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江平生一愣。

    黄觅在一旁眨巴眼睛,摸了把胡子,朝江平生望来,有些讶然。

    江平生缓过来后,恨不能马上上前,伸手捂住家仆的嘴巴。

    “人被绑走了,”黄觅说道,“这可不是小事,江大人,要不我们明日再说,你先去京兆府衙?”

    江平生“嗯”了声,心跳变快。

    昨夜连夜翻了大量资料,江平生现在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二弟被绑走了,而是路千海被绑走的事。

    两者会有关联么?

    加之昨天晚上陶家大火,江平生现在脑中有四个京官们讳莫如深的字冒了出来定国公府。

    江平生只觉得手脚冰凉,他已往这边去想了,唯恐一旁的黄觅也会。

    如若江平代真的做了那些大逆不道的事,那么死的就不仅仅只是江平代一人了,他的官位丢掉事小,唯恐,唯恐……

    江平生舔了下唇瓣,抬手揖礼,努力平稳自己的心绪,对黄觅说道:“那本官就先去京兆府了,明日再找大人。”

    两人一番寒暄,客套道别,江平生坐上轿子后,心跳越来越快,就要透不过气。

    等走了好一段路出去,江平生开口说道:“黄侍郎的车马还在后边吗?”

    轿子外的随从答道:“回大人的,他们早走了。”

    “改道,”江平生说道,“回府。”

    随从微愣:“大人,不去京兆府吗?”

    还去什么京兆府,江平生现在真的巴不得自己这没用又废物的弟弟赶紧被撕票,死掉算了!

    “回府。”江平生压着声音,咬牙说道。

    除了江平生,江平代被人强行绑走的消息在同一时间被送到了才从安府回来的梁凡斌跟前。

    “……似乎是昨夜的事情,但是今早才被人发现,据那些家仆说,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闯入进来,直接扛走的,一点遮遮掩掩都没有。”手下说道。

    “那两个男人有何特征?”

    “不清楚,他们说记不住,就记得脸上有不少疤,对了,还说他们非常嚣张。”

    梁凡斌冷笑:“能不嚣张么,敢闯入户部侍郎府宅里面扛着人走的人,这个世界上能找出几个来。”

    “大人,现在如何是好?”手下低声问道。

    梁凡斌没说话,眼珠子轻转着,在思衬。

    他是才从安府回来的,这几日他一直呆在安府,安太傅的状况着实让他心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一直风平浪静,怎么在此岁末了,反像是逃荒似的赶着来。

    梁凡斌起身说道:“备马车,我再去安府一趟。”

    “是。”

    梁凡斌才离开,又折了回来。

    安于平正在招待几位来客,见到他来,上前说道:“梁叔,你不是才回去吗?”

    “你大哥呢?”梁凡斌大步过来,“我有事找他。”

    “大哥出去了。”

    “罢了,我去找老师。”梁凡斌说着,同他揖了下礼,朝内堂走去。

    安于平看着他大步匆匆的背影,他的眼角忽然跳动了下。

    安于平抬手抚着自己的眼角,一股难言难解的慌乱袭了上来。

    这几日的安家,或者是说这几月的京城,就像是一根紧紧绷着的弦,随时都要被拉断。

    人心惶惶,民不聊生,以往那些最喜走马章台的贵胄子弟,自重天台祭天一事后也踏实消停了。

    往年最热闹的时节是春与秋,但今年的秋末,好几个诗会都被取消了,连安于平自己最喜欢的赏菊诗酒会都没了消息。

    现今越来越乱,一塌糊涂,律法全无,悬案一件接着一件。

    而那根绷着的弦,安于平隐隐觉得它快断裂了,一旦断裂,它绝对不仅仅是一根弦那么简单。

    弦音会颤,颤声会震,震动……他觉得会天塌地陷。

    而相对于他们的紧张不安而言,那个人人提及失色的女童却截然相反,安于平甚至觉得,这个邪童将满京都当成了自己的游乐场,她想怎么玩便怎么玩,想戏弄谁便戏弄谁。

    安于平拢眉,有些喘不过气来,思及这些实在太觉胸闷,沉甸甸的一大片乌云砸落下来那般。

    ……………………

    木门一直没有打开,都快未时了。

    支长乐和老佟老短正在屋里玩骰子,不时出去看一眼。

    等未时又过去一两刻,木门才总算打开。

    夏昭衣拿着小木盆从屋里走出,仍是男童的打扮,支长乐听到动静忙出去。

    夏昭衣正在打水,抬头望来,咧嘴一笑:“早。”

    “不早啦,”支长乐过去说道,“现在已经未时了。”

    “还是早,”夏昭衣笑道,“时间于我无概念,我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就是一天的开始。”

    “哈~这算个什么说法呀。”支长乐也笑了,见夏昭衣将井水倒在木盆里,他赶紧去往厨房,从灶台上的热锅里舀一勺开水过来。

    “阿梨你让让!”

