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康飞打着哈欠起床,看看胖迪不在,就溜达着出了房门,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又打哈欠,揉着眼睛就下了楼。

    楼下大伙儿正在吃饭,许多人瞧见他,便纷纷就站了起来,他老娘把筷子一放就给他挪了位置,他一屁股坐下来,冲着旁边伺候着的掌柜就招手。

    那掌柜的如今是屁颠屁颠服侍他们,他眼看这位小老爷,往来的那都是什么佥都御史这类的大官儿,着青着绯的,不是那些绿袍小官儿可比,他那便宜姐夫杭州马财主,跟这些老爷一比较,那真是一个天上地下,故此,掌柜的屁滚尿流,脚前脚后把康飞他们服侍得滴滴的,亲生爹妈都没这么孝顺过。

    “小老爷有何吩咐?”

    “去弄一条新鲜的鱼给我蒸来吃。”

    掌柜的连忙点头,“后面缸里面还有几条吴淞江的四腮鲈鱼,小老爷你看可行么!”康飞闻言就挥挥手,“就它了,赶紧去。”

    四爷皱眉看那掌柜的屁颠颠转身去了,心里面未免有些吃味,当下把脸一板,“就知道贪图个口腹之欲,如何能成大事……”康飞笑嘻嘻就说:“老爸,我给你讲个故事,话说那扶桑国国内有个诸侯北条家,北条老子退位隐居,把诸侯的头衔让渡给了北条儿子,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北条儿子看鱼汤好喝,就多添了几碗,北条老子就长太息,说我北条家要亡……”

    四爷闻言顿时老脸一红,旁听四娘娘看看丈夫,随后就把桌子一拍,“小兔崽子,还编排个故事来讽刺你老子?”

    “我哪里编排了?我说的是史实,不信你去扶桑查史料……”康飞仗着没人懂扶桑话,就胡说八道,四爷被他气得牙根痒痒,但是,这么多人,要是发怒,未免显得自己气量狭隘,当下哼了一声,起身拂袖上楼。

    四娘娘看看,赶紧跟了上去,胖迪瞧见,未免要起身追上去,康飞就伸手拽住她,“人家老夫妻两个一起,你去碍什么事……”说着,冲楼梯口喊了一嗓子,“老爸,一会儿我给你留半边鱼。”

    四爷脚下一个踉跄,脚步加快,就上楼进了房间。

    康飞嘟囔道:“老头老太太不自觉,非要跟我们年轻人在一起,他也不想,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哪里吃得快活……”大大咧咧就冲二狗子招招手,“今天可有人找我么?”

    二狗子本来缩在旁边不敢吱声,他打小就怕四爷的,这时候看四爷四娘娘上楼了,顿时来了神,拖着凳子就赶紧坐到康飞身边来,“哥哥说滴对,老话说,少要张狂老要乖……”话音未落,旁边铁胜男就啪地一声给了他一巴掌。

    “你打我做什么?”二狗子捂着后脑子转头对铁胜男怒目而视。

    铁胜男目不斜视就说道:“这话,人家亲生儿子还没说,轮得上你说么?”说着,脸上突然就堆了笑,“康飞哥哥,你那个……”

    她说着,搓搓手指,“就是那个胎,那个丸……怎么没效啊!”

    康飞板着脸,“你是说落胎丸么!”

    他这么一说,周围未免筷子都停了下来,一个个耳朵竖起来老高,铁胜男只是武痴,却并不是傻子,要不然,她如何知道呵斥二狗子说话不妥当,故此这时候顿时就涨红了脸蛋,左右看看,气鼓鼓就坐了下来。

    二狗子看在眼中,顿时大乐,当下就板着脸呵斥铁胜男,“我和哥哥说话,轮得着你一个妇道人家插嘴么?”随后转头,“哥哥,那宋桐岗大哥今早来了一趟,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还拉了好几车的粮食……”

    康飞哦了两声,一边听他说一边拿起筷子就吃,没一忽儿,后面四腮鲈鱼蒸好了,掌柜亲自端了上来,把盅一掀开,随后就把旁边一碗调料往鱼身上一淋,一股子鲜香顿时就四散开来。

    酉时。

    唐荆川来了,先去和四爷说了一会子话,随后,就到了康飞房间,康飞让胖迪煮了茶,唐荆川屡屡去看胖迪,康飞以为他是觉得胖迪在跟前不大合适,当下笑着就说:“老哥哥,我们是通家之好,不必外道。”

    唐荆川闻言,嘴巴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康飞瞧见他这副模样,未免就皱了皱眉,“老哥哥可是有什么难处么?”

    看了他两眼,叹了一口气,唐荆川就说道:“遇仙,我说一个故事与你听……”

    他说的是兵部右侍郎杨博,就是被小阁老说【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的那个杨博。

    今上嘉靖天子,当初掀起大礼议之争,杨博就曾经说,那些公侯伯绝嗣,招子侄辈继承爵位,都呼公侯伯曰叔曰伯父,怎么到了天子身上,就要叫爸爸呢?

    这话说得嘉靖心花怒放,爱卿说的有理。

    后来,杨博青云直上,一路巡抚侍郎地就这么升官升了上去。

    杨博这个人,政治上也很清廉,和曾子重还是好友,但是,今年年初曾子重被斩与市,杨博并没有吱声,甚至连奏折都没上一个。

    康飞听到这儿,他是不知道,历史上杨博后来弹劾仇鸾三十多件贪赃枉法之事,成功把诬陷曾子重的太子太保大将军咸宁侯仇鸾给送进了牢狱,死了以后还开棺戮尸,故此,认为杨博是个老奸巨猾的政客,当下撇嘴,“还能有什么,缩卵了呗,这事儿又不稀罕,当初……”

    他是想举复社张浦的例子的,但一想,张浦现在连液体都还不是哩,当下哼了一声遮掩过去,“总之,不是什么好汉。”

    唐荆川未免语重心长就说:“似你这般,如我,却也不是甚么好汉了……”康飞闻言赶紧解释,“老哥哥,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苦笑了一声,唐荆川就对他说:“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我是个严党,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事实上,他隐约是江南文宗,又是王阳明心学一脉数得着的大儒,给他洗地的人不少,甚至还拿宋代理学大儒杨时来做比喻。

    杨时乃是程颢的弟子,又是朱熹闽学的开山鼻祖,他学成后南归,程颢目送他就说了一句【吾道南亦】,从此杨时这一派就被人称之为道南学派,在当时,实实在在是天下咸仰之的大儒。

    这位大儒也不是没有污点,依附奸相蔡京,这是实实在在无可驳辩的。

    故此,给唐荆川洗地的人就说,你看龟山先生杨时,为了传播学问,不也不得不依附蔡京么?此,权宜之计也。

    旁人这么说,可是,唐荆川却不能这么认为,他是心学一脉,要从心,否认了自己的内心,岂不是就否认了自己一生的学问?所以他也很坦诚,对,我就是个严党。

    他这么说着,随后就劝说康飞,“有时候,做人不得不做些违背自己良知的事,如果这样对天下苍生有用……”

    唐荆川是这么劝,可是,康飞却一伸手,“老哥哥,你别说了,我对拯救天下苍生兴趣不大,不过,我心中自有一条底线,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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