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间进入九月,随着草木零落,当心中那缥缈的希望终于落空,绝望伴随着饥荒轰然砸落之时,强如天下大势,也不得不被现实裹挟着往残忍的方向而去。

    山东秋荒!

    河南秋荒!

    河洛还是秋荒!

    琅琊以西,被骁果荼毒而过的沃野之中,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绵延西进,只为寻找那不知何处丰土,赖以活命。

    梁郡、淮阳、汝南……

    面对无尽的难民潮,无论是官员还是军队尽皆束手。而当所求不得时,暴乱便应运而起。

    时任城父佐吏的朱粲聚集难民,四下抢掠。随着裹挟民众越来越多,未免遭到官军围剿,便渡江南下,向彼时无豪强势力盘踞的荆州、沔阳一带转战。

    黄河以北,魏夏之战随着薛万彻过易水而止。窦建德面对双线作战的强压,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了背信弃义的骂名,令夏军撤出恒阳、新乐,在义丰与博野之间驻防。同时抢收庄稼,平息境内因饥荒而起的骚乱。

    不过夏军虽然撤退,魏军却并未得以喘息。

    魏刀儿还没来得及舔舐因潞州一役造成的伤口,各郡因缺粮而起的暴乱便逐渐爆发,不得不撤回大量的兵力应对。同时密令宋金刚转运黎阳仓的粮食,应对灾荒。

    彼时的他还没注意到,早有人把目光投向了黎阳。

    不仅仅是宇文化及与李密,便是接替高雅贤驻防清河的张青特,也想趁机偷一波桃。

    当国内冲突难以调和时,转嫁矛盾是当权者最惯用的手法。

    而在这个时候,西面传来的梁师都与李唐交战,引突厥不满,疑似将出兵讨伐的消息,委实让周边各势力都悄然松了口气。

    当然了,这可不是怕了老李。

    不是!

    用魏刀儿的话说,俺们糠咽菜都要接不上顿了,你居然大丰收,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所以当李渊也跟着倒霉的消息传开,大家才能真正睡的安稳。

    到底是谁倒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

    长安,太极宫鸿胪馆。

    这已经是自日前亲眼看着薛仁杲人头落地以来,骨咄禄特勒第三次出现在这里了。不为别的,只为求某皇帝松口,放他回转突厥。

    倒也不是没想过不辞而别,实际上早在昨天参加过“砍头宴”后,他就回驿馆召了心腹手下试图出城,然后就被各门的禁卫给气的当了回来。

    作为外使,没有本朝路引关防和朝廷下发的通关文牒,他哪也去不了。

    当然作为突厥“上使”,许多李唐制度与他而言形同虚设。如果长安的禁军真那么“执法必严”,早在他当街纵马的时候就被关进长安县衙的小黑屋里自闭了。

    很明显,这就是在针对他。

    这种想法,在回到驿馆与某位差点被卖了还不自知的谋士商议后,尤其蒲州的消息传回来,便成了确定。

    李渊似乎并不打算归还此战扣押的俘虏,包括梁师都的弟弟。甚至于也不怕因此而得罪突厥,有恃无恐的样子。

    据传姓梁的在朔方大发雷霆,要集合五万兵马发动南征,还派人请求突厥发兵,一道征伐。

    李建成自蒲州将消息送回,直接就去三川整军了。而白水军也在抢修蒲津关工事,一副准备要打仗的样子。

    骨咄禄特勒开始还觉得,李渊这一次是在赌突厥向着谁。就李唐本身的实力而言,并不惧怕与梁师都全面开战。

    但就在他第二次来求见老李,被拒绝的同时,自鸿胪寺探到的消息又在说明后者并没在赌,而是笃定了突厥不会出兵。

    哪来的这种自信?

    他不明白,但很快,一则自内史省流出的小道消息就让他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剧烈起来:

    自萧后归化就升任内史令的萧瑀,今早被老李急匆匆的召进内宫,说是要找他解梦。

    然而有与后者同一班房的郎中传言,说其实并不是解梦,而是宇文歆传回消息,月前始毕可汗所居住的牙帐无故破裂,老李找他过去是占卜吉凶的。

    骨咄禄特勒并不清楚姓萧的啥时候学会的算卦的本事,但驿馆那位谋士闻言却是脸色大变,连说这是大凶兆,怕是近期突厥将遭逢大变,叫他早作准备云云。

    什么样的大变,他已无暇去猜,他现在只想回家。

    思绪越飘越远,就在他皱眉想着如果始毕可汗挂了,会是他儿子继位还是他弟弟时,自太史监的方向匆匆而来的刘世龙便抱拳自外间走近:

