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个人吃过饭,石头就跟着男人回家,还端着一碗热乎乎的饭菜。男人的家里明显比石头家要穷,门口躺着个抽旱烟的老头,嘬一口烟:“金宝,怎么不做晚饭?别饿着你媳妇。”

    老头牙齿掉得差不多了,说话含含糊糊的。

    金宝也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带着石头上楼。

    楼上的铁门挂着一把大锁,里面关着一个女人,她的手和脚都被绳子捆着,脸有点肿。二十岁出头,年轻,秀气,和村子格格不入。

    她惊恐的看着两个男人,发出呜呜呜的哭声。

    之后发生的事情,因为芮一禾不忍心观看的主观意愿,画面模糊不清。只有女人哀求石头放她走的哭啼,声声带血。

    蒲俊握紧拳头,浑身颤抖。

    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受不了这个!就算自身是男性,被当做货物一样贩卖侵/犯,人权丧失的是女性,一样不会觉得事不关己。就算没有姐妹、没有妻子、没有女儿,生而为人总是有母亲的,男人也是从女性的子宫里孕育而生的。

    怎么能因为体力天然强于女性,就去伤害女性?

    在这之后,石头每隔几天都要过来一次。

    他并不跟女人说话,好像被教导过该怎么对待买来的女性,沉默就是对哀求最好的忽视。

    从石头的视角,芮一禾也逐渐弄清这个村子到底是什么情况。当然,她看到的片段是模糊的,时间跨度也很大。

    村子贫穷偏僻,在深山之中。重男轻女的思想代代相传,因为穷,所以养不起女孩,生下女孩送走,只留下传宗接代的男孩。等到男孩长大,要结婚生子时,又娶不到媳妇——没人肯嫁进村里。

    村里人把传宗接代当成人生中一等一的大事,正常的方法娶不到媳妇,可以用骗用拐用偷,无所不用其极。随着社会的发展,偏门的方法风险越来越大。这样的村子,该灭绝才对,可偏偏有一条罪恶之路出现在他们面前。

    山上的传统并未改变,却渐渐形成一套完善的体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山里的男人不需要想方设法的“娶媳妇”,只要等人把合适的女人带到村里来售卖,就能娶上老婆。

    交易的内容也不是钱,山里人没钱,而是女娃。

    两个女娃换一个年轻的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三个女娃换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人。

    如果“妈妈”生得多,儿子们都能娶上漂亮的媳妇。

    石头有两个哥哥,都已经娶上媳妇。他虽然还没有媳妇,但也不是很着急,哥哥们买的女人为他生下过一儿一女,等“妈妈”再为他生一个妹妹,或者‘嫂嫂’们再为他生一个侄女,他也能娶上媳妇。

    因为女人少、娶妻难的原因,共妻在村里也是一项传统。

    两个月后,金宝媳妇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石头却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村里一个二混子深更半夜爬墙潜入金宝媳妇的屋子。这种占人便宜的家伙,村里不止他一个,也不是第一次发生。石头正打算把二混子的事告诉金宝,金宝的媳妇就被发现怀孕了。

    石头隐隐觉得,金宝肚子里怀的是二混子的孩子。

    可金宝什么都不知道,他打心底里觉得孩子是石头的,双方有一桩事先说好的交易……万一是个女孩呢?自己就能娶媳妇了!

    石头知道,只要自己不说,二混子也绝不会乱说,私自进别人媳妇的房间,在村里是大忌,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处罚。

    原来石头是愧疚的对象是同村的金宝,根本不是幡然醒悟,知道买卖人口的罪恶。

    村里人之所以不觉得自己满身孽债,见到芮一禾坦然无比,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反而觉得买卖女性天经地义,是优良传统。

    更让芮一禾不寒而栗的是一个灵感片段里,金宝对怀孕的“妻子”态度的转变。

    以为“丈夫”是哑巴的“妻子”,发现“丈夫”会说话了。

    “丈夫”会问她叫什么名字,问她有没有上过学。

    她不会受到侮辱了,也不必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待在二楼的房间里,可以在丈夫的陪同下,在村子里走一走,逐渐发现村里人并没有那么坏。

    “丈夫”会告诉她,只要平安的生下一个男孩,就会放“妻子”离开。他不是坏人,只是渴望有一个孩子而已,有孩子就万事大吉,有没有妻子并不重要。

    因为村里很穷,所以养一个“妻子”也要花费很多的钱,没有的话就省钱了。

    这当然是假的,可已经大半年没和人说过话“妻子”,往往会相信“丈夫”,进而配合丈夫。等发现一切都是骗局的时候,已经离不开“丈夫”了。

    蒲俊气得头发全炸了。

    “这和驯养动物有什么差别……人渣。”

    在人间界,“妻子们”心理的转变,其实一种病态,可以称之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末世发生的时候,陨石并未给村庄带来什么损失,可随之而来的丧尸化,却带走三分之二村民的性命。

    金宝跑得太慢跌倒在地,求石头拉他一把。

    石头太害怕,只顾跟着爹往前冲,等安全之后,对金宝又格外的愧疚。

    蒲俊的关注点完全不在男人身上,而是从模糊的往山下奔跑的人群里寻找女性的身影。

    “全是男人,没有女人跟着他们逃出来。”

    “你觉得女人被关在村子里,像是牲口一样的怀孩子、生孩子又怀孩子,她们的身体素质会怎么样?”

