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崇圣带着队伍昼夜兼程赶到驼山县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每个人的眼睛也都睁大了,每个人的心也疼了。

    县城里烧了起火,城中黑烟冲天。

    关崇圣下令冲进城内,正看到攻破了县城的桑人在疯狂的屠杀百姓。

    那一刻,每个人血液里的怒火全都炸开。

    哪里还顾得上急行军十几天的疲惫,这群兖州的汉子们怒吼着冲了上去。

    他们冲进主街,到处都是尸体,那些桑人显然是刚刚打进来,正在疯狂的搜寻着百姓,见人就杀。

    在路边的一根木桩上,关崇圣看到了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那残缺不全的衣服足以证明,这被折磨致死的人,就是驼山县的县令杜大山。

    尸体的肚子上有个巨大的血口,内脏都流出来挂在那,心口位置被人挖开,心脏被挖出来,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在不远处,是几名身穿捕快衣服的汉子,没有一个人是全尸,大部分都被剁掉了四肢。

    “杀!”

    关崇圣红着眼睛嘶吼,带着他人开始反攻。

    巷子里,一群百姓被桑人堵在那,弓箭手朝着人群放箭,一群妇人挤在前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箭矢,她们互相搀扶着,中了箭也死死撑着不倒下去,因为她们身后是一群吓哭了的孩子。

    丁峰带着人赶到,这群红了眼睛的汉子们,把手里的横刀疯狂的劈砍下去。

    巷子口倒下了一群桑人的尸体,血流满地。

    浑身是血的丁峰看向那些幸存的人,朝着她们喊:“往城北方向跑,别回头,爷们儿们来了,不用怕。”

    然后一转身,带着汉子们冲向远处的桑人。

    在南城,城门已经被攻破,大批的桑国水师士兵朝着城里涌入。

    而这边,关崇圣的边军则正面顶了回去,双方在大街上相遇,没有任何停顿,挥刀向前。

    南边的城墙也已经被桑人占领,弓箭手居高临下放箭,关崇圣这边的士兵损失惨重。

    “丁峰!”

    关崇圣嘶吼。

    “属下在!”

    丁峰一刀将面前的桑人脖子抹开,回头应了一声。

    这一回头,一把桑刀砍在他肩膀上,皮甲挡住了大部分的力度,不然半边肩膀都会被卸掉。

    丁峰一把搂住那桑人的脖子往下压,用手里的横刀朝着那桑人的后腰一刀一刀戳进去。

    “带人把城墙攻下来!”

    关崇圣一边厮杀一边喊:“给老子把城墙攻下来!”

    “是!”

    肩膀上还在淌血的丁峰没有丝毫犹豫,喊了一声后,招手带着人往坡道上冲。

    桑人在高处,箭雨密集而下,坡道上滚下去都是兖州汉子们的尸体。

    可是却没有人后退,倒下去的人为继续向前的人争取了时间,付出了无数生命后丁峰他们杀上了城墙。

    他们分开两队,一左一右的继续往前冲。

    桑人的兵力更多,可是他们却发现,支援过来的这些中原男人,凶悍如虎。

    那是仇恨,无边的仇恨。

    这小小县城里的满地尸体,点燃了这仇恨。

    从中午到日落,已经进城的万余桑人被硬生生压回去,还被杀了能有四五千人。

    丁峰带着人重新夺回城墙,桑人的队伍犹如潮水一样退了回去。

    站在城墙上,那浴血的汉子发出一声咆哮。

    夜里,桑人再一次杀了上来,从后半夜一直到天亮,可是这群犹如钢铁铸造一样的汉子们,让这座小城的城墙也变成了高铁铸造。

    天亮,桑人再次撤了回去。

    这座小城的城墙并不高,也就两丈多不到三丈,城下堆积的尸体却到了半城高。

    有桑人的,有我们的。

    “将军。”

    一身疲惫的丁峰走到关崇圣面前,关崇圣的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他受伤没有。

    丁峰关切道:“卸甲看看吧,万一......”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关崇圣一把拉住按坐在那。

    就像是那天在戴胜关的城墙上一样,将军把他的皮甲解开,掏出一把匕首把丁峰肩膀上的衣服切了,然后把匕首递给丁峰:“忍着点。”

    丁峰嗯了一声,把匕首咬在嘴里。

    烈酒冲洗,缝合伤口......如上次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丁峰没有颤抖一下。

    伤口缝合好,关崇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坐下来的时候,像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大家都看到了。”

    关崇圣喘息着说道:“当我们的土地被敌人攻破的时候,我们的乡亲就会他们屠戮,只要我们让步了,敌人就会把我们当猪羊。”

    关崇圣回身看了看城下,从远处,有三五成群的百姓回来了。

    昨夜之前他们撤到了北城外,现在又都回来了。

    “他们应该是饿了,死守了那么多天,粮草或许是已经耗尽。”

    关崇圣吩咐道:“把干粮分给乡亲们。”

    在喊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后边的话却喊不出来了。

    他看到了。

    一个妇人把怀里抱着的孩子交给一位白发老人,然后弯腰捡起来尸体旁边的刀,朝着城墙这边走来。

    那妇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喊:“如果我没了,告诉我的孩子他爹叫什么,他娘叫什么,告诉他,他爹娘是为什么死的,让他多吃几口饭,长大了有力气......”

