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的青海大捷已经让大唐民心振奋,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平静,随之而来的世博盛会又激发坊间热情。
不独长安城的民众们积极筹备盛会相关事宜,周遭州县民户也都趁着深秋农闲涌入长安,应募做工的同时增长见识。
虽然也有老派守旧之人觉得世博会滋长拜物之风、物欲横流,大大有害于民风教化。但人生在世,劳碌竟年,为的也无非是更好的物质生活。
随着大唐国力的提升,世博会的发展势头迅猛,规模逐年有增。从最开始的区区一两个会场、一两千样商品的展览,到如今已经扩大数倍,影响力更是逐年增强。
今年的世博会刚刚进入筹备阶段,所显露出的势头已经远远超过了去年。
主持展会筹办的社监署在九月份公布的数据中,今年预定展位的商贾已经达到了七千多户,大大超过了去年的四千多户。这些商贾籍贯也是遍及天下各方,所要展览的货品更是多达数万项目,真正达到了普世万物汇聚博览的程度。
因为有着过去数年的经验积累,今年的世博会虽然规模更大,相关事务的筹备繁而不乱、有条不紊。社监署根据地域与商品门类,划分出大大小小三十余个展园,位置分布在长安城内外各个地区。
这些展园有的由官府进行布置,有的则分给各个行社自行筹办,各项工事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长安城好事民众们也在密切关注着诸展园筹办进程,并按照各自的规模与格调拟定了一个排行。
在这些展园中,最受关注的莫过于安仁坊荐福寺的蕃品展园。这里的“蕃”并不是泛称西域诸胡的西蕃,而是吐蕃的蕃。
大唐刚刚在青海与吐蕃干了一仗,一雪大半甲子以来的国耻,民心振奋、吐气扬眉之余,对于吐蕃这个高原悍敌也充满了好奇,想要见识一下彼方人物风采,更加清晰的了解此前是将什么样的敌人踩在大唐铁蹄之下。
除此之外,据说此前隆庆坊三原李学士家豪掷两千万缗所搜购的珍货也将在此造塔展览,也让时流对此充满了好奇心,盼望着能够亲眼一睹。
各种紧切时事热点的噱头,让荐福寺的蕃品展园从筹备伊始、关注度就远远甩开了其他的展园,可谓是一骑绝尘。
据说在向社监署的报价中,单单一个展位的价格便超过了数万缗,毕竟越受关注,所展示的商品便能被更多人见到,也能卖出更高的价格。讲到蹭热度,古今智慧也都大体相同。
只不过荐福寺眼下还在封闭中,据说是要建造一座对标大慈恩寺大雁塔的高塔,大雁塔只有七层,而这座新塔则规划九层,建成之后便会成为长安城中第一高塔。
由于高塔还在建造中,拖慢了荐福寺展园的筹备进程,要到十月中旬世博会后半段才会对外开放。若非如此,只怕那展位要被炒高到上十万缗之巨。
当然,就算是眼下这个价格也已经非常惊人了。须知长安地价虽然逐年攀升,但购置一个规模不小的宅业也不过只要几千缗而已,而且位置还可以选在顶好的坊区中。
现在仅仅只是一个展位,了不起十几丈方圆,而且还是有时效的,便叫价数万缗,也已经超出了普通民众们的想象,只觉得这些豪商们真是富得流油。
当然,荐福寺展会叫价高昂那是各种时事因素累加,有朝廷几十万大军雄盛和价值两千多万缗的豪货造势。至于其他的展园展位租赁价格,还是没有太过浮夸,上好的展园大多数都在几十缗之间。
至于官府筹办的一些大展园,更是免费开放,只不过展品的挑选要更加严格,只要被选入其中,便意味着有着足够的品质保障。
时间进入到十月朔日,世博会正式开幕,由宰相格辅元率领相关诸司官员并诸商社代表,前往社庙祭拜管子等长于经济的历代先贤。
这样的礼祭,往年是没有的。不过随着商贸的兴盛,以及各种商税的激增,如今已经成为朝廷重要的财政来源之一,当然也要在礼法传统上营造一些仪式感。
除了仪式的创新之外,其实朝廷还有要借着今年冬集铨选的时候进行一些人事制度上的创新改变,大体上就是将财政也从政治当中剥离出来,未来将会形成三省一台的格局。
