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特玛琳赛穿过一片小树林。一个简单的移动营帐安静地扎在一眼泉水旁边,与树林外排列整齐的军帐格格不入。

    一个梳理着整齐的红色发辫的小女孩看见了她,立刻兴奋地向营帐跑去。“妈妈!玛菲姐姐回来了!”

    马斯特玛走进了营帐,一位婉约的人类女子正坐在壁炉旁织着毛衣。马斯特玛小心地坐在了营帐的一个小板凳上,洛维安的妈妈抬起头微笑着望着她。洛维安的妹妹戴米安扑棱着小巧的翅膀,飞到了她的旁边。戴米安在空中愣了一下,似乎在找谁。马斯特玛心中猛地一跳。

    “姐姐好久没有回来了!哥哥呢?”戴米安看见马斯特玛身边没有洛维安的身影,顿时有些失望。

    “这次,我们又要搬家了么?”洛维安的母亲温和地问道,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

    马斯特玛抚摸着戴米安与洛维安同样的紫红色长发,有些迷茫地回答,“是啊,雷昂越来越不稳——”

    “玛菲,军略我不懂,也不想懂。我想问问,我儿子又有什么想法。”洛维安的母亲远非一名普通的人类黑暗体质的女子,她的睿智与聪颖绝大多数血月族人都远不能及,“洛维已经快半年都没有回来了,我知道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你也许是唯一清楚的人。”

    戴米安瞪着漂亮的黄晶色眼眸注视着马斯特玛脸上散发出微微光芒的魔纹,马斯特玛知道在她膝盖上的这个混血女孩,她的天赋甚至在洛维安军团长之上,只不过洛维安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走上与自己相同的道路。从不允许她进行任何形式的精气修炼,“我们现在内忧外患。虽然妈妈您和戴米安都在这里,但是血月族大部分族人都在埃德尔斯坦高原上。雷昂和阿卡伊勒军队都在那儿,威胁着我们的家人。洛维这次让我过来,就是为了将血月军团带回去。无论如何让他们感到一点压力,否则——雷昂还好,阿卡伊勒这个诡异的家伙,我们信不过他。”

    戴米安没有听进去这些,正在对着马斯特玛的佩剑出神。洛维安的母亲安静地织着毛衣,“我们不会拖你们后腿的。谢谢你代表洛维看望我们——你再见到洛维的时候,让他过来一趟吧!”

    戴米安也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东西:“要打仗了吗,姐姐?打完之后,我哥哥会回来吗?”

    马斯特玛茫然地点点头,她从戴米安和洛维的母亲眼中看见了太多的东西。让她一时无法理解。一种是单纯的对哥哥的期盼,一种是对离家的儿子复杂的想念。这与军队的铁血气氛是那么的不相符,在外,她所见的一切,都是血腥、残酷、破碎的肢体。对战争的狂热仍旧在外几十米处的军帐中弥漫,而这里默然的亲情融成的一片净土,是对马斯特玛麻木心灵一记难言的重击。

    “会的……一定会的……”,她发觉自己无法在他们纯净的眼神中继续驻足。她诺诺地答应着,逃跑一般离开了营帐,一头扎进军团长的主帐之中。血迹未干武器横陈在尘土飞扬的地面。她坐在空无一人的主位之上,年纪轻轻,没有至尊一脉的血统,却能站在血月军团副长官,仅次于军团长的位置上。她肩上的四颗金星肩章是无数与她相同的生命的鲜血染上的颜色,而他们的亲人。是否在自己的至亲倒在无情的沙场之后,仍旧在默默地等待门口打开嘶哑的吱呀声呢?

