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短,五更过半,天便蒙蒙亮了。

    笼罩在昆山县城的浓浓雾气悄悄散去,北城安民社里也渐渐有了动静。

    如今的安民社已经与当初大不一样了。

    原先整个安民社是建在麦田和荒地上的,建筑也因陋就简,只是些残破不堪的窝棚而已,也没有排水排污设施。

    昆南逃难过来的十几万百姓就这样一股脑挤在里头。

    拥挤不堪不说,吃喝拉撒全在营地,臭气熏天,满地污泥。成群结队的老鼠到处乱窜,环境极为恶劣。

    很多老百姓住进来没几天就开始生病,尤其是孱弱的老人和孩子,每天都有病死的。

    赵守正上任之后,对此痛心疾首,大刀阔斧的进行改善……好吧,真实情况是赵二爷一来就上堤,到现在根本没顾上去安民社瞧瞧。

    但谁让人家有个好儿子,给他请了俩牛伯夷的幕僚呢?

    徐文长和吴承恩来看过一次后,就意识到如果不赶紧改善安民社的环境,这里将很快发生疫病。

    一旦疫情蔓延开来,可不管你是灾民还是原住民,是士绅还是穷鬼,统统都要中招的。

    到时候还修什么堤,抗什么洪?大家赶紧跑路,保命要紧吧。

    那又可能将疫情蔓延到邻县……

    总之一句话,改变刻不容缓。

    两人便赶紧合计了套规章,盖上县老爷的大印,在安民社张贴出来。

    然后连夜召集一众甲长里长,向他们宣讲防疫的重要性!

    甲长里长们大都是有经验的老人,自然知道两位先生并未危言耸听了。

    可彼时正值防梅汛的紧要关头,甲长里长们没日没夜的带人上堤抗洪,实在是分不出精力和人力来,执行县里的章程了。

    正在发愁时,提前开启双城生活的李贽,恰好今日在昆山。

    他站在院门口,听了众人的对话,便冷笑道:“徐文长,你也不是真聪明,我看蠢的可以。”

    “你是谁?干什么的?!”徐渭登时跳起来,居然还有人敢说‘孤蛋画家’蠢的,不想在昆山混了吗?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李贽李卓吾!”‘疯狂教师’李贽便昂然答道:“用某人的话说,就是‘阿母恶提车’!”

    “阿母恶提车?”徐渭顿觉遇上平生大敌,走到李贽面前,和他冷冷的对视。“那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个老师。”李贽冷笑一声。

    吴承恩见状捂住脸,不敢看下面的情形。

    昆山县两大神经病终于对上了线,赵公子又不在,那场面可想而知。

    ~~

    随着徐渭和李贽不断提升气场,场中众里长甲长,顿觉空气都凉爽了几分。

    终于,徐渭先出招了,只见他轻蔑一笑道:

    “两猿截木深山中,看小猴子怎样对锯?”

    “一马陷身污泥里,问老畜生如何出蹄?”

    李贽豪不弱气,针锋相对。

    里长甲长们都听傻了,纷纷小声问吴先生。

    “怎么张嘴就骂起来了?”

    “两人一个问敢不敢‘对句’,一个要他只管‘出题’,不是骂人不是骂人。”吴承恩这个汗啊,尴尬替两人掩饰道:“都是文人,怎么会骂人呢?”

    谁知两位却不给他撑嘴,便听徐渭先‘出蹄’道:

    “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子,十分大胆!”

    “十年九月换八东家,放纵七情六欲五毒,也想赚四三二万,一无是处!”

    李贽也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反唇相讥。

    他说的是徐渭半生蹉跎一事无成,在每个东家那里都呆不久,却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要的比谁都多。

    “呦呵?”徐渭战术后仰,向后一跳,没想到遇上对手了。

    “忠悌节孝礼义廉!”徐渭骂李贽‘无耻’。

    “贞洁贤惠容言功!”李贽回他‘缺德’。

    “白鹅黄尚未脱尽,竟不知天高地厚!”

    “乌龟壳早已磨光,可算是老奸巨猾!”

    “……”

    “……”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骂了个天昏地暗,口吐芬芳,花样百出,简直刷新了所有人的三观。

    “好吧,我承认,他们就是骂人。”吴承恩实在补不上窟窿,只好跟两人划清界限道:“通常我们读书人中,也会出一些这种奇葩。俗称‘斯文禽兽’。”

    那些里长甲长却都佩服死了。

    “要不说怎么得让娃娃多读书呢?你看咱们骂人就只会翻来覆去那几句‘操娘日宗’,人家两位先生骂到现在还没一句重样的呢。”一个老里长感慨万千道。

    “嗯嗯。”一众里长甲长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咱们要是有这水平,哪个憨批敢不服,骂都骂死他喽。”

    吴承恩一看这样下去,昆山的民风都要被带坏了,只好上前拉开两人。

    两人却还不肯停口,吴承恩只好捂住老伴儿的嘴,然后问李贽道:“李教授,你方才笑他白痴,我觉得很有道理。只是请问你有解决办法吗?”

    “那当然啦。”李贽骄傲的昂起头。

    “愿闻其详。”吴承恩谦虚请教。

    “……”李贽却陷入了沉默。

    “你看,我说他就是来踢场子的吧?”徐渭挣脱了吴承恩的手,冷笑道:“我们再来一发!”

    “滚滚滚。”李贽不耐烦的摆摆手,心说老子那点儿干货都快掏干净了,再对就要对穿肠了。

    然后他问吴承恩道:“方才你们在说什么来着……”

    “嗨。”吴承恩差点一头栽倒,原来这厮光顾着放对,把正事儿都忘了。

    听完老吴的复述,李贽哈哈大笑道:“我想起我笑得是什么了,我笑你们无知笑你们傻,放着现成的人手不知道用。”

    “哪里还有人啊?”吴承恩也不跟这厮一般见识。

    “女人不是人吗?老人不是人吗?半大小子不是人吗?”便听李贽反问道:“这些里长甲长没有空,他们的老婆也上了堤吗?”

    “你是说……”吴承恩恍然。

    “把他们老婆任命为内甲长,内里长,让她们带着干不就行了吗?”李贽放声大笑道:“不就是打扫下卫生,挖挖渠烧烧水吗?有什么干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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