    柳青把眉头一蹙,“我可不管什么势力争斗,我是来做生意的,这一趟要是走砸了,姜记恐怕就顶不住了。东江道不去也罢,但长思城去不去得,劳烦哪位道友替我先行探访一下。若真的有风险,现在还可以回山。”

    玉衡子点头,“我去吧,也把此间的事情同观主禀报一番,三五日便回。”

    “有劳道友了。”

    而俞家兄弟则道,“我们去东江府一行,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那督御史的脑袋就放他脖子上暂居几天。”

    青霆廋也道,“我也同玉衡子一起,两两一组也有个照应。他们两个年轻人留下来帮你看船。”

    于是四人便分头行动,飞遁而走。留下丁索和李凡两个帮着姜柳青照看船队。姜记那边也停船靠岸,在江边渡口等待消息。

    墨竹山的修士得守正道,相应的离国也得守着十二国的规矩,理论上,这巡江卫的人马到底是兵,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冲过来劫掠商船。

    不过那巡江卫的百户,跟着拦截了他们三次,显然是故意耽搁他们的行程,好让东江卫所把舰队集结起来封住江面。但为何这么兴师动众得拦住他们,李凡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是做好了随时斗剑的准备,带着剑匣攥着符旗,整夜坐在甲板上戒备。

    丁索倒也是个实诚的,听了李凡的建议分头把守也答应下来,两人一个人坐头船,一个人巡尾船,防备有人暗算偷袭。

    “清月,此行真是麻烦你了,我在村上买了些夜宵,这一份是你的。”

    到了晚上,柳青提着食盒,给李凡送来了三鲜馄饨。

    “师姐才是辛苦了,我不碍事的。”柳青师姐为了避免损失太大,停船后就近又去和岸边的渔村县城交易。指挥着姜家商行去村外办市集,能少赔一点是一点,确实挺辛苦的。

    “本想带你顺路见些好友,想不到反害你一个在这枯坐着,”姜柳青苦笑,“我那几个老友,也是个个臭脾气,让你见笑了,等回去了我再去十四峰找找年轻一辈的弟子,与你认识吧。”

    “多谢师姐挂念着。”其实李凡倒是无所谓,结交道友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随缘,有些人聊不到一起也不用强求。

    而且李凡也看的出来,这些修士,甚至包括姜柳青在内,对自己还是有些提防拘谨的,并不大肯交心的那种。或许是才见面,交情还浅吧,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人家不馋他身子……

    “趁热吃吧,我去看看丁道友那如何。”柳青提着食盒,飞身跃向船队另一头去了。

    鲲立刻从袖子里钻出来瞅着馄饨。

    “行吧行吧,给你吃了。”

    于是李凡随手用勺子舀了馄饨喂给鲲吃,谁知道鲲吃了三个就不吃了。

    ‘鲲,味不对。’

    什么?怎么个不对?放韭菜了?

    然后李凡就感到从脊背上,传来一阵恶寒,直刺颅顶,惊得他如猫似的一个凌空倒窜起来,甩手就向身后掷出了狗飞盘。

    同一个瞬间,就有一道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从李凡的影子里直立起来,却不去接飞盘,直把右臂化的如刀剑一般,照着李凡的背心就直捅了一刀!

    这一击几乎是被人影直扑上来插刀,李凡虽然第一时间反应,却根本避无可避,明显感觉到背后肋骨被硬捅了一下,撞得肋骨生疼,随即人皮道友里一片温热,流下一身的血来,居然直接就挡了一道死劫给道衣破了!倘若不是李凡穿着道衣,怕是这一击就能给他扎个通透!

    但这一刀后,那人影居然也一下子扑地消散了,完全看不出刚才这地上的影子居然想刺杀他!

    “艹!这什么鬼招啊这是!”

    ‘玄天剑意,有人下咒杀你。鲲,馄饨里是什么东西。’

    鲲把狗飞盘叼回来,呸出来一卷符纸扎着的黑毛,看着好像一小撮头发……

    什么!这是馄饨里的?

    李凡惊怒,什么鬼!是柳青?

    ‘玄天剑意,她想害你走开干啥,这时候正好补刀啊。’

    李凡猛得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把隐身符一拍,飞剑出鞘,飞身而起,直朝船队另一头飞去,果然一眼就看到,船队另一头,丁索已经中了一刀躺倒在地,身下一片都是血。

    柳青正手持双刀,护着丁索,遭到四个黑衣蒙面的刺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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