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经是嘉靖二十七年秋天,百姓口中的秋老虎都已经过去了,不过但凡是读过书的,折扇是必备的,哪怕是冬天……

    康飞出城的时候手上也有一把,在他理解,这玩意儿大约跟后来约翰牛家的手杖差不多,也有翻译成文明棍的。你要是体面人,好歹手上得拿一把杖头镶银的手杖罢!

    天朝的读书人,可不就是体面人么,手上怎么能没有折扇呢?甚至低一档的人,没事手上拿一把折扇的也比比皆是……体面人用折扇,那我用一把,岂不也是体面人?

    康飞叹了一口气,弯腰从靴筒里面把折扇给拿了出来,呼啦一下展开,对着脑袋扇了几下……正所谓,文扇胸,武扇肚,装逼要扇头部。

    对面那为首衙役身边有个年轻人,看着康飞拿着折扇还晃悠悠扇着,一时间忍不住,胸中一口恶气就冲了上来。

    长得俊会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是土生土长平湖县城人士,他家隔壁有个周家果子铺,果子铺老板有个女儿,叫果儿,小时候还不觉得,年方二七,突然柳树抽条儿一般长开了,那叫一个桃夭柳致。

    他暗慕果儿许久,前一阵子麻着胆子,逼着家里面老子娘给果子铺周老板提亲,他上面还有三个姐姐,得亏姐姐们帮衬,虽然他家是普通人家,日子过的还不错。

    老头老太太偏心眼,溺爱儿子,都是街里街坊的,谁家早晨去巷子水井处洗衣洗菜,还不拉几句家长里短?

    故此老头老太太明知道果子铺的果儿已经被周老板许给隔壁街上吴秀才做小,依然舔着脸拎着东西去了。

    既如此,那还有不被周老板嘲笑的道理?

    我家果儿那是许给吴秀才家马上就要去享福的,吴秀才人又俊,又有学问,可着整个平湖,那也是数得着的体面人……你家小崽子,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吆鸡撵狗的,又不肯上进,开了两年蒙,好歹去店铺里面做个大伙计,日后也要成家立业,你家倒好,任凭他在街上浪荡,别说果儿马上要去吴秀才家享福,即便没许给吴秀才,我也不能把女儿许给你家去遭罪……

    这话一说,把那老头老太太一时间说得满脸通红,和周老板大吵了一架,老太太嘴尖,就说,你家果儿嫁过去,无非是做小老婆,每天晨昏定省,要把大老婆当婆婆一般伺候哩!我家怎么了?果儿真到我家,我还能虐待她不成?我看你家果儿,瓜子脸尖下巴大眼睛,一瞧,就是个风流卖笑相,说不准,果儿过去几个月就要被大老婆发卖了去做表子……

    这话一说,周老板赤急白脸,拿了个笤帚就把人给赶了出来,从此两家就不往来了。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呐!

    故此,这年轻人深恨隔壁街上吴秀才。

    那吴秀才他见过,一张小白脸,走路一摇三摆的,跟眼前这人差不多。

    一时间,仇恨冲浑了脑袋,伸手抽出腰间的铁尺,披头就给康飞来了一下子。

    这一下,康飞都没躲掉,他惊呆了,手上端着个扇子也不扇了,目瞪口呆看着对方。

    逗那小猫小狗的,大约都没想到,乳牙也是牙,被咬一口的比比皆是。

    那年轻人看康飞这幅表情,心中快意,康飞那张脸,俨然就和心里面念念不忘的吴秀才合二为一了。

    嘴脸狰狞,他就大喝了一声,“别以为你还是体面人,如今你的事犯了,那是要到县大牢里面去吃牢饭的……”

    说着,年轻人未免狞笑一声,“县里面的牢子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到时候未免帮你松松**……”

    这话听在为首那衙役耳中,未免有些皱眉,年轻人是他家远亲,刚花钱补在他身边做事,平日里头他也关照,干我们这一行,要生发,就要杀心中五贼,这五贼,叫仁义礼智信,再烧一道焚表与老天爷,把天理告辞,才能吃得牢这碗饭……

    所以年轻人这番举止,他也并不反对,要不惊吓一番,那怎么生发得起来?

    但是,你说话不能太粗鲁了,什么叫**?就不能换个好听的?譬如,谷道……

    至于对面这位小老爷,他是不担心的,任凭你什么人,到了衙门里面,不脱一层皮,那是能随随便便走得出来的么?