    十六年。马斯特玛一直生活在对人类的仇恨中,对照顾自己的洛维安和他的母亲妹妹几乎忽略。因为对人类的仇恨让她难以对人类的同族抱有太过浓烈的感情。隐隐中,她拒绝了感情的存在,但是她又不能否认自己对亲情的渴求,而唯一能够获得亲情的便是从洛维安的人类亲人身边。这种矛盾让她只能在战场的厮杀中获得短暂的忘却,在生与死之间极度的刺激中发泄着自己不会有结束的仇恨……

    “阁下?”不知什么时候,主帐中其他的座位已经坐满了血月军团的其他重要将领。马斯特玛拄着脑袋思考,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看见了自己熟悉的部下,那个残忍冷血的血月贵族马斯特玛回到了她的身体内。她淡漠地注视着下方的四位旗团长和后勤长官以及重要精锐大队的队长们。

    “明天一晚军团开拨,夜行昼息。五日之内必须赶到埃德尔斯坦山脚下与第六、第七军会师。”马斯特玛直接命令,丝毫不给部下任何选择的机会,“费斯洛,你率领第一旗团作为前锋,阻拦大军行动者,自行处置。克里斯蒂安,你率领第四期团殿后,与卡文共同维持我军行进秩序,同时提防人类袭扰。明斯克、戴伦,你们两个多派斥候监视我军两翼。行军速度快,势必会拉长我军整体,两翼安全关系我军安危——你们有什么建议,我给你们五分钟。”

    马斯特玛的权威,只有在军团长不在时方才显现,其他时候,她只是一名幕僚长而已。这是魔族军队的传统,万一战场上军团长战死,军团副长官必须在第一时间接替军团长统领军队,使军团秩序稳定,继续发挥战斗力,而不至于因为长官的战死导致全军崩溃的事情出现。马斯特玛无论在军略还是大局观,甚至是个人战力上,都是副长官的不二人选。马斯特玛年纪轻轻登任如此高位,军团中竟无一反对。

    第三旗团长明斯克起身敬礼道:“副长官大人,近日来,我第三期团屡受人类刺客骚扰,目标正是我军斥候。现有二百零七名战士殉职,我恐监视我军侧翼之重任难以完系。”

    马斯特玛冷冷地注视着他,“伤亡若此,你可知自己的责任何在。”

    一股冰冷的杀气开始弥散。几位旗团长不自觉地缩着身子。明斯克脸色一白,咬咬牙道:“敌……仅一人,我军虽尽力阻拦,却奈何实力太强——我必须以战士的生命为重——”

    马斯特玛一弹手指,左手实质上那一枚仅次于军团长紫色“尊严法戒”的蓝色“威望法戒”闪出一道蓝光。在众将军面前显示出一幅图像。

    图像中是一位被帽檐遮住面孔的人类,造型别致的帽子潇洒飘逸,几缕淡金色的发丝从脸部的阴影中探出。身穿着如礼服一般华丽的短袍。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握着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手杖,左手拿捏着一张金红色的卡牌。尽管五官无法分辨,但是所有人都会相信此人一定是一名相貌俊美至极的人类。

    “是他么?”

    明斯克一惊,连忙点头道:“是……”

    马斯特玛只能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是人族中最强者之一。而且夜晚的黑暗中,怪盗幻影更是如鱼得水。自己庞大的军队无论如何赶不上孤身一人的人族强者的偷袭。但是身为洛维安之下的全军精神领袖,她决不能在众将面前显露出任何不自信的表情。

    一瞬间,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此人不足为患,传令我军昼夜行军。尽早与六七军会师。费斯洛,你在军中也算强者。从今至与六七军会师之前,你与我——”

    旗团长们惊愕地望着表情僵住的副长官。

    一股微弱的凉意从她心底扩大,随即扩散,将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置于了极度的严寒之中。

    她开始颤抖,匆忙地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力冲进了地下。

    “克里斯蒂安,你能感觉到什么么?”她轻轻地向自己的至交好友传音道。

    在地下的最深处。她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金属声音,仿佛是无数的锁链摩擦的震鸣。

    她随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也明白了为什么全体人族军团长执意要让第三军留在米纳尔森林。

