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才睡醒没多久的沈冽在院子里忽地打了个喷嚏。

    翟金生停下正说的话。

    沈冽回过头来,声音带着些许鼻音:“继续。”

    “少爷,你会不会生病了?”杜轩担心说道。

    “无碍。”沈冽回道。

    翟金生停顿了下,继续禀报。

    方圆十里之内还有人迹,而且活动范围很广,不像是单纯的流民队伍,而是有所组织的平民。

    在牛岭山西北面,还有大量焚烧的痕迹,但不是新鲜的,至少半个月了,毁去了大约百亩林木。

    以及,南边的天气很糟糕,以今天的风向看,恐要下雨。

    沈冽安静听着,忽的,又是一个喷嚏。

    同之前一样,仍不是多响,却令杜轩吓得半死:“少爷!!”

    “无碍,”沈冽皱眉,“……你不必叫得这么大声。”

    杜轩操碎了心:“少爷,身体要紧。”

    “我看少爷没有发咳流涕,莫不是有人在骂少爷吧?”戴豫说道。

    “若是骂人有用,那我岂不时时都在打喷嚏了?”

    “那肯定就是生病了呀!”杜轩说道。

    沈冽不想再拉扯,看向翟金生:“去双坡峡探看的是谁?”

    翟金生担心的打量他一眼,说道:“是陆豹和史岩,已去两个时辰了。”

    “去渐春岗的呢?”

    “是陈为民,他带了三人前去,也有两个时辰了。”

    “渐春岗比双坡峡要近,他们去了这么久?”

    “嗯。”

    “我带人去看看。”沈冽说道,侧头正要吩咐戴豫备马,听得一阵急促马蹄声自村外响起。

    沈冽当即抬脚朝外走去,戴豫他们忙跟上,还有村道另外一边闻声而来的季夏和和林中虎。

    回来的不是陆豹,也不是陈为民,是一名巡逻队卫。

    这名队卫一见沈冽,迅速下得马来:“少爷,昨夜我们遇见的那支兵马正在加紧部署,入夜或对无曲发动进攻。另,附近遇到六支朝郭庄江口而去的流民,还有一支流民,则正往我们这边来。”

    “多少人?”

    “三百左右!”

    杜轩惊讶:“这么多?”

    “三百多已经不叫流民了,叫流寇吧?”季夏和说道。

    “身强力壮者几何?男多女多,老多幼多?”沈冽问道。

    “老弱偏多!”

    “少爷,不能让他们过来,”杜轩肃容道,“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我们在此。”

    “若真过来,你拦得住么?”沈冽问道。

    “可……”

    “难不成,我们挪地?”季夏和说道。

    沈冽淡淡看了他一眼。

    季夏和微顿,自知失言:“呸,我们又不是打不过,我们也没做错事,凭什么是我们挪!”

    “既然能聚在一起,那么人群中定有说话管用之人,将这些人控制起来,其余一切好办,”沈冽说道,看向翟金生,“我先去渐春岗,此处交给你。”

    “是!”翟金生应道。

    渐春岗本是他们要落脚的另一个选择,但相比之下,牛岭山的地势要更好。

    沈冽带了戴豫等六名手下出发,这一带他不曾来过,但舆图完整,将山道河流标注详细,认路不难。

    半个时辰后,沈冽到了渐春岗,路上并未见到陈为民等人。

    而他们沿路留下的痕迹,只有去时,不见回程。

    戴豫怕沈冽担心:“少爷,牛头岭和渐春岗区域广阔,山路繁多,也许我们不同路,或者他们在渐春岗另一边迷路了。”

    沈冽摇头,低低道:“他们出事了。”

    戴豫心下一惊,他知道沈冽从来不说这种没把握的话,缓了缓,戴豫道:“少爷怎知?”

    “陈为民守时。”沈冽说道。

    戴豫听明白了,他看着沈冽,忽然无言。

    略作思索,沈冽看向戴豫身旁的男子,令他和另一名同伴先回去,告知此处情况,他同其余人留下再寻一个时辰。

    而后沈冽驱马往前,深入渐春岗群山。

    夜色渐渐沉下,大地辽阔清寒,杜轩和翟金生侯在漆黑村口,久久不见归人。

    去双坡峡的人没有回来,去渐春岗的也没有,包括沈冽。

    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听见马蹄声。

    前方哨兵发出暗号,本就没有灯火的村野刹那更为安静,杜轩和翟金生埋伏在村口隐蔽处,同时还有十来个手握尖锐利刃的暗卫。

    沈冽停下马,眺着暗夜里的村口轮廓。

    戴豫朝他看去,脸上神情难掩沮丧,轻声说道:“少爷。”

    年轻男子背上的长枪高出他肩膀二十寸,银亮锐利的枪头映着月光,寒芒冰冷。

    他的眸光深邃清亮,看着幽幽夜色下的村子,眸中像是有暗波在翻涌,又像是一汪没有波澜的古井。

    戴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沈冽幼年开始陪他,每当沈冽陷入沉默,戴豫便会无措。

    随着沈冽的目光,戴豫看向前面的村庄,忽然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他们这一支孤军弱旅,似乎又回到了江州游湖县。

    小南山实则不小,相对广伏数百里的大南山而言,才称之为小,实则小南山,是座无边无际的群山古林。

    至高的那座山脉,他们曾被迫攀爬登峰过,虽是逃命,但戴豫忘不了登顶的那个感觉,整个天际的尽头都入眼底,群山变矮,村庄变小,待得入夜,便是无穷的孤独。

    太大了,小南山真的太大太大。

    那么大的一座小南山,被同伴抛弃是极其绝望的。

    尤其是自认至亲的亲人。

    那时他们被郭梓骗去南兴隘口,陷入晋宏康精密算计的罗网之中,精锐的骑兵冲击他们薄弱的防守,退入南山后,数百人彻底失散。

    戴豫也同沈冽走散了,好在不到两日,便被沈冽带人找到。

    郭家抛弃了他们,但沈冽没有,沈冽竭尽所能去找到所有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甚至,有时候还寻不到尸体,只能通过野兽啃剩的衣服碎片去辨认。

    在荒无人烟的深山古林里,寻人极其艰难,而除却环境艰辛,他们还要躲避晋宏康留下来的兵马的追击。

    那数月,饥饿寒冷和孤独无时无刻不包围他们,人一旦陷入绝望,很多事情会失去理智,为生存而跌跌爬爬,或丧尽人性良知。

    比如,吃人。

    戴豫当然不会吃,他宁可自己饿死被人当食物,都不愿意张口去碰那些东西,更不论还是自己活生生的同伴。

    可总有人会屈服,向死亡低头。

    比如章孟,比如冯泽。

    戴豫闭了闭眼,抛开那些残忍画面,自思绪里回神,看向沈冽。

    如今跟在他们身边的这些暗卫,便都是去年同他们一起自小南山出来的人。

    从去年到如今,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回郭家,一直陪在沈冽左右。

    沈冽也不曾抛弃他们,不论是在永武城苦等一月,还是今日翻山越岭去寻陈为民,每个人都没有被他放弃。

    但是,有时候真的就找不到,面对苍茫无知处的无力感,谁都没有办法去相抗。

    “少爷,”戴豫说道,“回去吧。”

    “如果陆豹和史岩没有从双坡峡回来,那么陈为民出事一事,定与醉鹿有关。”沈冽平静说道。

    “醉鹿的人追击至渐春岗了?”戴豫一惊。

    “那要看陆豹和史岩有没有回来了,”沈冽看着前方村口,轻扯缰绳,“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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