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突骑施,虽然继承了相当一部分的西突厥遗产,但是动员两万大军且自付钱粮的入境助战,对突骑施而言也是一个颇为沉重的负担。
此番圣驾亲征青海,西域诸胡遣兵助战者不乏,但像突骑施这样手笔豪迈的却仅此一家,甚至所动员的人马还超过了此番征战最主要的受益者青海国王慕容万,由此也可见其首领乌质勒对获得大唐朝廷的承认是多么的急迫。
突骑施出人出力,可以说是群胡表率,就这李潼还在心里算计着乌质勒将来的死法,也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西域方面,除了突骑施之外,昭武九姓诸国也都各有人员到场。只不过跟突骑施的兵强马壮相比,这些邦国的人员规模就相形见绌。
这倒也并非是因为昭武诸国怠慢唐皇征令,地理上的位置也决定了他们很难有效参与到大唐本土周边战事。
虽然玉门关以西泛称西域,但这个地理概念所代表的范围极大。突骑施等原突厥别部位处于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之间,而突骑施更是长期定居在安西核心地区的碎叶城附近。
而昭武诸国则就位于安西大都护府的西部,哪怕是地理位置最近的米国,距离四镇仍有上千里的直线距离。所以就算他们有心大举参战,也很难调度大部人马按期抵达陇右。
更不要说昭武诸国多数都是小国寡民的邦国政权,本身便并不以武力著称,与中原皇朝的互动还是以商贸为主。即便有什么军事上的配合,主要也只发生在西域当地。
不过昭武诸国既然以丝路商贸为主,其人员流动性也是极高。整个河西走廊处处都有昭武九姓族人活动并聚居痕迹,而九姓胡人也是长安商市最为活跃的胡商群体,甚至就连两京宫廷中都存在着众多的九姓胡人。
但也有一点比较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定居在西域的昭武九姓诸国虽然武功不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谁都能欺压一把。可是一旦离开乡土之后,这些昭武诸胡往往都颇有表现。终结大唐盛世的安禄山不必多说,早在开元年间,便有内附的粟特胡人康待宾作乱于河曲之地。
若再向上追溯,五胡乱华时期的后赵羯胡政权,本身也是出身西域的粟特杂胡,被当时的匈奴人作为战争奴隶裹挟动迁,将中原大地践踏得遍地狼烟。如今昭武诸国中的石国,与五胡中的羯胡便属同源。
如今昭武诸国响应朝廷征令,其参与助战的方式也都充满了商贾特色。他们直接派遣助战的人马并不多,哪怕就连其中实力最强的康国,也仅仅只从国中派遣了百员甲力,还主要是充当其国王子卫队。
但昭武诸国所提供的总兵力却是不少,足足有五千人之多。这是因为他们各自使者直接在东行沿途与陇右当地一路招募杂胡丁壮,竟也组成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仆从军。
昭武诸国虽然武力不强,但因地当丝路要道,是东西大陆商贸交流的中心所在,一个个都富得流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便不是问题。
他们不只大使钱财、组织了一支规模不小的雇佣军,而且这支雇佣军的武装水平还不低,几乎人人刀甲配齐、战马有备。这在凡所参战的诸胡仆从军当中,都是第一流的武备水平。
除此之外,昭武诸国还向大唐进献大宛良驹两千匹。更不要说圣人眼下身处的这座大帐,昭武诸国也是主要的出资人。
了解到这些之后,李潼对昭武诸国的使者们态度也都和睦友好、勉励有加。而昭武诸国殷勤有加的态度,也让李潼嗅到了一丝时代变革的脉络气息。
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特别是对于商业为本、锱铢必较的昭武诸国而言,他们任何的言行举动,必然都有其确切的行为目的。
昭武诸国远在西域,与大唐之间虽然保持着臣属与宗主的关系,但由于地理距离的缘故,这一份宗藩关系整体上的约束性并不强烈。起码不像突骑施那样想要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就必须要获得大唐朝廷的认可与扶植。
本身的依附性已经不够强,仅仅只凭大唐过往岁月中在西域所积累下来的威名,并不足以让这些邦国对大唐的征令如此态度热切的响应。这些邦国之所以如此,自然是有着其他的原因与诉求。