三省不再是以往的中书、门下与尚书都省,而是政、财、军,台则是御史台,只是监察的范围要更加扩大,职能也要进行强化。
民间对朝廷的人事改革关注不大,当世博会开幕之后,便纷纷涌入那些次第开放的展园中,去饱览领略天地给予人间的各种馈赠、以及百工精技善造物力的风采。
第一批开放的展园中,人气最高、规模最大的便是由少府织染署领衔筹办的织造展园。
衣食住行,生人四类大业,衣之所以排在首位,除了能够蔽寒暑的基本功能之外,更关乎羞耻、有别禽兽,有章服之美、谓之华,是深入到民族基因的大事,也是诸夏生民技艺强项。
如今虽然飞钱盛行,已经成为大宗商贸结算的第一选择。但在民间小宗的买卖中,仍是绢钱并行。所以民众们纷纷涌入织造展园,除了饱览那些精美的纺织品之外,更是去看钱。
哪怕这些绢帛锦缎并不属于自己,但只要见到满满的堆放在展台上,自有一份满足感油然而生。
织造展园被安排在了大明宫的外苑范围,占地足有五十多顷,面积广阔。即便如此,首日开园的时候仍是游人如织,比肩接踵。
这些展出的货品,绢绫紬绵纱锦绮罗丝布等尽有包揽,诸道诸州各自特产织物种类更是繁多。
这当中,河北的彩紬细密顺滑、蜀中的团锦花式繁复、江南的绫纱轻薄通透,全都惊艳四方,展会开始不久,便有各地的豪商积极落订。特别那些游囊丰厚的胡商们,更是看花了眼,挥舞着飞钱票据在各展位间哄抢搜购。
普通的民众们大多消费不起那些价格高昂的精美织物,但除了大饱眼福之外,也并非全无收获。除了织物商品的展览之外,展会上还有许多新式的织机与织染技术进行展示,许多民妇围聚在此经久不散,瞪大眼想要将这些精巧工艺学成,添加到自己的妇工中。
陈腐者认为世博会物欲充斥而加以抵触,这也是一叶障目,不识大体。世博会上除了展示各种商品之外,对于工艺与工具的推广力度也是极大。
像是织造展园的东南角,便专辟一片园区,摆设出整套的麻纺流程,由故衣社纺麻匠人们从沤麻到织布进行全套的演示。
麻布在织物当中虽然不算上品,但却是普通民众们最主要的衣物材料,麻更是乡野之间俯拾皆是的经济作物。
整套流程精简优化,步骤清晰,哪怕不通此道的普通人看过一遍后都能通晓大概,所织出的成品也更加的细密软韧。工艺虽然难造巨利,但小户之家学成总能在农事闲暇之余略增进项。
织造展园日纳游人达数万人次,光禄寺领衔的食园人气同样不遑多让。食与色,生人之大欲,果腹之上,更有食不厌精的追求。
原本光禄寺所筹办的食园安排在了城南的大安坊,贪此地有永安渠临坊而过,结果还没等到世博会开幕,这展园会场便被请求展位的商贾们挤爆了,只能另择地点,将一部分会场安排在了太极宫北的西内苑附近。
等到开园之日,民众们又是热情高涨,两处园区几乎都被挤爆,以至于光禄长官们不得不全天坐镇,更加派京营兵力加强防务,足见长安城吃货们势力之大。
民众们对美食的追捧,大大加重了光禄官员们的劳动量。新任的员外少卿、临淄王李隆基几乎还没来得及熟悉所司职事,便投身于繁忙的事务中,被安排在西内苑外的北园区全天坐镇,甚至都没有时间回家休息。
“徐少卿确是缜密能臣,所定制的章程周详有序,大大省俭了繁芜流程。”
看起来虽然很忙碌,但临淄王需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只需要坐在直堂里勾批下属们整理递交上来的事项文书,自然有人去安排处理。而这一切流程的拟定者,正是临淄王本就想要交好的另一名光禄少卿徐俊臣。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一位精明能干的同僚,所以当李隆基看到下属们内外穿梭不定,而自己却能在直堂略得清闲的时候,忍不住便又夸奖了一下那位只见过不多几次的同僚。
“但这徐少卿故事狼藉,品性决不可称高洁,早年恃刑滥狱、啖人血肉而肥,大王与之交际还是要多加谨慎啊!”
