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秋

    一辆小汽车停在祝口大队办事处门前的空地上。

    眼角已经布满皱纹的王浩站在车旁,仰着头一声大喊:“曹安堂,曹安堂出来!”

    各个小屋里顿时跑出来几人,杨青松速度最快,手里没什么可拿的,但握紧的拳头足以证明他已经做好了要应对一切麻烦的准备。

    “干什么的?这里是……哎?”

    杨青松怒斥的话语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人拉了他一把。

    扭头看过去,正好就看到曹安堂满是激动笑容的面庞。

    “青松,没事,是自己人。”

    说着话,曹安堂快步上前,什么话都没说,就是与王浩张开手臂来了个大大的熊抱。

    两人开怀大笑,随后分开两旁。

    “王浩同志,你怎么来了?我听何组长说,你也被安排到其他地区去了啊。”

    “是,我被安排去青岛插队了。”

    “那现在?”

    “回来了!省里出政策了,政通馆要重组,之前靠边站的部分同志恢复原职,我今天来就是来接何组长的。”

    “真的?”

    没有什么比听到这样的消息更让曹安堂感到高兴的了。

    过去的这些年,天天看到曾经熟悉的同志遭遇各种各样的不公平待遇,哪怕是去年镇小学复课,常动去当了校长,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到了今天,王浩的突然到来,算是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

    何组长的问题没有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

    “走,王浩同志,跟我去何组长那,我们坐下慢慢聊。”

    说着话,曹安堂拉着王浩要走。

    谁知王浩站在原地没动,还轻轻往回拉了他一把。

    “等等着,曹安堂同志,你看看我还带谁来了。”

    “谁……呃?啊!”

    一声惊呼难以完全表达曹安堂此时此刻的震惊心情,只因为后方那辆车上车门打开,车上下来的人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

    他愣在了原地。

    但是那边的两人没有愣着,两人携手并肩而行,来到曹安堂面前,什么话都没说弯腰屈膝就要做出跪地的动作。

    曹安堂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伸手搀扶。

    “王连长,李芸燕同志,你们别这样,起来,起来!”

    王成水和李芸燕来了。

    那一年,曹安堂没能去到青岛,足足六年之后,这两口子随王浩而来。

    久别重逢不算喜事,劫后余生才是万幸!

    冷清了好几年的曹安堂家,今天又热闹了。

    何正拿着上级的指示文件,一遍又一遍的认真研读,甚至是每一个词都要单独抠出来,招呼王浩和他一起多方面解读。

    曹安堂拉着王成水仔仔细细听着他们两口子这些年的遭遇,曾经的担忧变成现在的后怕,多年的磨难造就此刻的唏嘘。

    里屋内,李芸燕和付粟锦并肩而坐,对面是死死抱着罗婕的王文宗。

    六岁了,已经懂事的孩子,就那么怯生生地看着李芸燕,即便是从小就知道自己还有个真正的母亲,却还是有点一时间无法接受。

    李芸燕不停摸着眼角泪水,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又是感激,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这个“好”的程度到底有多少,曹安堂心里依旧没个数。

    “何组长,依照您的经验看,咱这政策是不是彻底转变了?”

    曹安堂冲着何正轻声问出这句话,连带着王浩和王成水也瞪大了眼睛看过去,只可惜,令众人失望的是何正无奈地摇了摇头。

    “方向没有变,整而不改啊。”

    何正长声叹息,抬手拍了拍曹安堂的肩膀。

    “安堂同志,你的心思我明白,大方面的事情你现在不关心,就想知道知道农村的发展方向。可这说了很多,偏偏就是没有你最关心的那些。”

    “何组长,一点都没有?”

    “有一点吧。”

    “啥?”

    “学大寨。”

    就这三个字,让又有点兴奋的曹安堂整个人都彻底垮了下去。

    热热闹闹的场面,没有随着曹安堂的心情一起变化,等众多老祝口村人听到消息来了这边,大家又是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话语,

    直等到下午了,王浩开着车载上何正、王成水一家三口离开,整个祝口村再落日的黄昏中彻底安静下来。

    曹安堂脸上的笑容逐渐的被严肃所取代,趁着天还有点光亮,快步朝南边而去,行进的方向,正是那早就没了人的魏家庄。

    来到魏家庄的村口,村头外的小树林里猛的窜出来个身影。

    “爹!”

    随着这声喊话,已经略显壮实的砖生站在了曹安堂的面前。

    曹安堂笑了笑,仰头示意了一下祝口村那边。

    “回家吧,跟你娘说,今晚上我不回去了,在这边看着。”

    “好嘞,爹。”

    砖生应声而去。

    曹安堂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魏家庄的老魏家祠堂后面的一户人家,抬手敲门,三长两短之后,院门吱嘎一声打开,年迈的王大叔探头出来,看见是曹安堂,脸上绽放出笑容。

    “安堂啊,今个儿咋现在才来,是不是有事?”

    “有,就是不知道好事还是坏事了。走,王大叔,咱进去里面说。”

    关好了院门,两人直奔屋内。

    进了屋,首先就能听到的,就是屋内传来的哼哼唧唧声响。

    就在这户已经不知道是谁家的里屋内,土炕早就被挖空,造成了猪圈的样子,两头也就是半年多大的小猪,一公一母在特殊的猪圈里来回拱。

    曹安堂和王大叔就依靠着猪圈,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

    等最终话音落下,两人陷入沉默良久,还是王大叔率先摇了摇头:“看这样,还是不保准啊。这人的事,稍微有点缓了,可地的事那都没个影呢。安堂,别放松警惕。”

    “行,王大叔,您说的和我想的差不多。咱还是慢慢等等,等有了明确政策再说。幸亏现在祝口村后头那块私田种的不错,好歹能贴补贴补咱全大队。等明年这个时候,这两头猪也能给咱大队做点贡献了。您老先回去歇着吧,今晚我在这守着。”

    曹安堂送王大叔离开魏家庄,再回来,就是独自守着两头猪。

    无论是祝口村后面的私田,还是这里的特殊猪圈,真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所有参与了一切行动的人,都得跟着受牵连。

    不能做的事,可曹安堂还是带头做了。

    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日子能过,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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