李潼因有来自后世的记忆,在考虑问题的时候自然也就有着超出当下这个时代的视野角度。若视角不再只局限于大唐的国运兴衰,当下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整个欧亚大陆地缘格局的一次大变革。
吐蕃的崛起,使得高原政权史无前例的走下高原,并强势的向西域进行渗透,与大唐之间围绕西域的霸权进行一系列的斗争,非但不落下风,有的时候甚至还占尽优势。
如果说吐蕃的强大还是一个区域性的势力更迭问题,那么大食国的崛起所带来的影响无疑要更加的广阔与深远。
早在几十年前,强势崛起的大食便消灭了波斯的萨珊王朝,在经过多年消化之后,继续向外扩张已经具有了战略上的可行性。
昭武诸国地当东西交流的中心,又以商贸为其根本,对于大陆势力格局的变化感知自然也就颇为敏锐。所以这一次如此热情参战,除了希望大唐能够重新将吐蕃的势力封锁回高原上之外,应该也有希望大唐对西域局势投以更多关注的意图。
毕竟当下这个时代而言,大唐的文化要更加先进繁荣,其羁縻统治也要更加的包容与宽大,而且昭武诸国与中原皇朝的互动交流也更具传统。对于他们而言,认大唐做老大自然也就是更加有利的选择。
历史的进程也同样证明了这一选择的正确性,昭武诸国虽然屡有兴衰更迭,但也传承悠久,无论汉唐都与中原皇朝有着颇为密切的互动。可是当大食侵占此地后,诸国政权纷纷消亡,自此之后,西域地区便再也不复文化与信仰的繁荣与多样性,丝路风情遂成绝响。
李潼心里自然明白,遏制大食对西域的渗透与侵略乃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只不过眼下大唐的军事重点还是对周边境域边患的镇压与清楚,所以尽管也了解到昭武诸国的相关诉求,但眼下仍未给以正面的回应。
内外诸员迎拜完毕后,李潼先在金城外这座大营中休息两日,然后便在诸将陪同下检阅汇集在陇右的诸路人马。
如今聚集在陇边的大唐军队与诸胡仆从人马已经有二十万出头,这其中属于大唐正式编制的作战人员有将近十万众,其他的便是诸胡参战人员。
大唐的军队共有三部分,分别是以河源军为基础、驻守于赤岭与海东地区的唐军,驻守河州、洮州并统控黄河九曲的唐军,以及这一次李潼亲率赴陇的靖边健儿们。
海东的统帅为原河源军副使夫蒙令卿,黄河九曲的统帅则为薛讷。这两人眼下正身临前线、调度甲兵,准备继续向青海进军,不能抽身前来迎接圣人,只派军中副将前来汇报相关军情。
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海东的唐军将会作为主力,沿青海南岸的大非川一线向海西进行推进。至于黄河九曲的人马则沿河而进,翻阅崇山峻岭,于渴波谷汇同海东大军,向海西的伏俟城发起总攻。
除了这两路行军路线之外,还有一路人马将会从西北的瓜州、甘州发起进攻,自祁连山南麓进入青海地区,与来自海东人马对海西地区南北夹击。
这一路人马主要由安西大都护府撤回的唐军以及突骑施仆从军担任主力,由宰相刘幽求负责统率,安西将领阿史那忠节与突骑施首领乌质勒分领所部、担任副将。
三路人马的共同作战目标虽然都是海西的伏俟城,但各自具体的作战意图仍有差别。
黄河九曲的薛讷所部主要负责清剿仍然臣服于吐蕃的诸西羌部族,并且防备来自吐蕃国中的增援。而北路人马,则就主要负责拔除吐蕃沿青海向西域进兵的烽堡据点。至于进攻收复伏俟城,则仍以海东唐军与青海王所部吐谷浑人马为主。
李潼虽然亲赴陇上,但当然不会真的亲临前线,等到战争正式开始的时候,他将会移驾鄯州,所部靖边健儿们则负责驰援各路战场,确保胜机锁定。
大唐方面基本的作战思路便是如此,可是当正式的军令下达各部之前,郭元振的一番进奏却又给接下来的战术执行带来了新的变数与选择。
“此战若专重海西,于吐谷浑之国可得完璧,但于我大唐却不可称全功。海西之地虽是必图,但却未必需用重兵。九曲之兵自有游荡之妙,若疾趋渴波谷,于兵法实为拙用。钦陵虽然强悍难制,但凭其一人实不足以引我三路大军趋击。况圣人大势累图,于钦陵已成困杀之局,因势杀之,更胜刀兵诛之!”
大帐中,郭元振收起日常嬉笑懒散的神情,一脸正色的说道:“圣人亲征此境,所图者岂止藩臣不守之故业,所讨者也绝非他国悖主之悍贼!唯蕃主东来,才堪与圣人交战,领受天威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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