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灭妖仙剑一往无前地斩击在戒定慧杖上,爆溅出的惊风狂澜都被庄严净土消解,并未伤到其他人。

    事实上,在庄严净土里绝金师太根本除了横当在身前的金鼎神僧,就看不到第三个人。剑杖交击之下,金鼎神僧身躯晃了晃朝后退去,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消失在了无边佛土中。

    绝金师太元神巨震,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所剩不多的真元假如再这样继续耗损下去,不用多久便会元神涣散人死灯灭。

    但金鼎神僧并没有给她任何的喘息机会,戒定慧杖从鼓荡的金色佛光里横空出世拍落下来。

    绝金师太心头一黯,知道自己和金鼎神僧之间的实力相差不是一点半点,对于一个参悟了道天之秘的人来说,她的一切努力都仅只是蚍蜉撼树。

    她深吸一口气,将残存的真元运转到极致,元神光彩大放不退反进,径直迎向挥落的戒定慧杖。

    金鼎神僧低咦了声,尽管他晓得绝金师太自爆经脉已经必死无疑,但终究不愿在光天化日底下亲手杀死同门几十年的师妹,于是掣动法杖横扫过去。

    “砰!”绝金师太不避不闪,结结实实地被戒定慧杖扫中,手中的灭妖仙剑铿然激鸣电射而出,如一道狂飙冲向金鼎神僧。

    金鼎神僧微微皱眉,左手佛印按出打开一朵朵金色法莲,身形朝庄严净土中退去。

    “啪啪啪啪……”一串梅花间竹的爆响,灭妖仙剑势如破竹劈开朵朵法莲,最后激荡起一抹血光刺入庄严净土深处。

    “轰!”剑刃一下炸开,支离破碎如银雨缤纷,在庄严净土上撕开了一道豁口。

    绝金师太的元神随着杖风穿透豁口横飞而出,跌入了杨广的怀里。

    令狐行达慌忙举刀欲砍,却惊恐地发觉身旁几个同僚的盔甲悄无声息地裂开,先是从里面渗出一缕缕金光,然后便喷涌出殷红的血泉。

    他愣了下,不由自主地低头望向自己,就看到胸前一道道血箭从身体里飙射而出,就像是一个被打穿了的水袋。

    杨广张开双臂将绝金师太的元神抱入怀中,却发现无论自己多么用力,拥住的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空气。

    望着怀里的绝金师太,他的眼睛渐渐红了,苦笑声道:“是我害了你。”

    绝金师太的元神迅速转黯,感受着生命的力量从体内正飞快地流逝,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伤心,更没有丝毫的害怕,只是凝望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尼又多了桩罪过……”

    杨广身心一颤,记得她在失身于自己的那晚,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他的眼中缓缓有泪凝聚,却故作什么都不在乎地笑道:“天大的罪,都由我来扛!”低下头去吻在她的额上。

    他知道自己吻着的仅仅是一团虚无的影子,但依然很认真很用心。在怀中,绝金师太的元神如风一般消散,从他的臂弯,他的指间逸走,脸上含着一抹安然从容的微笑。

    杨广呆了呆,猛然站起身,又做回了君临天下的帝王,睥睨四周众人道:“拿黄绫来,朕是天子,自当有天子的死法!”

    众人惊魂初定,宇文化及面色微微发白地道:“拿给他!”

    急切之间寝宫里也找不到黄绫,便有人扯了条白色缎带来。

    杨广接过缎带,翻来覆去打量半晌不满地蹙了蹙眉头道:“也罢,将就着用吧。”

    宇文化及一挥手,两个太监不由分说架起杨广,将他吊在了横梁上。

    杨广悬身半空,低头俯瞰着脚下神情各异的臣子,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艰难地嘿笑道:“宇文爱卿,朕会等你来……”

    一时间寝宫中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默默地看着杨广悬吊在空中,痛苦地挣扎晃动,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再也没有了声息。

    突然不知是谁失控地匍匐在地放声大哭,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突感愧疚?

    宇文化及厌恶地哼了声,望向正盘坐在绝金师太遗骸前为她超度的金鼎神僧。

    金鼎神僧缓缓起身,僧衣上有一滩未干的血迹,显然方才绝金师太的绝地反击也伤到了他。

    他袍袖轻拂,“唿”的声绝金师太的遗体燃起了火焰,熊熊的焰苗瞬间将她的肉身吞噬,最后没有留下一点残痕。

    他转过身向宇文化及合十一礼道:“贫僧去了。”

    “有劳神僧。”宇文化及还礼道:“神僧,那金城公主……”

    金鼎神僧木然道:“贫僧知道了。”俯身拿起佛钵法杖,更不看一眼杨广依然高挂在梁的尸身,缓步走出寝宫。

    他走得极慢,好像并不担心金城公主会走脱,削瘦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宫门外。

    这时候金城公主已经闯出了迷楼,却始终未能摆脱背后以宇文成都为首的追兵。

    在冲出寝宫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了绝金师太的元神突出庄严净土,倒在了父亲的怀里,一瞬间泪水模糊了视线。

    但现在远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她必须杀出重围,活下去——为父皇娘亲报仇!