    “抱歉抱歉,与陛下问对的时间长了些,来的晚了……”

    “皇帝陛下怎么说,是叫俺……”

    前者才问了半句,待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不知是同情还是为难的表情,后半截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陛下说,最近三川局势紧张,梁师都不顾约定,有大打出手之势。考虑到沿途安全问题,还请使者暂留长安。待局势稳定无虞,再行回转不迟。”

    “又是这等说辞,俺是突厥人,那梁师都怎敢为难于俺!这位,刘兄弟,不如你再去与你们皇帝陛下说说……”

    如是三番被拒绝,本来脾气就暴躁的骨咄禄特勒再也按捺不住,心说特么的你们要是真牛逼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我,别拿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出来恶心人。

    然而这番话出口,却见刘世龙一脸诧异,似乎带着“你竟然不知”的味道,低声道:“上使难道不知?那梁师都不知何故放出话来,欲寻上使的晦气咧!”

    “……”

    所有的怒气都戛然而止,前者连自己怎么出的含光门都不知道,内心只有三个字:完犊子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难猜。

    长安城政变,萧后欲求外援的消息是他派人传过去的。然而梁师都趁机出兵,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策应,而是大军的埋伏。很容易就促使人觉得,他姓“骨”的在故意挖坑。

    后者不敢把矛头对准始毕可汗,但作为“大度毗伽可汗”,找他的麻烦却很容易。

    如果彼时他能脱身,将内情面陈梁师都或他的主子,或许还能化解,偏偏老李又扣着人不放。

    “俺是无辜的呀……”

    走在大街上的骨咄禄特勒失魂落魄,再无突厥上使的威仪。也不知这般走了多久,待回过神来抬头看时,竟发觉自己走反了方向。

    “兴道坊……”

    后者看着坊门喃喃自语。

    并非是他认识汉字,而是就在坊门内侧,斜对朱雀门的第一户高门大宅,便是新晋落成的兰陵国夫人宅邸。

    “是了,或许她能有办法!开始明明是她的主意,她不能不管……”

    想到萧后的态度,某人精神一震。

    针对突厥是否会出兵,一旦与梁师都全面开战可能会面临的后果,不同位置的人担心的角度自然不同。

    像他担心的,无非是一旦分属敌对后,自己的小命能否得保的问题。而另一边的李唐中枢,则担心一旦陷入与突厥的战争泥潭,势必再难东顾。一旦中原势力提前分出胜负,那他们此前所占的先机可就都没了。

    为此,朝堂之上干脆分成了主战与主和两派,彼此间争吵不休,迟迟也拿不出个章程。

    在这种一朝便风起云涌的大势扑来之际,所有人都显得心事重重,反倒是被“去职”在家的某黑心赵王因此抽离了出去,颇有点坐在云端笑看风云的味道。

    承恩殿,这处充满了李大德血泪的地方,彼时丝竹阵阵,透着与乱世格格不入的奢靡。

    后者在招待人。

    他日前传信晋阳,叫派个脑子灵光的来给他做参谋。目下人已经到了,却有些出乎出人意料。

    “是不是他们几个看老子倒霉了,自己又都升了官儿,就开始夺权,排挤你?”

    上首的某赵王彼时侧身斜靠在软塌上,姿势别扭,显然某处的伤还没好。不过他以往便是这种懒散姿态,以至于下首的杜如晦完全没看出来。

    随着话音传过丝竹,正聚精会神在欣赏据说是这货亲自填词的新版《水调》的小杜便回过神来,笑着摇头:

    “非也!刘府君是个玲珑之人,自诏命下达,他连衙门都未曾去过,又何来夺权一说?至于清河公,他最近身子不大好,已生告老之心。曾暗示欲举荐在下接替他少尹之位,只是被某拒绝了。”

    不等上首的李大德出言询问,杜如晦已经是定定的看向他,抚掌笑道:“在下亲来长安,目的很简单!留在晋阳固然能掌大权,操控一州一地百姓之命脉。然某欲操控天下,非大王身边不可为也!”

    “卧槽~!”

    前者被惊了一哆嗦,抬手就开始赶人:“话可以乱吃,饭可不能乱说呀!你这脑袋不想要,老子的屁股还想留着用呢!快走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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