    为什么没有女人?因为村里的女人大部分都在病毒爆发的时候,变成丧尸了。少部分没变成丧尸的女性,身体太虚弱也无法逃出来。

    蒲俊拳头硬了。

    “那他们说的存放村里重要财产的地方……”

    芮一禾脸色同样难看,一脚将石头踢到旁边,借着夜色的掩护向村里最北边的小屋走去。

    ……

    路边刷白漆的房子,在村子的最北边。它原本是个农家乐,二楼被隔成很多个房间,如今却被外来的人当作储存重要财产的地方。

    村人口中的财产是活生生的人。

    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关着一个女人。

    二楼靠近楼梯的第一个房间里,又轻又浅的歌声回荡着,如慈爱的母亲哄婴儿睡觉的摇篮曲,如热情的姑娘对情郎吟唱的小曲,如自由飞翔的黄鹂鸟在枝头歌唱。

    这是钱四娃听过最好听的曲子。

    歌声停下后,他央求坐在干草堆里的美丽少女。

    “月婵,再唱一会好不好?”

    少女摇头。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挂在天上的明月,她尖尖的下巴在皎洁月光下,几乎是透明的。消瘦并不影响她的美,般的歌声出自她的咽喉,亦是理所当然。她像雕塑,像一幅画,总之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那你先吃一点东西。”

    十四岁的钱四娃端起村人送来的食物,并非是送给女人们的一份,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有土豆、豆角等食物更丰富的一份。

    他将炖烂的豆角喂到名叫月婵的少女嘴边,殷切的盼望着少女能吃一口。

    哪怕一口也好。

    少女面朝墙壁,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你不吃的话,他们会硬灌的。那更难受。”

    少女还是不说话。

    “求求你,跟我说句话吧!一个字就好,你已经有五天没跟我说过话了。你对我笑一笑,跟我说句话,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钱四娃苦苦哀求,却不敢碰少女一根手指头。好像他才是被囚禁的人,而少女是看守者。

    终于,少女动了。

    她转过身,看着钱四娃的眼睛说:“我不愿意有你之外的人再触碰我。”

    “村长说世道变了,像原来一样以家庭为单位的生存方式,大家都活不下来,逃出来的人男人们要拧成一股绳。大家一起劳作,一切收获平均分配。现在女人的数量本来就不够,是重要的共有财产,村里的人不会允许的……”

    少女又一次沉默了。

    随着她沉默越久,钱四娃越是焦灼,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不停地转圈。最后,他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带你走好了。”

    “不,我不走。”

    漫天星辰似乎都跌进少女的瞳孔里,她笑了。假人般的少女忽然活过来,笑容无比的疯狂,她用般的嗓音说:“村里好多人欺负过我,不报复回来我不甘心。”

    钱四娃茫然道:“那……那怎么办?”

    少女的声音充满蛊惑的意味,“你帮我把村里的人全杀掉不就好了。”

    ……

    芮一禾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正听到后半段。她往旁边一避,就看到钱四娃一脸狂热亢奋的表情推门出来,疯癫颠跑下楼,正好撞见成群结队往北边来的村人。

    “四娃,你怎么出来了。”

    一个村人高声问:“不是让你守在楼里不要乱走吗?”

    钱四娃一言不发,冲向人群。

    随着他的步伐,地面震动,一排顶端尖锐无比的土柱从泥土里钻出来,走在前面的村人被刺个肠穿肚烂。

    原来他是一个土系异能者。

    “你疯啦?”

    憨厚老实的大叔嘴里嗬一声,哈一声,手臂肌肉倾轧,一通横扫,拦路的土柱折断大半。

    村里的人不乏异能者,反应过来后,战局出现一面倒的态势。

    这时,空灵美妙的声音在钱四娃的身后响起。

    原来是名叫月婵的少女,衣衫褴褛的来到楼下,赤足踩在湿润的污泥里。她仰着头高歌,纤细的脖子拉出优美的弧度,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歌声是催命的符咒。

    村里人的表情变得狂躁,一部分人受到歌声的蛊惑,忽然开始攻击身旁的人,而受到攻击的人避开两三次,也被引出真火。

    两三个人抱成一团,用着足以杀人的力量,攻击对方。

    血花四溅,水流与植物横飞。

    不出芮一禾所料,村里有足够的食物,还能种植变异程度不高的蔬果,是因为有木系异能者和水系异能者的存在。

    蒲俊趴在楼梯的栏杆上,伸长脖子往外看:“我们要去帮忙吗?”