    客气一点,叫你一声小老爷,小将军,如此而已,那当朝首辅,都还被斩与市哩!

    经常执法的人,往往就会生出这种虚幻的心思,我就是法,到最后,不畏惧了,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错觉。

    当下,他未免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眼前突然一花。

    随后,他就发现,自己腰间的腰刀,已经到了对面那位小老爷手上了。

    这是个老与世故的衙役,十几年前被点了役职,大约他的天赋都点在上面了,老天爷赏饭吃,顿时在衙门里面如鱼得水,不五六年,已经生发起来了,体型挺胸突肚满脸横肉,家里面也起大屋,娶娇妻,唯一遗憾是没有儿子。

    民间百姓往往用很淳朴的话形容这位,缺德事干多了,活该断子绝孙,当然,肯定都是背后议论,没人敢当面说他。

    他眼看腰刀到了对面手上,心里当即打了一个突,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衙役么,你还能指望他迎难而上不成?

    随后,他就看到了叫他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位小老爷把个折扇往脑后衣领子里面一插,随后,一手紧握刀把,另外一只手贴着前手小指,稳固刀柄,身形一倾,如天之倾。

    噌地一声微微响,有老于此道的,就能听出来,这是刀剑入肉之声。

    那跳出来惊吓一番的年轻衙役被一刀劈为两爿,绿的红的,**辣地就糊在地上铺就的青石板上。

    周围有那看热闹的,呼啦一下就四散开了,即便如此,血腥味冲天而起,周围无数衙役,被那年轻人泵出来的献血沾染,满头满脸的血。

    康飞拎着腰刀,甩了一下,结果那刀是样子货,半斤来重的铁皮,连皮带骨斩杀一人,这时候早就不堪,纳刀入鞘,进去一半就死活进不去了。

    康飞老脸一红,握着刀鞘的手一起使力,左右合拢的劲儿一碰,这才把腰刀纳入鞘中。

    看了一眼双腿打颤的衙役头领,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缓缓扫视周围,和他眼神对撞的衙役纷纷往后退去,根本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

    眼光缓缓转到一个衙役身上,那衙役被他盯着,顿时上下牙打架,得得得磕个不已。

    康飞看着捧着自己的奥丁纹倭刀的衙役一眼,忍不住就说道:“别把我的宝刀摔了,不然……”

    那衙役随着他的眼光一起看了看地上两爿,下意识菊花一紧,双臂一拢就把手上倭刀抱得紧紧地,好似一根救命稻草。

    这时候,康飞才回转目光,看着那满脸横肉的衙役,好整以暇就说道:“来,与我说说,你收了那俞家嗣子多少银子?就敢大包大揽,惹这泼天的祸事?”

    说着,他一时间忍不住……“你真不认得我?”康飞到底又问一句。

    他这时候的心态,和那些演过几部戏的所谓明星一样,戴着个蛤蟆镜,总觉得天下人都应该认识自己。

    说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东哥为啥要回到老家办企业?还给老人发钱?霸王都说过,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旁人要不认识你,你岂不是很失落。

    看着那衙役头领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康飞一时间未免也很失落。

    自嘲一笑,他就把手上的腰刀往对方怀里面一扔,那衙役头目下意识一把接住。

    看了一眼地上尸体,康飞就对他说道:“这天底下,哪座庙里面还没几个枉死的鬼,对吧,你也别害怕,我也不难为你,虽然你这厮,想必平日里头肯定也是鱼肉乡里的王八蛋……但这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是你们平湖县知县老爷,我管不着,你把我的行囊都给送回我房间去,再陪我几百两银子,就当是给我压惊的,你看可好?”

    他说着,露出满嘴细碎如玉米粒一般的牙齿就对那衙役一笑,那衙役既然能在衙门混到捕快班头,那自然也是个眼眉挑通的,这时候看康飞一笑,满嘴细碎的白牙,在阳光下白得发光,这时候突然就想起来……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半夜未免不安,去烧香拜佛,有和尚给自己念叨过两句,说佛祖齿相四十齐平,净密根深白逾珂雪。

    他这时候再看康飞,浑身突然就冒一身冷汗,虽然是秋天,他身上褂子却被一身汗给打湿了,噗通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嘴皮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周围衙役虽然看自家班头这般丑态,却没一个心中敢耻笑班头的,甚至,连高声说话的都不敢。