    支长乐跑来,将一大勺开水倒在盆里,和冰冷的井水和在了一起。

    “好啦,”支长乐说道,“你试试水温。”

    夏昭衣将巾帕浸入进去,点头:“水温很好,谢啦。”

    “那成,我去给你准备吃的。”支长乐说道。

    夏昭衣笑了,看着他:“我不吃了,支长乐,这屋子里有没有小铜镜?”

    “铜镜?”支长乐皱眉,“还有,不吃饭怎么成呢,会饿的。”

    “牙疼,”夏昭衣无奈的说道,“我好像要换牙了。”

    支长乐眨巴眼睛,听着这个说法忽觉新颖。

    不过仔细去看,眼前这女娃不过也才十来岁。

    想到她做过的一件又一件事情,支长乐再一度浮起浓浓的新奇和怀疑,有时候回头去看,好像跟做了一场大梦似的。

    “嗯,”他呆呆点头,而后又笑起来,“我这就去拿,你慢慢洗。”

    夏昭衣看着他离开,抬手无奈的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真的很疼。

    前一世换牙,都由师父亲自拔的,拔之前牙齿也不曾这么痛过。

    那会儿二哥痛的难受,她还不能理解,换牙有那么痛吗?

    现在体验,果然是有。

    不过……

    她抬手摸向自己的小腹,前一世她来例假也不曾痛过,听人说会很痛,她还好奇是个什么痛感,这具身体不知道会不会痛?

    可千万别。

    庞义一直坐在地窖里。

    面前两个男人,一个面如土色,双目绝望,一个瘫软在地,正在逐渐接受现实。

    坐了一阵,很觉无趣,庞义起身往木梯走去。

    从地窖里出来,再推开木门,看到院中几人,他一顿。

    夏昭衣坐在石桌旁,石桌上铺着一张布,布上整齐放着一排小工具,还有棉线。

    她手里拿着一根长针,另一只手拉扯着自己的面皮,正在照镜子。

    铜镜是老短拿着的。

    在夏昭衣后边,支长乐和老佟半蹲着身子,一眨不眨的望着铜镜里面小女童的口腔,一脸好奇,同时又如临大敌。

    庞义皱眉,不太敢出声,唯恐惊扰他们。

    倒是支长乐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他,回过头来,伸指比了个“嘘”。

    庞义面色古怪的点头,走了过去,现在他们后边。

    不过看他们这样,他也不由好奇,渐渐靠近,最后不知不觉和支长乐老佟蹲在了一起,共同研究起小女童的口腔。

    鼓捣半日,各种工具用过去,终于,一颗带着血的牙齿被女童自己拔了出来。

    夏昭衣将牙齿放在石桌上,支长乐立马端来一碗温水:“阿梨,来。”

    “谢谢……”夏昭衣口齿不清的说道,去到一旁漱口。

    回来发现几个男人在盯着自己的小牙看,夏昭衣轻咳了声:“就是颗牙齿。”

    “阿梨,疼不疼呢。”老佟问道。

    “不算很疼了,慢慢会好。”夏昭衣说道,便去另一边净手。

    擦完手后,她回来说道:“我要出去一下,将这只老母鸡送人。”

    “你出门安全么?”庞义问道。

    “对我来说,哪里不安全?”夏昭衣笑道,“你们若是要出门,尽量小心,这几日多谢你们了。”

    “哪里哪里,”老佟赶紧说道,“你平时不找我们帮忙,我们才觉得不舒坦,你肯让我们帮你,这说明把我们当自己人了呢!”

