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桑土公光秃秃的头顶金光一闪,冒出一团青烟在空中迅速凝成一头一丈多长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双眼闪着金光,一条红色的长舌吞吐不停,上面的黏液甚是恶心的滴落到地上,顿时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小坑,直冒刺鼻的轻烟。

    桑土公却如入定一般,双目圆睁一动也不动,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对前爪象人一样握住空中飞舞的三棱梭,只是随意的一挥,一道金光波纹似的朝四外放射,九名扑来的妖艳女鬼冤魂就仿佛遇到了阎王忙不迭朝后飞退。

    其中一女退的稍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扫中双腿,只听她一声凄厉的鬼嚎在金光里瞬间幻灭。

    耿无行恶狠狠盯着半空里的穿山甲,嘿声道:“元神出窍!”

    原来那硕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万大山里的一只普通穿山甲,因为误服仙草这才通了灵性。经过三百多年的修炼最后终于炼成人形,以“桑土公”为号。

    这土遁之术可以说是他得道前的谋生手段,修炼成妖后亦以此闻名天陆。大凡修炼之人,无论是正魔两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炼者的精髓与命门所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里也可以本命元神神游天外,却绝少在遇敌时显现。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强大,然而一旦出窍一则肉身失去凭依,极易被仇家乘机毁去。二则元神出窍最耗内家真气,莫说时间一长内力不济又来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飞魄散之虞,即便能够顺利回到宿体内也大大折损元气,要想恢复少则数十年多则上百年。

    故此,无论情况如何险恶,正魔两道的高手也绝少以本命元神出窍退敌,否则即便成功自己也要成为半个废人,后面的几十年日子怕绝不好过。

    但偏遇上桑土公这样实心眼的人,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也不顾,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无行这般的人物见状也不由不心惊,就算他有心暂退只怕桑土公也不肯放过。无奈之下惟有拼死周旋。他的心中却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对方吃点苦头知难而退,谁晓得桑土公说拼命还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动苦修一个甲子的魔门真气,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的象风轮一样,源源不断将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见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睛里的黑光大盛,身影也越涨越大,到最后竟有两个大汉那般高大,在耿无行的咒语驱动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发动第二次攻击。

    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庙展开好一场恶战,只杀的天地无光,山河动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棱梭,犹如魔神下凡,杀气凛凛威不可当。耿无行驱动的八名鬼姬虽然厉害却在道行上逊色不少,只敢远远在外围缠斗。

    耿无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虽然厉害但也不可持久,只要自己顶住最初的一段功夫,桑土公势必在劫难逃。话是这么说,但真要抵挡住桑土公的元神,耿无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艺业,事后若性命还在也需得闭关十年以上方能从这一战中恢复元气。

    丁原与苏芷玉已经退到角落里,看那两人斗的惊天动地,丁原低声道:“玉儿,现在看样子他们谁都顾不得你,你赶紧乘机逃走。”

    苏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吧。”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还傻等在这儿给那两个妖怪做盘中餐点么?

    他催促苏芷玉道:“你管我干什么,我和你根本没有丝毫关系,过了今天我们也要各走各路。”

    苏芷玉一个劲摇头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绝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

    丁原心中一动,他虽然完全不了解仙魔两道之事,但通过今晚也能知道那苏真夫妇绝对是一流人物。如果苏真真肯传授自己艺业,哪怕学到他的半成也足以报仇血恨。

    但他为人高傲,亦绝不肯为此低声下气恳求别人,于是道:“我不会求你爹,你也不用为我去求。你现在快走,不然什么都晚了。”

    苏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胳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带你一起走。”

    说话间,突然听见耿无行愤怒异常的一声尖啸,两人抬头一看原来那八名鬼姬又被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无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亲传他的宝物,是楚望天早年得意的贴身法宝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来不易,毁去一个便少一个。

    今晚一场恶战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莫说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后也无法向师尊交代。

    急怒之下耿无行尖叫道:“老鬼,你毁我仙家宝贝,我跟你不死不休!”

    土地庙中阴风大作,空中传来滚滚雷声,耿无行全身衣裳鼓胀成气球一样,手里的九幽白玉扇射出万道黑光。

    原来惊怒之下耿无行施展出他出道以来从未用过的“九幽天煞大法”,拼着耗损半个甲子的功力也要击杀桑土公。

    这么一来可苦了苏芷玉和丁原,两人在罡风激荡里连站也站不住,更不要说苏芷玉要搀扶着丁原逃出土地庙。苏芷玉每迈出一步都被罡风吹的歪歪斜斜,数十步路竟比登天还难。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见状也不畏惧,反而舍弃了那四名不堪再战的鬼姬,挥舞手中的三棱梭直冲耿无行。

    耿无行双目尽黑,狰狞的面容如同恶魔一般恐怖,全无半点妩媚样子。那九幽白玉扇在主人的催动下轰然爆出三团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个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与桑土公的元神斗在一处。