    康飞这时候摸了摸头上的软巾,他其实也回味过来,晓得软巾不值钱,要戴个硬帽子,方才显得身份尊贵,刚才那厮,大约就不敢拿个铁尺往自己头上招呼了。

    后世都说苏州人脾气好,【吵相骂】都像是情人之间打情骂俏,那是因为大明时候苏州人都喜欢戴方巾,号称五十万秀才,你走在大街上,根本分辨不出谁知真秀才谁是假秀才,毫无疑问,打秀才老爷是要吃官司的,最后不得不讲道理,吵相骂了。

    当然,这时候的苏州,【市肆甲于天下】,商人么,脑子活一点很正常,至于苏州园林,这时候还提不上嘴。

    从苏州府大约就能一窥整个江南的风气,出门还是要戴方巾才方便。

    这个道理,大约就相当于五百年后康飞他老子娘那个时代,领导都穿中山装的。

    问题康飞老子娘的时代跟康飞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彰显个性的时代……让康飞戴个方巾,岂不是要杀了他一般。

    当然,这时候许多顶尖读书人也不大乐意正经儒衫儒巾了。

    道理无他,不帅啊!你说帅你怎么不每天穿校服呢?

    康飞扶了扶软巾,又摸了摸下巴,想了想,觉得从心理学角度来说,那些幕后犯罪份子,都喜欢在当场,装着吃瓜群众看热闹,要不然,自己精心作品,看不到岂不是太遗憾了。

    当下他左右审视一番。

    和他眼神对撞的人无一不是纷纷后退躲避。

    康飞这才抬头,往几座楼上看去。

    坐在窗户边上的胡宗宪和矮大紧这时候和康飞眼神顿时一撞。

    这时代街道窄得很,跟后世巷子差不多,巷子隔壁二楼的人,你能看不清楚?

    康飞看见了顿时一咧嘴冲二人一笑。

    胡宗宪心中打个突,赶紧把身子往后一躲,矮大紧坐在胡宗宪对面,他是扭头在看,正诧异于康飞那一刀之威,这厮经常半夜长啸的主儿,说白了精神有点不大对劲的主儿。

    王阳明半夜炼气,长啸不已,你说你又不是王阳明,这不是精神不大对头是什么?

    故此矮大紧非但不紧张,还很兴奋跟康飞伸手打了一个招呼,随后,转脸就对胡宗宪说道:“此人真是世之虓虎,刚才那一刀,那一刀……”他一时间兴奋地说不出话来。

    倒是胡宗宪,刚把身子往后一躲,多年圣贤书读下来,这时候未免就产生了耻辱感。

    我堂堂浙江巡按御史,怎么和他眼神一撞就躲开了?

    读书人么,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眼高手低,胆小,却要怪人家跋扈……

    他越想越怒,忍不住就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这厮,胡乱当街杀人,简直是个二百五”。

    至于他口中的二百五,这时候目光一扫,又往旁边看去。

    他一掸眼就和那俞家嗣子眼神撞上了。

    三十左右,锦缎衣衫,站在窗户旁眼神惊怒,对照当下,那不是俞家嗣子,又是哪个?

    嘉兴府平湖县县治叫做当湖镇,当然,直接叫平湖县也没错,当湖镇上就两条街,而且这两条街仅仅隔着一条河,这条河穿城而过,河对过,是县衙所在,河这边,就两家酒楼,兼食宿。

    康飞未免就嘿嘿一笑,心说怪不得武侠小说里面都要到客栈酒楼去打探江湖消息……想到此处,转首就看向那个抱着自己奥丁纹倭刀的衙役。

    冲对方招了招手,那衙役两股战战,抱着刀走了过来。

    把手一伸,那衙役紧紧抱着刀,舌头打结,“小老爷,小老爷吩咐俺有事,有事……”

    看着衙役打颤的两条腿,康飞没好气,一伸手过去就从他怀中把自己的奥丁纹倭刀拿了过来,施施然就往腰间一插。

    他这一身劲装打扮,腰间还杀了一根猪婆龙的腰带,刀姿修长的奥丁纹倭刀往腰间一插,顿时衬得气质非凡。

    抬脚走了两步,不对劲,康飞想起来,折扇还插在脑袋后面呢!不大雅观,就伸手把折扇拿出来,又往腰间一插,随后大踏步腾腾腾就走进对面酒楼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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