    “好,”夏昭衣笑道,“自己人。”

    施礼道在内城,不同于外城的街道,施礼道往来的几乎都是达官或者大富商的子弟。

    连飞阁是一家茶馆,以“雅”闻名,早年是郭家的产业,后来作为了郭晗月的嫁妆之一,现如今留给了沈冽。

    连飞阁生意兴隆,往来者不少,有人真的喜欢喝这里的茶,有人则是为了与郭家攀交,借机托负责茶馆的林管事转话。

    小男童拎着老母鸡进入茶馆,画风有些怪异。

    伙计笑脸迎来,准备赶人,夏昭衣笑着道:“找林管事,我有玉佩给他。”

    玉佩的事,伙计倒是听林管事提过,便道:“那小客官稍等,不过您这鸡……”

    “那我去门外站着。”夏昭衣说道,退后一步,迈出门槛。

    伙计让她稍等,转身去喊管事。

    夏昭衣在门口站着,来往的人投来许多好奇目光,好多人觉得这个男童长得可真是清秀。

    只是这只鸡……

    拎个老母鸡站在这么大雅茶馆的门边,也太怪异了。

    石头从街口往茶馆走来,听闻路人随口提及的茶馆前的鸡,他奇怪的皱了皱眉。

    走近了发现,还真是他们连飞阁前的鸡。

    石头加快脚步,有些气恼的走来,再走近一些,忽的脚步一顿。

    这个男童怎么那么眼熟,这不是,这不是……

    石头大惊,伸手虚掩自己的嘴。

    这他妈不是,不是那个最近把京城闹得风风雨雨的阿梨?

    比起初见时的黑瘦干瘪和矮小,她现在的气色要丰润太多,面容白皙,五官秀美,顾盼流转间,眼角眉梢自信而光彩,而且,她好像还长个了。

    也不奇怪,十一二岁的年龄,的确是长个最快的。

    只是,当初怎么看怎么营养不良的黄毛小丫头,现在怎么能长出这种神秀气韵来,悠闲明艳,灵气满满,如今还是个男童打扮,有股说不出的英朗飒爽。

    可是,管他的,石头对她这段时间在京城所做的事情可太清楚了。

    石头皱眉走去,不爽的叫道:“喂!”

    夏昭衣转眸望来,顿了下,说道:“嗯。”

    “你在这干什么?”石头拉扯她的衣裳,“你别在这站着。”

    夏昭衣看着他:“你家少爷没同你提过?”

    因石头的拉扯,夏昭衣手里的老母鸡更激动了,扑着翅膀咯咯哒。

    “这是个啥!”石头要崩溃。

    夏昭衣看了眼,递过去:“鸭子啊。”

    “你唬谁呢!这不是鸡吗!”

    “那你还问?”

    “你!”石头气恼,这女童的嘴巴真是讨厌。

    夏昭衣一笑:“我?”

    等等,这对话怎么那么耳熟……

    石头记起来了,顿时更生气了。

    气死了,气死了!

    石头讨厌死她了。

    因街边不少人望来,石头怕惹麻烦,又拉扯她的衣裳往角落走去,压低声说道:“你这是想干什么?我家少爷也没得罪你吧,上次是蛇,这次是鸡,你怎么甩不掉的?你不觉得自己招人烦吗?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夏昭衣整理被他拉扯乱的衣裳,说道:“这是我跟你家少爷的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面藏着什么鬼主意,”石头冷笑,“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眼这么多,城府这么深,心肠这么黑。”

    “我也没求你看啊,你不用看的。”夏昭衣笑道。

    石头真是惊呆了:“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女童仍是笑嘻嘻的:“不呀,我的脸比你好看的多,我为什么不要它呢?你的脸我才不要。”

    “你,你……”石头双手握拳。

    “在哪在哪?”林管事的声音这时传来。

    “在外边呢。”伙计说道,带着林管事走来。

    林管事见到真是个小童,顿时眉开眼笑,看到一旁还站着石头,赶紧说道:“石头,你愣着干什么,把贵客迎进来呀!”

    “贵客?”石头回过头去,指着夏昭衣,“你说的是她?”

    “对啊。”

    夏昭衣嘻嘻一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愣着干什么,把贵客迎进去啊。”

    “我呸!”石头啐道,转身朝大门走去,边道,“我是来拿茶叶的,茶叶给我,我这就走!”

    林管事不满的瞪他一眼,笑着朝夏昭衣迎来:“别理他别理他,小官人,来,进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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