    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一路冲杀,踏着一具具尸体和一滩滩血泊冲出了迷楼。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只是不见玉人教吹箫。

    夜色下的江都城分外妩媚,清冷的玉华泻落于瘦西湖上,波光粼粼如碎玉银雪。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肃杀之意,再不会有诗情画意的湖畔吟哦。

    远处的民居星火点点,想来还有不少人尚在盘算着一天的收成,憧憬着明天的光景,却不知道一场血腥宫变正在发生。

    她施展出“晴碧徘徊”身法御风飞行,逐渐拉开了与追兵之间的距离。

    她知道,身后的宇文成都虽然号称大隋第一勇将,但并不是自己的对手。即使加上那几十个禁军中的一流高手,也未必留得住自己。

    然而她依然不得不抑制住返身搏杀的冲动,因为灵台之上始终有一点警兆不灭,仿佛在极远处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穿越重重夜雾,须臾不离地追踪着自己的行踪,只要稍有滞碍便会被他彻底锁定,上天入地无所遁形。

    “老贼秃!”金城公主的心底里升起冰寒的杀机,视线霍地投向了一旁的瘦西湖。

    瘦西湖畔杨柳依依,一名身材高大的灰袍老僧手拄法杖从湖面上踏波而来。

    他手中的法杖洁白无瑕,通透得没有一点杂质,在夜幕里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他来得好快,也不见脚下有什么动作,人已离湖登岸,朝金城公主施佛礼道:“女施主,请往这边来。”嗓门洪亮却不刺耳。

    “玉鼎大师?!”金城公主怔了怔,不晓得自己是否应该相信这个老僧?

    她的目光扫拂过玉鼎大师手中的圣严法杖,还有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短小的灰色僧袍,蓦地一晃身飘落在了这位佛门神僧面前。

    这时候宇文成都率领数十名禁军高手破空追到,更远处火把攒动马嘶人呼,有更多的追兵朝这里赶了过来。

    宇文成都望见玉鼎大师,俊冷的脸庞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止住身后蠢蠢欲动的部下,躬身施礼道:“弟子宇文成都,拜见师叔!”

    玉鼎大师愣了下,问道:“敢问宇文将军是谁家的弟子?”

    宇文成都道:“回禀师叔,三天前晚辈蒙金鼎神僧恩典,破例收我做了记名弟子。”

    玉鼎大师“哦”了声,问道:“你们为何要追杀这位女施主?”

    金城公主强忍悲愤道:“宇文化及密谋逆反,那金鼎老贼秃帮助他率叛军包围行宫,威逼父皇退位。绝金师太为了救我自断经脉祭出元神,已不幸圆寂。”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玉鼎大师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是在竭力压制胸中的愤怒与激动,问道:“金鼎师兄现在哪里?”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金鼎神僧的声音遥遥传来道:“师弟,你也来了。”

    他开口的时候人还在数百丈外,短短六个字说完,已现身在瘦西湖畔。

    宇文成都恭恭敬敬向他施礼道:“师傅!”

    金鼎神僧淡然道:“这里自有贫僧料理,你们都退去吧。”

    宇文成都应了声,抬手一挥有人牵过马来。他跃上坐骑,带领一众部属离开瘦西湖,往迷楼的方向飞驰而去。

    玉鼎大师一直没有作声,等到宇文成都等人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猛然怒声喝道:“师兄,你为何如此?!”

    金鼎神僧的面容古井无波,一双袖袂却在玉鼎大师的怒喝声中无风鼓荡,徐徐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玉鼎大师眉毛耸立,瞪视金鼎神僧道:“空鼎师兄在世时曾对你说过,切不可入世。入世必乱世,乱世必生心魔……”

    金鼎神僧冷然道:“你错了,他也错了,你们都错了。正因有乱世,才会生心魔。欲要斩心魔,必先平乱世。”

    玉鼎大师生性耿直不善言辞,更没想到金鼎神僧会直斥其非,甚至连被阖寺弟子视为万家生佛的空鼎神僧也敢质疑。

    他又惊又怒脸膛涨得通红,却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说什么。

    金城公主冷视金鼎神僧,一字一顿道:“佛门败类,乱世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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