    人族和魔族之间力量的逐渐失衡。会最终打破黑魔法师对黑暗军团的控制。为了制约混乱的发生,那就必须削弱魔族。

    而魔族和人族之间的差距,恰恰正是一整支黑暗军团。

    黑魔法师不可能牺牲魔皇率领的第一军,因为他还需要魔皇的力量。他也不会牺牲受创更重的第四军,因为这样将会使人族的力量超过魔族,使失衡继续。

    为什么会是现在呢?如果第三军不开动的话。这样的失衡将没有意义。不能机动的军团,不存在威胁。

    所以洛维安强行违拗的黑魔法师的命令。命令她将第三军带出米纳尔。而这样的理由是理所应当的,因为狮心军团对魔族百姓的威胁。

    洛维安根本没有选择。

    “全体升空。”马斯特玛茫然地说道。仔细听着地下锁链声的逐渐加强,仿佛是她的精神探测激活着这些冬眠中的锁链,让他们狂热起来,刺穿着对于它们来说娇柔的土壤,向毫无准备的第三军的心脏刺去。

    “全体升空啊!!——”

    马斯特玛疯狂地呐喊出声,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命令是否能够在锁链刺耳的哗啦声中传出。她只能悲哀愤怒地看见,那些茫然而真挚的部下,在一团暗灰色的气晕中,瞬间被快得留不下影子的锁链所刺穿,继而如同加速了千百倍的游蛇,向周围的血月战士们刺去。

    能够以一己之力毁灭一支单独的军团的人,洛维安自己做不到,魔皇斯乌也做不到,除了他。

    “这就是洛维安对你的信任吗?”马斯特玛喃喃自语,如同闪电一般地窜上天空,碗口粗细的黑暗无光的锁链从她的下腹部穿入,又从她的肩膀穿出。没有附加任何力量,只是单纯的物理攻击。

    锁链如回涌的黑暗一般撤离,内脏碎片从马斯特玛的致命伤口处喷涌而出,她早已感受不到疼痛,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从第三军主帐开始辐散而出的黑色所吸引。锁链仍旧在向外闪电一般扩散,第三军中,甚至连混乱都没有开始,一切就已经结束。

    “不——”

    她挣扎到。落霜抽出,幻化为蓝紫色的风暴,不是为了与这不可对抗的,超越了黑暗的存在而对抗,而是将自己的全部力量集中在那些尚未得知这一切的其他无辜的血月战士身上。让他们——离开。

    这样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越了他们所能够想象的极限。有时马斯特玛甚至还在怀疑,黑魔法师为什么还需要魔族和人族的助力。

    威望法戒疯狂地向外扩张着它的信息,但是刚刚在几道令她感到希望燃起的指令声响起的时候,绝望如命运一般,迎面扑来。

    血月军团单薄的两翼。忽然凭空浮现出了无数身着重甲的骑士。五十万整齐的三色军团,重甲上铭刻着飞行魔法阵,足以让血月军团最大的飞行优势荡然无存。看不到五官的战士缓缓推动着雕刻在自己甲叶上的法阵,令人感到窒息的魔法波动从血月军团的每个方向开始包围。

    不可能,已经陨灭在阿卡伊勒内讧中的时间骑士团精锐不可能重新站起。这样一支强大的军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空出现。

    但是麻木理性的大脑却告诉马斯特玛,这都是可能的,永远将自己的一切沉浸在黑暗中的那位不能够用强大形容的强者,能够逆转时间之力,将散去的灵魂重新凝聚,能够施展出匪夷所思的空间传送,将五十万时间骑士团从喀沙山脉送到米纳尔森林。

    她茫然注视着,身披重甲的人类战士瞬间升空。带着巨大金属手套的他们同时在胸口燃起了一颗颗炽烈的魔法光球。数十人的光球在半空中凝聚,猛然向准备不足的血月军团驻地扑去——

    一声巨响之后,那几十所军帐及其中数百名血月精锐就已消失在世界之上。匆忙抓起武器的血月族战士只能凭借着一股血性。向最近的重甲战士扑去,手中的长刀和钢矛只能勉强劈裂他们厚重的铠甲,而他们厚重臂铠上的刀刃能轻易地撕开他们的身体。没有准备的六十万血月族战士刚刚组成阵列,就被敏锐的重甲人类士兵所击溃。似乎转瞬之间,战场血流成河,漫天血雨倾盆而下。被砍断一支翅膀的血月战士依旧将手中的匕首刺进人类士兵的重甲缝隙中。与敌人同归于尽。消灭掉一个敌人,却需要四五名血月族战士的生命为代价。