    然后毅然决然的登上城墙。

    他看到了。

    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跪在那,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

    一个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子把他拉起来,递给他一根长矛,那应该是姐弟吧,那死去的人应该是她们的双亲吧。

    她们俩,拿着木杆的长矛,或许是因为棉布的长裙走路有些碍事,少女捡了一把刀将裙子切开,膝盖以下的部分露出,然后用撕下来的一块布条将头发扎好,她拉了弟弟的手,跟上了前边那位大嫂的脚步。

    他看到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腰都已经直不起来,可是却一次一次的弯腰,把地上的兵器捡起来,一根箭都不丢弃。

    他拿不了那么多,用布袋把捡到兵器绑起来,拄着拐杖,拖着那一捆沉重的兵器往城墙方向走。

    他们不是饿了。

    他们是恨了。

    “你们看到了吧!”

    关崇圣扶着城墙站起来,朝着手下士兵们喊:“我们凭什么不拼命!”

    “呼!”

    所有人发出一声震荡天地的呼喊,呼出的一口与天地争命的气。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桑人的大军朝着这座小城发起了数不清次数的攻击,那残缺不全的城墙,却像是被血肉加固了一样,每一寸都坚如钢铁。

    黑武亲王阔可敌无言量一直都在观战,他终于明白了,不是桑人无能,也不是每一次率军南下的黑武大将军们无能。

    面前的这群传闻如绵羊一般软弱的中原人,实则是一群猛虎,当他们拿起武器的时候,这虎就有了翅膀也有了更锋利的獠牙。

    “殿下......”

    桑国水师大将军纯边斥力脸色有些难看的走过来,叫了他一声后就俯身低头。

    无言量摆了摆手示意纯边斥力不要再来自责的那一套了,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你们的问题。”

    无言量道:“我也没有料到,只是一些普通村民,竟然会能坚持这么久。”

    纯边斥力连忙说道:“请殿下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定能把这里攻打下来。”

    “不要再心急了。”

    无言量道:“你们缺少的是攻城用的东西,现在暂时停止进攻,派人去打造攻城所需的各种器械,等到准备妥当之后,再一鼓作气把这里打下来。”

    纯边斥力连忙应了一声,他知道自己手下的队伍军心已经受挫,如果再强行逼迫他们连续进攻的话,死伤更重,却也对那座小城无可奈何。

    这只是一座没有高大城墙的小城,可这一刻的桑人和黑武人都明白过来,城墙其实不是城墙,人才是城墙。

    桑国的水师远道而来,他们不可能在船上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攻城经验。

    毕竟在桑国那个地方,哪有如中原这样的一座一座的城堡。

    有了黑武亲王的允许,桑人总算也能喘口气,纯边斥力把打造攻城器械的事交给度也正后,他一个人走回到岸边,看着大海发呆。

    来之前,他觉得这次不会有多难,在桑人得到的情报中,这些中原人自大又不团结,那些所谓的权贵不拿百姓的命当回事,百姓又怎么可能会维护朝廷。

    情报中还说,这些中原人并没有什么反抗的勇气,他们大部分时候都会被动接受谁成为他们的新主人。

    可是现在,纯边斥力终于明白,这些情报都是错的。

    他的大军在这座小城外已经损失了一万余人,这一万人,已经可以在桑国打下来几十个地方了。

    接下来的将近十几天时间,桑人砍伐树木打造了大量的云梯,再一次做好了对驼山县进攻的准备。

    城墙上,注意到了桑人又将进攻,关崇圣侧头看了一眼丁峰的肩膀:“别再受伤了。”

    丁峰笑了笑:“不碍事,疼都不疼。”

    关崇圣的视线转向远处,桑人的队伍扛着大量的云梯正在集结。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士兵们,每个人都已经握紧了他们的横刀。

    “你的皮甲不好。”

    关崇圣说:“如果......今天我战死了,我的铁甲给你,你带着兄弟们继续打,如果你也战死了,你把铁甲传给下一个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铁甲尚在,寸土不让。”

    “是!”

    这一次,丁峰重重的点了点头。

    关崇圣侧头看向城墙上那面烈红色的战旗,忽然笑了:“如果将来的天下,每一座城上飘扬的旗子都是这样的颜色,其中有我们的血。”

    丁峰指了指城外:“如果将来桑国土地上也飘扬着这样的旗子,那旗子上的颜色,也有我们的红。”

    “战!”

    关崇圣举起横刀。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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