    这一战的凶险又不知胜过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工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棱梭透体而过魂飞魄散。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过,另一名黑甲魔神乘机在穿山甲厚实的背上斩下一斧,虽然没有砍断它的身子,却也是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耿无行如有感应“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手里的扇子挥舞更急。那边桑土公的肉身也是一阵摇晃,后背上裂开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声哀鸣,奋起神勇以三棱梭劈断刺伤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也又吃一斧。片刻工夫,穿山甲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杀的只剩一个,四名鬼姬更是再折一半。

    两人的喘息越来越剧烈,耿无行不停朝外喷黑气,桑土公的元神也不住喘着气。但这个时候他们都已欲罢不能,惟有死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发出一声低吼,三棱梭左右开弓再将两名鬼姬尽数杀死,然而他的胸口也被黑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伤口,连肠子也流了出来。

    苏芷玉何时见过这等血腥场面,忍不住惊呼,差点当场就吐了出来。

    耿无行鲜血狂喷,身躯弹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脑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棱梭飞速弹起当的架住玉扇,却不防身侧黑甲魔煞举斧又劈。耿无行乘机玉扇一挥,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样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连闪避的时间也没有。

    但见那穿山甲猛一挥头,也不理睬利斧与扇骨,口中的长舌梭镖似的吐出,迎面穿透黑甲魔煞的心脏。黑甲魔煞应声而灭,但临死前那斧子却还是砍在了它的脊背上。

    “噗噗“声连珠响起,九根扇骨根根不拉,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体,一道道血柱冲天飙起。

    穿山甲负疼而吼,手中三棱梭也深深扎入耿无行的胸口。耿无行没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强横,狂叫一声玉扇松手落地,整个人也朝后飞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强弩之末,连三棱梭也无力拔出,庞大笨重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地上,动也无力再动半下,一任浑身鲜血直淌,眼看也不能活。

    “啪”的一声,耿无行的身子也结结实实摔在庙门口,象死鱼一般不能再动,胸口还插着那支三棱梭。

    一场龙争虎斗,没有想到最后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苏芷玉正扶着丁原好不容易逃到门口,只见眼前落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砸在地上竟是耿无行,不禁吓了一跳。

    但低头看见耿无行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于是又松了口气,抬脚想从耿无行身边饶过去。

    谁知道耿无行并未真的死透,蓦然身体弹起,张开双手掐向苏芷玉狞笑道:“就算我死了也要找你垫背!”

    苏芷玉一下子傻在那里,连动也不能动。丁原见状虽然也是错愕,但他终究生性机敏,想也不想横身护在苏芷玉身前。耿无行的一双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顿时透不过气,连骨头也要被掐断。

    丁原凭借最后一点神志双手下意识抓住耿无行胸口的三棱梭,拼尽全身气力朝里一送一绞。如果是人间凡兵原也奈何不了耿无行,但这三棱梭是桑土公修炼百年的魔宝岂同凡响?

    耿无行一声大叫,双手渐渐松开,身子也朝后软倒。丁原觉得喉咙上一松,刚猛喘一口气,却见耿无行微闭的双目突然睁大,双手抓住三棱梭朝前一送,那三棱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后背穿越而出。

    两个人被三棱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苏芷玉被眼前景象惊的不知所措,大声惊叫道。

    忽然觉得肩头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识的又是一声大叫,几乎哭了出来。

    却听背后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玉儿别怕,是爹娘来了。”

    苏芷玉回过身,就见水轻盈正站在她背后,虽然神色有些疲倦,但目光里满是怜爱与安慰。

    在水轻盈身旁,苏真一脸铁青,身上的黑衣几处破损,渗出暗红的血迹。

    苏芷玉紧绷半晚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一声哭道:“娘!”扑进了水轻盈的怀里。

    水轻盈怜惜的爱抚女儿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女儿,没事了。”

    苏真走到丁原与耿无行身边,耿无行已经没了进气,丁原也是气若游丝眼见不能活。

    苏真知道不能莽撞拔出丁原胸口的三棱梭,于是伸手连点丁原身上数处穴道,以仙家真气暂时封住他狂流的鲜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苏芷玉挣脱水轻盈的怀抱,急切的说道。

    苏真眉头紧缩,摇摇头道:“你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苏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们与碧落山九大高手苦斗半天,最后终于击退敌人。碧落山的一名二代弟子被苏真当场杀死,另有五人负伤。如果不是水轻盈力劝,或许那些人也无一个能活着回去。

    但是苏真与水轻盈也耗损了大量功力,至少也要回家静修数年。他们挂念女儿,急急返回客栈,却见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天心灯还在。

    幸好在苏芷玉的手腕上套着一个银铃手镯,这被称作“灵犀镯”的银铃手镯共有两只,每只上有八个小指甲大的银铃。只要用真气催动其中一个,另一个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发出响应。