    三色的海洋泾渭分明。无声沉默的浪潮吞没着血月深蓝色军服的海洋。

    敌人知道这位瘦弱的魔族少女有着多么可怕的实力,重伤中的马斯特玛爆发出最后的生命潜力。但她只要稍一接近,重甲士兵就轰然躲开,避开马斯特玛的杀伤范围。但是这只是微微减弱了马斯特玛的效率,几个呼吸间,又有几十名时间骑士团骑士被腰斩,断肢和内脏洒下,如同一场噩梦中的狂风骤雨。手中的落霜已经斩杀了近千人,但是看见身后正在被时间骑士团逐渐粉碎的血月军团,马斯特玛内心已经没有愤怒,只有不可理解和已经被强行忘却的深切悲伤。

    超绝的空间魔法掩盖了时间骑士团的行迹,掩盖了血月全军的耳目,而任何人都不为所知的五十万隐藏的时间骑士团摧毁血月军团。除血月军团之外,斯乌率领的第一军正在开赴埃德尔斯坦,据此地千里之遥。麦格纳斯的第四军驻扎在喀沙,拱卫时间神殿——已经无援,唯有死战一途……

    眼中尽是混乱的迷茫色彩,她早就忘记了自己是否还是魔族,只剩下超越本能的力量,举起落霜,落下,再次举起……一次次,她就累了。

    困倦后,她醒来,艰难地理解着周围,不是梦,因为自己身边都是永远沉睡着的族人们。

    已经入夜,马斯特玛却感觉四周如同正午一样刺目。紫色和红色的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已经凝固,都变为了紫黑的颜色。落霜依旧在手,她却没有力量再将它抬起。肺部被刺穿的重伤让她无法出声。她拼尽全力,缓缓起身,纷乱的色彩逐渐清晰,却失去了理解他们的能力,现在,脑中只有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她的身后是小山一样的尸堆,而血月族战士尸体垒成的小山在她身后还有数百座。她没有办法思考,六十万血月族最年轻、最有希望和朝气的孩子就凄然枯萎在她的手上。她甚至不知自己这样做有何不妥,她缓缓抽出嵌在尸首中的落霜,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洛维,你还知道么?

    我应该——只是应该,见你,告诉你,然后离开你吧……

    妈妈……戴米安……

    马斯特玛心中不是一片死灰,而是失去了一切色彩的虚无,连黑暗都不是——支撑她暂时活下去的愿望只剩下,见他一面——只是一面,一面就好。

    她如同梦游一般地站了起来,控制着麻木的身体,缓缓抖动蓝色的双翼,向着喀沙走去。

    在她胸口,贴着一张极为复杂的魔法卷轴。这是前在洛维安与阿卡伊勒一同流放时间女神精神代行体后,从黑魔法师手中获得的奖励。她代表洛维安接过了这张魔法卷轴,却总是忘记还给他。她察觉的到,就是这张卷轴的神秘力量,让她受到了无数致命伤后,依旧能够活下来。

    脱去重甲的士兵们如他一样在战场上游走着,丝毫没有注意马斯特玛的行动。他们的身躯中被魔法催起的心跳已经停滞,灵魂的悸动也早已消失。

    他们已经死去。

    就像自己。

    破碎的翅翼在卷轴的神秘力量下逐渐愈合,她麻木地抖动双翼,向着喀沙山脉的方向。她回首,看见了妈妈和戴米安仍旧燃烧着火焰的营帐。

    一切结束了。

    在旋舞着烟尘与火花的营帐旁,她看到了一个在热气流中扭曲的人影。他被无数锁链簇拥着,站在这个世界所倒伏的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似有似无的一双点燃着火焰的眼睛。

    一瞬间,这个幻相就消失了。马斯特玛惨然一笑,默念着军团长的名字,震动双翼。(未完待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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