    芮一禾:“你觉得用得着吗?”

    好像用不着……

    芮一禾叹息一声:“那是她的舞台,没出演出事故,不用我们去抢风头。”

    月婵的歌声越发嘹亮,让人心神震颤。

    满脸狰狞的村人是一群丑陋的舞者,跳出的却是最尽兴的一场舞蹈,拳头击打身躯和声音和疼痛难耐的闷哼是最美妙的伴奏。

    每当有村人被生生的打死,月婵的歌声就更是动人。

    村长赶来了。

    带来村里剩下的人。

    芮一禾并不知道,几分钟之前,村长正跟蒲少平谈生意,谈的自然是一行人里的两个年轻姑娘——芮一禾和蒲美美,到底需要多少粮食,才愿意卖给村里。芮一禾青春年少,真是适育年龄,价格自然高一些。蒲美美其实更年轻,可惜肚子里怀着孩子。现在的孩子不能买卖,砸在手里亏损就大,她是要消耗粮食的。

    村长对蒲美美兴趣缺缺。

    抛开蒲少平的愤怒不谈,来迟的村长似乎并不受歌声的影响,他大喝一声,双手高举,金色的电光在他两手之间汇集。

    芮一禾跃下楼梯,走向月婵。

    村长身边的电光照亮整片天空,威力必然不弱。

    芮一禾正欲动手,却见村长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将送出少许的雷电收回,双手往自己头部狠拍。

    “嘭——”

    电光在身上游走,噼里啪啦,他整个人瞬间焦糊如炭。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萌生自/杀的念头。

    芮一禾回过头。

    蒲俊站在门口,神情惊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喜色中带着些恐惧……他正想告诉芮一禾,刚刚的奇妙经历,就见月婵带着疯狂的笑容,晕倒在地。

    浓郁的血气里,地上全是村人的尸体。

    钱四娃拖着仅剩的一条腿,艰难地往前爬,伸出手想要抓住月婵洁白的小腿。

    “月婵,我把伤害过你的人都杀掉了……”

    芮一禾将人踢开了。

    渣滓记性不太好,忘记欺辱过少女的也有自己一份。

    ……

    月婵是在火光中醒来的。

    血气太盛,会引来丧尸,尸体得全部烧掉。

    “醒啦?”

    蒲美美并未贸然靠近她,只是将一碗营养液推到她面前。

    “这是营养液,你喝一点应该能恢复异能。”

    月婵没动。

    女人们都被集中到楼下,开阔的环境让她们更有安全感,梅黎挨个用水系异能治疗女人们身上的伤,然后喂给她们一碗营养液。

    令人发指的是她们每一个身上都有伤,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好在女人们都是末世之后才被村里人关起来的,还没有芮一禾在石头记忆里见过的被关押日久的女人的麻木和绝望。

    可即使如此,终身可能都难以磨灭的伤害已经造成。

    后半夜的时候,大多数女人已经沉沉的睡下。

    月婵自醒来开始,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她看着天空的明月,不言不语,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芮一禾正烦恼要把女人们怎么办,丢下肯定不可能,跟着他们上路只会更危险。

    天快要亮的时候,蒲少平和蒲俊将做好的早饭送过来。

    怕女孩们见到男人害怕,晚上他俩避得远远的。见女孩们情绪稍微平缓一些,才敢靠近。

    蒲少平在厨房里找到一袋面粉,早餐是嚼劲十足的手擀面。浇头有菜有肉,揭开锅盖后飘出的香味,已经证明面一定好吃。

    好几个姑娘吃着热腾腾的面,泪珠跟着就滚到面汤里。

    蒲俊端着面坐到芮一禾的身边,难得的对着老爸做的美食,竟没什么胃口。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感性的人,心酸得难受。

    芮一禾吃得很香。

    蒲俊没滋没味的吃下两口面,忽然开口问:“表姐,姓黄的全名叫什么?”

    “问这个干嘛?”

    “我试试自己的异能有没有诅咒效果。”

    芮一禾:“……黄闻涛。”

    安静整夜的月婵说话了。

    “你说的是d市的黄闻涛……”

    蒲俊连忙道:“住在广平街的那个。”

    月婵点头。

    “你认识他?”

    “他是我哥哥,亲生的哥哥。”

    蒲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和他有仇?”

    蒲俊不忍心骗她,点点头。

    “你不用为难,”月婵轻声说:“我和他也有仇……我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拜他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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