衙司事务忙碌,李隆基便借着职务之便,将早前投效他的王仁皎安排了一个珍馐丞的官职。这样的卑官下吏并不起眼,并不需要廷推铨授,一旦出缺,长官可以直接在所司察举任命。
当听到临淄王这么说,王仁皎便忍不住劝告道。如今虽然已经到了开元新朝,但徐俊臣旧年声名事迹实在狼藉,只要稍加访问,不难得知。
更不要说王仁皎错失大运,对当朝诸新贵人物全都不无怨念,对徐俊臣这样一个改头换面、窃据势位的家伙更是打心底里看不起。
李隆基最开始知道徐俊臣身世的时候,其实也有几分怨恨并迟疑,不敢随便与之接触。
但徐俊臣以酷吏面目肆虐当时的时候,他还只是幽居苑内的一个稚童皇孙,哪怕当年徐俊臣构陷皇嗣谋反,主要承受压力的也只是父母长辈,他本身对徐俊臣倒没有什么刻入骨髓的怨恨。
“阿忠狭计了,人终究要着眼当下,但能有益于我,又何必穷究过往。曹国公待我冷淡,你能重新回归世道,也是略得徐某言助。”
听到王仁皎的话,李隆基便微笑道:“况且当年妖氛弥漫,凡世道中人想要求全,哪个没有三分耻于言及的旧事。就连今上……咳,徐某故事虽然不堪,但能在新朝位列通贵,可见并非全无所取。朝廷用士尚且不穷问过往,我既然与之同司在事,也不必因此远之……”
讲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仍待争辩的王仁皎,才又叹息道:“当然,人心多有险恶,更何况我家……真正能推心置腹者,唯阿忠等二三人而已。”
听到大王这么说,王仁皎便也不再继续争执,转而笑语道:“今次盛会,食园独得欣赏。大王在事勤劳,才能彰显,有眼皆见,事了之后,想必高升有期!”
“后事不必多想,且尽责眼前。”
李隆基闻言后便微笑着摇了摇头,继而又说道:“守一近日在坊弄势如何?日前东园聚会被姚氏搅闹,原本议计不能进行下去。眼下我分理一处展园,略得几分权势,那些胡商们应该不会再懒于拜访。”
讲到自家儿子,王仁皎脸上便流露出颇为自豪的神情:“这小子确有几分游戏市井的歪才,已经笼络起一批人势,草结成社,并包揽了东城一处展园。只是那展园略有狭小,人气不旺,还需要炒热一番,说服了东市鸡寮的曹家入园斗鸡热场,应该能有一些起色……”
李隆基听完后,先是满意的点点头,但又忍不住叹息道:“隆庆坊李学士家中豪购在前,有荐福寺多宝塔吊住时流胃口,别处杂场未必能有多好销量。总之,尽力而为罢。”
闲聊片刻,已经到了正午用餐的时间,有吏员入堂请临淄王前往食堂,但李隆基想了想之后还是摆手拒绝,而是走出直堂,信步来到展园外围出的一片帐幕中,这里是京营兵士们的驻守与用餐地点。
眼见临淄王行来,诸将士们纷纷起身相迎,李隆基却摆手笑语道:“诸位继续用餐,我也来这里分享一份餐食。竟日劳碌,难免让人疲惫,脾胃消乏……”
彼此虽然不是一个系统,但将士们也不敢怠慢这位大王,连忙将人迎入帐中,并殷勤的进奉食料。
李隆基或是觉得与兵卒们一同进食可以体现自己礼贤下士的气度,却不知随着他入帐之后,几名兵长凑在一起忍不住抱怨道:“这位大王又来蹭食,刚刚蒸熟的羊羔、松枝烤热的鹿腿,咱们又是享用不到了……”
帐外兵士们三五成群捧着瓦瓮进食,帐内又是不同的光景,几名京营将领分席作陪,客气中透着一丝疏远。
临淄王却是嘴噙微笑,对谁都客气有加,抬手指着一名生的膀大腰圆的送餐役卒笑语道:“几次伴席侍奉,还不知壮士名号……”
“奴名王毛仲,并非京营的贲士,只是隶属内苑的奴户,卑贱名号,不敢劳大王挂齿!”
那役卒听到大王垂询,顿时一脸的激动,恭敬的叩首回答道。
李隆基只见这役卒相貌威武,却没想到只是一介奴籍,不免有些尴尬,但又将人打量一番后才微笑道:“勇壮与否,与身世无干。奴儿体壮气长,不会久在人下!”
那下奴王毛仲听到这样的评语,不免更加的激动,叩谢之后入前割肉奉食更加的用心,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香嫩烤肉被剔除柴韧的筋膜,让临淄王都赞不绝口。
进食完毕之后,李隆基还待留下来与几名将领讨论下展园接下来的防务问题,但又有吏员匆匆前来禀告道:“太平大长公主即将入园……”
虽然这位姑母无论权势还是风格都无一入眼,但李隆基也不想在人前暴露倨见亲长,只能长身而起,快步出营去迎接太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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