    而被催动的手镯根据另一只手镯的所在方位便可鸣响相应的银铃,苏真夫妇正是凭借这灵犀镯才找到土地庙。

    他们远远就看见耿无行扑向自己的女儿,可恨远水不解近渴,只能眼睁睁的望着,水轻盈更是闭起双目不忍再看。哪里晓得丁原横空出世在危急关头救下苏芷玉,苏真与水轻盈心中对他的感激无以复加。

    因此,但凡有一点办法这夫妇两人也要治活丁原,可惜三棱梭透体岂是儿戏,以苏真的神通亦束手无策。

    忽然听见有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幽幽叹息道:“这、这个娃娃,真——不错,可惜,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狱啦!”原来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说话。

    苏真岁没见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儿,却也猜到大半,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只冷冷哼了一声。

    苏芷玉看着桑土公垂死模样却动了恻隐之心,恳求道:“爹爹,这个人其实也不坏,你也救救他吧。”

    苏真本想不理,但看着女儿的目光心中一软。他早年也是魔道绝顶人物,行事一贯嚣张。但遇到水轻盈后性子收敛不少,又经过六十年静修,性情更是变的温和许多。

    看着苏芷玉的小脸,苏真暗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窥觑我手中宝物外也没什么大恶,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儿的心愿。”

    于是他右手扣印,驱动真元,脸上青气一闪,将桑土公的本命元神收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体抖了下,缓缓软倒在地,叹了口气说:“谢谢、谢你了,但、但我怕——也活、活不了——啦!”

    苏真手一扬,抛出三粒红色丹丸在桑土公脚边,冷冷说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静之处调匀真气,然后回家闭关数载,功力虽不能恢复如初也够你自保。”

    桑土公一阵错愕,他自然晓得这三粒丹丸就是闻名天下的无忧丹,苏真虽然有炼制但至少也需要数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炼丹绝对不会超过十二粒。对方与自己素昧平生,却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大是感动。

    他虽然位列天陆九妖,但从来独来独往,更无半个朋友。许多人当面敬畏于他,背地却无不耻笑他的口吃。岂知苏真不仅耗费真元助自己元神归位,更慷慨赠送三粒无忧丹,心头不禁感慨万千。

    当下桑土公收起无忧丹,吃力的道:“谢、谢啦!”

    苏真并不领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儿的份上。”

    桑土公不再说话,默默服下无忧丹,一道甘甜的热流瞬间遍布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这般恩情一定要报。在数年之后,桑土公果然为了今日之情,关山万里,赴汤蹈火,成就一段天陆佳话。

    却说丁原忽然张开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水轻盈与苏芷玉,于是欣慰的一笑,用几乎不可听闻的声音吃力道:“我、我总算不辱承诺了!”

    听得此言,苏芷玉收住的泪水再次泉涌,哇的哭起来,哽咽道:“爹、娘,你们快想想办法啊!”

    水轻盈知道这是丁原回光返照,连无忧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摇头不语。

    苏真叹了口气,用少有温和语气道:“孩子,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尽管说来,就是移山倒海我苏真也一定为你做到!”

    若有别人听见必定要大吃一惊,苏真素来一诺千金,无论丁原提出什么心愿苏真也必定为他办到,就算把整个天陆倒转过来苏真也会在所不惜。

    但丁原个性极为倔强,他只微微一摇头道:“我这样的小人物能有什么心愿,死就死吧,也没什么可怕。只麻烦你们把我葬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从此不会再有人给我冷眼。”

    他淡淡说来却闻者辛酸,连水轻盈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望着自己的夫君道:“就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苏真深深吸口气,沉声道:“只有一线生机,就是找上翠霞山和淡一真人讨要一粒九转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六合回春心法为这孩子洗髓易经,重塑肉身。切不说九转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六合回春心法更需翠霞派六个老不死一起出动,运功三十六天方可大功告成。其中凶险无比,动辄走火入魔,即便救活这孩子,那六个老不死也要各自折损数年功力。淡一真人虽然为人方正,但我和他从无半点交情,他怎么肯出手救助?”

    苏芷玉一听丁原还有救活希望,急忙拉着父亲衣襟一阵猛摇哀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让那个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轻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说不得,只好去试上一试,毕竟这孩子是为了玉儿才变的如此。”

    苏真苦笑道:“试一试也无妨,但我怕他乘机跟我讨要那件东西,我到底给是不给?”

    水轻盈一震,低下头去,望着丁原安详的面庞,一咬牙道:“那便给他!反正六十年来你我也参不破其中奥妙,不如送给淡一。他为人正直,即便真能得到那东西,对天陆也是幸事。”

    苏真看着妻子坚决的神态,半晌沉没后才重重点头道:“好,我们这就上翠霞山,不过淡一想要那东西我也不会那么轻易送他!”

    苏芷玉听着父母的对话,悄悄垂下头望着丁原,心里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坚持一会儿,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莹的泪珠却无声无息的落在丁原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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