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陆沉,结党营私,依附逆王,无视皇权,罔顾圣恩,罪大恶极,百死难赎!然念陆氏一门,世代马革裹尸,流血疆场,于国于民,皆功勋卓著,故网开一面,不行株连,仅削职夺爵,抄没家产,钦此!’”

    白面人的尖锐声音中饱含漠然,还有一种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嘲笑之意。

    一个衣着锦绣容貌俊逸的贵族青年匍匐在地面,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圣旨,突然一口鲜血狂喷,撒手人寰。

    渗入泥土中的殷红鲜血触目惊心,渐渐渲染开来,直到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诡异恐怖的血红色。

    紧跟着,陆沉惊醒了过来!

    我还活着!

    没有死!

    他内心狂跳。

    我怎么没死?

    我为什么不死!

    他想歇斯底里的呐喊,却没有尝试的勇气。

    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早已让他失去了呐喊的资格,每天如同活死人般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煎熬的等待着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原以为死亡终于如期而至,可谁知眼下竟又苏醒过来……

    呵。

    老天爷未免也太残忍了。

    折磨了自己这么久,难道还不够吗?

    陆沉颓然一笑。

    然而这缕嘴角带动面部肌肉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平复,他便不由心中巨震。

    盖因他发觉到,身体竟是有了久违的知觉!

    他忐忑的试着动了动手指。

    动了。

    虽然漆黑一片,但他能够感受的到。

    惊愕之后,便是狂喜。

    在沉睡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何身体竟然好像已经康复如初?

    不对!

    短暂的惊喜和疑惑过后,陆沉只觉呼吸有些困难,仿佛自身被关在狭小密封的空间中,就像是……

    躺在一具棺材里面!

    他有些心慌,伸出手摸向四周,果不其然,摸到的都是坚硬的木板!

    这里不是医院!

    他不禁毛骨悚然。

    而就在此时,竟似有隐隐的啜泣声响起。

    他愈发不知所措。

    难道这里竟是幽冥地府不成?

    自己不是醒了,而是……死了!

    这个念头才一生起,他顿时寒毛倒竖。

    空气越来越是稀薄,使他几要窒息。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出去,好在头顶的木板虽然沉重,却能推动,几乎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他最后大喝一声,终于将木板推翻开来。

    这是……

    他坐起身,看向眼前的一切。

    这是一间破旧的屋子,眼下被布置成了简单的灵堂,在微弱的昏黄烛光照耀下,格外的阴沉压抑。

    一个浑身缟素的少女跪在地面,正满脸惊恐的看着他,手中的纸钱洒落一地,俏脸上的泪痕还未彻底干涸,想来方才所听到的啜泣声,正是她发出的。

    看到少女的那一刻,陆沉忽然发觉脑子里隐藏着一段记忆被挖掘出来,直到和自我意识融合,不分彼此。

    这一刻陆沉才骇然醒悟,原来自己不是身体康复,也不是死了,而是穿越到异世,借体重生!

    被自己鸠占鹊巢的这位老兄也叫陆沉,委实是纨绔子弟的模本,从小就飞扬跋扈,臭名昭著。

    后老侯爷殡天,他顺理成章,承袭了爵位,奈何非要作死,攀附在朝堂上势力正盛的衍王。

    结果衍王造反,他虽未参与,却也因此而遭受牵连,被削职夺爵,贬为庶民。许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登时一口鲜血狂喷,去找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领罪去了。

    思绪整理到这里,陆沉不由苦笑。

    穿越到一个被削职夺爵的废物身上,自己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啊。

    不过,聊以慰藉的是,虽然无法享受现成的荣华富贵,好在这具躯体还算是差强人意,固然有些孱弱,明显快要被酒色掏空,但至少有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只这一点,陆沉就已经很满足了。

    原来方才沉睡中的画面,并非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原属于这具身体主人的记忆。

    而这一切,现在已经全部都属于自己了。

    陆沉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再次看向那个仍旧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叫张鸢鸢,出身贫贱,被家人卖到侯府为婢,后被那位老兄看中,纳为妾室,却因年纪尚小,不解风情,而一直备受冷落。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曾经那些莺莺燕燕怕是早就另谋出路去了,就连正室夫人此刻也不见踪影,唯有这个小妮子,还守在灵前,甚至悲伤哭泣……

    唉。

    那位老兄真是个混账东西,多好的小妮子啊,竟然不知道珍惜。

    “这么看着我干嘛?”陆沉笑问。

    张鸢鸢吓得花容失色,似乎是没想到侯爷诈尸了还能说话,声音都止不住的颤抖道:“侯……爷……你是……”

    陆沉知道这小妮子想要说什么,随即从棺材里走了出来,说道:“当然是人,大活人,我没有死。”

    “真的?”张鸢鸢将信将疑,伸出纤细而白皙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小手,鼓起勇气摸了摸陆沉的额头,感受到只有活人才有的温热,顿时大喜失色,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见这小妮子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着实惹人怜爱,陆沉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柔情,轻轻将其脸上的泪水拭去。

    他这突然颇具暖意的举动,和平时大相径庭,就跟换了个人般,张鸢鸢不由得愣了一楞,片刻后,俏脸霞飞两朵,羞涩的低下了头。

    “侯府的人呢?为何只见你一个?”陆沉平静的问道。

    现在还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开局就被削职夺爵,也不知未来的道路会有何等艰难,此时此刻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自身的处境。

    张鸢鸢道:“侯爷您死……晕过去之后,大姐姐便被国公府接回去了,二姐姐回了晏阳老家,三姐姐……”吞吞吐吐,似是难以启齿。

    宁远侯浪荡不堪,在外面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但娶进家门的,只有四个。

    正妻苏芷柔,是辅国公的掌上明珠。

    偏妻柳月莹,娘家在晏阳是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极有名望。

    相较于这二位,下妻玉彩儿,出身就相形见绌了,甚至堪称卑贱,本是青楼名妓,使尽浑身解数,将宁远侯迷的神魂颠倒,方才麻雀变凤凰,入了侯府大门,成了尊贵的三夫人。

    而最后一个,就是张鸢鸢了,不过那几位都是妻,而她仅仅是妾,无论按照进门的先后顺序,还是地位,都是天差地别。

    她口中的三姐姐,则正是下妻玉彩儿。

    陆沉融合了宁远侯的记忆,自然是知道的,皱眉道:“但说无妨。”

    虽然觉得陆沉苏醒过来似乎有些变得不太一样,但张鸢鸢对她还是畏惧甚深,不敢再有所犹豫,低声道:“三姐姐……在侯府被抄后,听说便改嫁了。”

    这个结果陆沉早有预料,也不意外,但还是觉得有些讽刺。

    三个正室妻子,全都大难临头各自飞,唯独这个备受冷落的妾室留了下来,守着灵堂默默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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