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飞在仙霞关驿站收留了徐线娘,可与此同时,远在扬州,咸宁侯家却是拿住凤指挥家不放,要他交人……咸宁侯如今靠着过年时候和严嵩结党诬陷三边总制曾子重,邀得圣宠,如今官拜太子太保总兵官,那真是,炽手可热。

    咸宁侯家家教极差,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使唤的自然都是些不讲道理的歪瓜裂枣。

    本来,和镇守南京几垂二百年的魏国公家结亲,那是一件好事,谁知道,眼下好事变成了坏事。

    陪着咸宁侯嫡孙仇彪南下的是侯府的一个管家,名叫仇志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仇志高是咸宁侯爷做大同总兵时候收用的,爱如珍宝,和儿子也差不多,如今三十多岁,身上也有个副总兵的官衔,骄横跋扈,却不想,一个不小心,居然让小少侯爷被魏国公家五小姐给一脚废了。

    大夫诊断完毕后,仇志高几乎一口鲜血就喷在地上,这事儿办的,即便咸宁侯再喜欢他,怕也要不好……他怒急攻心,就带人把凤指挥家给围了,说魏国公家五小姐当时就是跟你们凤家闺女在一起的,你们凤家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要颠覆朝廷,对了对了,之前倭寇犯扬州,就有你们扬州卫的副千户要开城门放倭寇进城,那背后指使之人是不是你?

    总之,各种攀诬陷害的帽子不要钱一般就扔过去,果然是咸宁侯的干儿子,耳濡目染,也算是家学渊源。

    凤指挥有伤在身,本来,都将养的差不多了,结果被这么一气,又躺下来了,他儿子凤琇气不过,拎着刀冲出去,结果顿时就被打得屁滚尿流,这还是对方到底还存着三分脸面,毕竟,这是扬州不是边关,要是边关,怕就是打死勿论了。

    说实话凤老大人那也是有百把铁杆部下的,可是,扬州到底是个承平地方,水土或许能养些读书人,养些美人,但是,要养出彪悍的军中汉子,便不成了。

    为何自古秦兵耐苦战,那秦地,靠庄稼也养不活人,多吃这刀头舔血的饭,祖祖辈辈下来,属于熟练工种,而江南这边,讲究读书考状元,即便到了五百年后,扬州府高考依然是被称之为死亡小组,不知道多少学霸在争,康飞穿来的时候,全国新增院士第一,扬泰通,也就是扬州府,包括治下泰州通州……苏吴都要往后排,在一个文风浓郁的地方讲彪悍能打,自然就是笑话了。

    而人家咸宁侯麾下,都是边地的豪杰,能做将主爷的家丁,那自然是豪杰中的豪杰。

    两两一比较,以己之短击彼之长,挨打就是必然了。

    凤指挥眼看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手下多有断腿断手的,顿时仰天喷一口血,箭创崩裂……

    凤蓉娘和凤琇吓得面容失色,把老子抬回床上去,凤指挥气若游丝,就对膝下这一双儿女说道:“你们去求春林……”

    凤琇年少轻狂,顿时一昂脖子,“我不去,他们老戴家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家人……”

    啪地一声,凤指挥勉力起身,一巴掌就抽在凤琇脸上,把儿子脸颊都打得宣了起来,随后,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又跌倒在床上。

    蓉娘垂泪,扑过去把父亲按住,“你老人家何必跟琇怄气,他还小……”

    “我像他这么大,已经跟你们爹爹一起出去砍人了。”凤玘凤指挥就叹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满是缅怀的神色,“你们还年轻,不知道,我和春林,那是至交……”

    凤琇捂着脸,看着老子说这话,突然脑子一激灵,就说道:“原来你和春林叔……”

    “放你的屁。”凤指挥哪里还不知道儿子什么意思,当下大骂儿子,随后就叹气,“我们算是官商勾结罢,若不然,你以为,我们凤家世袭的指挥佥事,怎么就代理了如今指挥使的位置?真当兵部那些老爷都是善长人翁?那些老爷,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我又要养手底下百十号人,多少银子都不够使……春林家那个香粉店,我是有股份在里头的。”

    凤琇被老子骂的不服气,“开香粉店能赚几个银子?”

    凤玘凤指挥真真是个恨铁不成钢,“你懂个甚?春林常说,这天底下,女人的银子最好赚(注:某嘉靖年官员,死后小老婆陪葬的全是书,考据发现,有北京刻本,南京刻本,福建刻本,还有手抄本,各种话本,可想而知,这位老爷为了给文青小老婆买书,花了多大心思和银子),一盒香粉几两银子,一天少的卖几盒几十盒,多的卖上百几百盒,你说说,要赚多少银子?”

    凤琇也开过蒙,学过算术,当下扳着手指,“都说将本求利,算是一本一利好了,一天平均算五十盒好了,一盒就算三两,能挣一两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能挣……”把手指扳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一脸的诧异,“一年能挣三万两千多两?这,这比卖盐的也不差啊!”

