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香认准长秀,把牛记成和曹安堂惊得不轻。两人赶紧过去阻挡,也因此受了点无妄之灾,手背、胳膊全都是血淋淋挠出来的印子。

    还好妇联主任韩继梅同志很快到来,算是给他们解了围。

    不管怎么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该说清楚的事情也一件件说清楚。

    那个张长庚在主动交代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之后,开着运粮车离开,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去理会苟大友了。

    苟大友被关进了镇里的小黑屋,保卫科的同志监视着他写坦白书。

    翠香被暂时安排在了妇联办公室,几位妇联的女同志陪着。

    而长秀则是被带进了另一间办公室,接受牛记成和韩继梅的审问。

    曹安堂没资格去参与任何一方面的工作,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上他也是有错误的。

    知情不报,包庇隐瞒,尽管情有可原,但牛记成或多或少都对他有些心理芥蒂。

    这种事情不是一天两天,真要推算起来,怕是得一年之久了。

    到了今天,眼看事情都快瞒不住了,才主动上报,非但无功,等情况汇报到县里的时候,曹安堂也有连带责任,要受到批评的。

    他就蹲在镇委大院门口,闷闷地抽烟。

    从午后等到黄昏,眼皮都让烟熏得发干了时,牛记成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安堂同志。”

    “牛书记。”

    两人一声招呼,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牛记成揉了揉因为气愤而发红的眼睛,长叹一声:“安堂兄弟,咱现在抛开所有的工作关系,就以私人交情说话。你跟哥说,还有啥事吗?”

    曹安堂愣了下:“啥事?”

    “就是有啥你知道的,不好的事,还没告诉我的。你仔细想想,趁现在我还能受得住,赶紧告诉我。可千万别给我再来其他的突然袭击,我怕我承受不了!”

    牛记成很崩溃。

    曹安堂也很崩溃。

    “牛书记,就这一件还不够吗?”

    “曹安堂,你也知道够了啊?你说说这几年下来,祝口村都出了多少事?”

    五一年镇反,祝口村出了个反革命的曹安栓。

    五二年妇女解放,祝口村解放出来个秘密生孩子的长秀。

    五三年农业互助合作,祝口村全村和技术员闹矛盾。

    五四年扫盲,祝口村扫出来梁堤头镇最大的蛀虫。

    到了今年,更不得了!

    那个和祝口村全村闹矛盾的技术员,在村子里与全镇唯一在逃反革命分子曹安栓的媳妇,乱搞男女关系。

    “安堂同志,安堂兄弟,你是我哥行不行!你告诉我你那祝口村什么时候能消停点?你这一年年的,全都连成串了,到底让我去于书记那挨多少训斥才行?我也是追求进步的,要是祝口村不想让我进步,你提前跟我说一声,好让我别抱那么大希望了啊。我容易吗?整个梁堤头镇那么多个村子,全加在一块也没你们那事多,你那是啥地方啊。专门生产事的吗?你个生产处的主任能不能给带动生产点好的出来?”

    牛记成满肚子的牢骚,也是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到今天总算是全部说出口,只说的曹安堂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硬是不知道怎么反驳。

    回手一拳头狠狠砸在墙上。

    恨只恨当年土改的时候没有及时去教育小栓子,要不然也不会有后来这么一连串糟心的事。

    “牛书记,你别说了。这事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刻意隐瞒。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县里找于书记请罪,是我判断失误,没能及早制止眼前这种恶劣的情况发生。到时候,所有责任都在我身上,跟你一点关系没有。这你满意吗?”

    “我满意什么啊。曹安堂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推卸责任是不是。别给我整你有错的。我牛记成身为全镇的主要负责人,没能深入群众中间,及早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是我的错,我用不着别人给我承担责任!”

    “牛书记,我不是要给你承担责任,我是说这事我有错误,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曹安堂,你这还跟我争责任了?你有错,你还光荣啦?显得你思想觉悟高啊?”

    “不是,牛书记你要这么说,就是你不讲理了啊。”

    “我不讲理?我倒是想讲理,你去,你进去替我面对一下那个翠香,面对一下那个长秀,你看看让你面对那两个女同志,你能不能讲出来一点道理!”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引得大院里不少人朝外围观。

    其实也不怪牛记成这样,这一下午都在应对翠香和长秀两个妇女同志,堂堂镇书记被骂的里外不是人,换谁能心情好了。

    这边俩人吵得不可开交,冷不丁的就听院里小高一声呐喊。

    “牛书记,不好了,那个谁闹着要上吊。”

    听到这话,曹安堂和牛记成惊得急忙往回跑。

    妇联办公室里,那个翠香寻死觅活,妇联的几位女同志使劲拦着,可这样的情况能拦多久?