    凤玘冷哼了一声,心说谁告诉你将本求利就是对本对利的?但是,他也不准备实话实说,怕把儿子吓着,当下板着脸,“这里面我有两成股,要不然,你以为,就朝廷那点饷银,你整天吃香喝辣,你姐姐跑去南京,花销又大……”

    这话一说,姐弟二人齐齐脸上一红。

    凤指挥继续说道:“这门生意极是赚钱,眼红的人不少,只是,旁人家没有春林家的房子好,他家香粉,轻白红香,旁人比不上……总之,咱们家跟春林家,打断骨头都要连着筋,可惜,你姐姐……”说到这儿,凤指挥未免看了一眼女儿,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只是,他到底一辈子疼爱儿女,这时候也只能叹气,“到底是我太骄纵你们,都说儿子要穷养,结果儿子是草包,不知道自家到底多大家私,女儿要富养,结果女儿养出个国公家女儿的脾气……”

    凤蓉娘这时候脸上哪里还挂得住,一时间就哭了起来,凤指挥看着床前女儿,哭得肩膀轻耸的样子,到底还是不忍心,就说:“如今你们也看见了,国公家的女儿,那也是要联姻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方今天子也做不到,为了叫皇考还是皇伯考,跟群臣打了那么多年的口水仗,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你们才吃几两饭?就敢觉得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说到后来,床上凤玘凤指挥声色俱厉。

    凤琇这时候到底是个后世称之为中二的年纪,不服气就道:“那戴康飞不就自己做主,如今一拍屁股,跑去广东玩了。”

    “你能跟康飞比?”凤指挥气死了,我都把话掰开了揉碎了,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还不明白,“康飞是神仙弟子,一个人阵斩倭寇一千,你呢?带着百来个家丁,也打不过咸宁侯家百十号人,一对一都打不过人家,你还敢说嘴?”

    凤琇到底就脸上一红,他这个年纪,还是要脸的,便格外不会说,刚才出去,咸宁侯家就出来顶多二十个人。

    这时候,凤指挥就对凤蓉娘语重心长说道:“姑娘啊!你听爸爸滴,去康飞家里,求你公公婆婆,他家有个神仙在,怕是比康飞还要厉害三分哩,别说百个,千个也灭了……先把眼下这关度过去,至于咸宁侯家,我家只是被带累,人家最后只会跟魏国公家交涉,想来,想来……”凤指挥说着,其实也没底气,说实话,迁怒这种事情,他还不懂?到时候,弄不动魏国公家,弄他扬州卫凤家,那还不是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但是,这话,就不能对儿女说了,他家是扬州卫指挥佥事,家传的学问,这将主爷带兵,自然要把所有的压力全部扛住了,有些话,万万不能对手底下兵实话实说的,譬如你长途行军粮草不够,你就要吹,粮草充足,围城苦战,你就要吹,破城不封刀,大锁三日……

    话说到这个地步,蓉娘也不是那种没心没肺,只要自己过得好就不管老子娘的,当下一擦眼泪,起身就说道:“爸爸,我听你的,这就去康飞家求四爷四娘娘……”她说着,看老子脸色一变,顿时就改口,“求公公婆婆。”

    蓉娘说后,就出去从后门一颗老槐树下爬了上去,攀过两户人家,隔着巷子出来,穿过街巷,就到了梗子街戴春林香粉店。

    四爷四娘娘他们家来后,四爷休息了几天,就挑个好日子,换上衣裳,郑重去府衙拜谢,很谢了一番吴桂芳吴府尊,又和吴府尊聊到杭州知府毛岗,吴府尊就说了,这位毛府尊,说起来,还是我前科的前辈,可惜,是个鼠目寸光之辈,简直胡来。

    他是有这个资格说这话的,之前修过扬州城墙,如今又扛过扬州倭乱,说实话,政治这玩意儿跟当兵打仗也差不多,新兵变成老兵,自然就长进了,他如今也算是历练了,他背后的大佬吏部尚书闻渊,日后提拔他,也好拿来说嘴,你看桂芳,修过城,抗过倭,这等资历,难道还不够么?

    何况吴府尊眼下可见的,康飞他老子戴春林,那几乎就是半个他夹袋中的人物了,他心中自然快活,说话间,也抬举四爷,和他分庭抗礼。

    两人清谈了一下午,这才端茶送客,吴桂芳还拉着四爷的手谆谆叮咛,日后要经常请教的。

    四爷心里面也苦笑,心说我以前跟石翁混饭吃,也没见你府尊老爷如此屈就,当然明白这是沾儿子的光。

    等他家去,经过前面香粉店,许多买香粉的**,都知道这是店东,拿眼勾勾搭搭地瞄他,可四爷往来相与的,那都是小东门十二金花这类高级表子,哪里看得上这些,目不斜视,匆匆穿堂而过。

    刚转过花廊进了院子,掸眼就看见凤蓉娘跪在门口,他和凤指挥的确是老交情了,也算是打小看着蓉娘长大的,当下一怔,过去就问:“蓉娘,这是为何,快起来。”

    蓉娘看见四爷,顿时眼泪水就流下来了,哀声往地上一拜,“公公,求您老人家,救救俺每爸爸,救救俺每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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