    不等牛记成想好怎么处理,隔壁办公室又传来韩继梅的呼喊,那个长秀竟然也要寻短见,说什么弄个一尸两命在这给人看看。

    好端端的镇委,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牛记成脑袋嗡嗡的,最后直接把两个办公室的门全都踹开,扯着嗓子一声吼:“都给我闭嘴!谁再胡闹,全都送县里派出所,这辈子别想出来!”

    之前说啥都不好使,倒是这句话把长秀和翠香都给唬住了。

    场面安静下来,牛记成掐着眉心也慢慢恢复正常思考能力,转头朝小高挥挥手。

    “小高,去找人打扫出来两个房间,安排她们俩今晚先在镇上住下。妇联的同志们今晚加加班,守住了这俩人。等明天,带着苟大友一起送县里。”

    这个决定一出,长秀和翠香似乎又想搅闹。

    牛记成狠狠一瞪眼。

    “你们再闹一个试试,谁要多闹一下,我就在苟大友的罪状上多加一条,到时候他一辈子带着污点翻不了身,你们不管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自己想想清楚!”

    这话算是点中了两个女人的死穴。

    不管是长秀,还是翠香,她们现在最依赖的就只有苟大友,苟大友下场越惨,她们就越不好过。

    随着小高带头做安排,两个女人也被分散带走。

    牛记成烦躁的心情彻底平复下去,闷闷往办公桌后面一坐,抬头看见还留下来的曹安堂,也终于没有了之前那种满是幽怨的神情。

    “坐吧。外头站了一整天,你不累啊?我这你又不是没来过,会不会自己倒水喝?”

    曹安堂听到这话,满心的郁闷也消散不少,拿起来牛记成的水缸子,倒满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整个人都感觉清爽许多。

    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也总算是能平心静气地商讨问题了。

    “安堂,我跟你实话说了吧。这事不好办。那个翠香女同志是聊城人,不管她和之间什么关系,那都是要回原籍接受那边的同志安排。我想了,明天去县里汇报,我就提议让小高和韩继梅同志一起把人送回去。你觉得这样处理,行不行?”

    “行,牛书记你这样安排一点问题没有。”

    “那好,我再说这个长秀。下午审问的时候,她自己都说了,完全是自愿的,没受到苟大友的强迫。而且这个长秀的身份也很麻烦,韩继梅说她是受害者,受了曹安栓的迫害,本不应该在祝口村的。但既然她过去几年一直在祝口村生活,那么苟大友的处理结果没出来之前,她就……”

    牛记成说到这卡顿了一下。

    曹安堂当然明白牛记成的意思,只是微微一沉吟,便直接开口道:“让她去我家,和我爱人在一起。”

    本是给牛记成分担压力,可牛记成没有一点轻松的感觉。

    “安堂,你可想清楚了。这事瞒不住的,一旦让祝口村其他人知道,这就不是组织上对你有意见了,是全村对你有意见,到时候你还能在村里待的下去吗?”

    “我……”

    “你别你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吗。有事你都是全都一个人扛。之前曹业生那事就已经让你受委屈了,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历史重演。听我的,尽快做安排,带着你爱人一起来镇上。这都快生了,还跟着提心吊胆的,你自己就没点数吗?你年轻,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呢,别总是在那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栽跟头!”

    说到底,牛记成还是维护曹安堂的。

    即便是有争吵,也绝对不会改变牛记成对曹安堂的认知和了解。

    “行了,不想那么多了。所有不幸之中的万幸,那就是还没有惹起来任何流血冲突。明天一早,先把他们送去县里吧。苟大友的情况也特殊,我做不了主,还得于书记来做主。”

    一切有了决定,两人也是齐刷刷叹口气。

    牛记成目光转动,落在窗外对着的小黑屋那边,忍不住连连叹息:“这个苟大友啊,他怎么就那么不知道坚守原则呢。带上污点,这一辈子也别想得到组织上的原谅了。”

    牛记成很是惋惜,曹安堂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感觉。

    苟大友的工作能力没得说,本应该能为祖国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但这事之后,即便到不了要坐牢的程度,那工作也是别想再恢复了。

    曹安堂无奈摇头,也不想再去和对方说些什么,仰头喝干净杯子里的水,慢慢起身。

    “那牛书记,我就先回去了,看看村里的情况。等明天有了结果,我就让我爱人过来,暂时先把长秀领回去。镇上这边……”

    “镇上这边,我给你安排住处,之前分给你的那套房子已经有人住了。现在号召支持和优待知识分子。我就想不明白了,一群整天就知道啃书本的,连门都不出的家伙,支持他们干什么。光占用资源,也没见有一点贡献。算了,不说这个了,心烦。你稍微等两天,我处理好苟大友,就立刻给你安排住处。”

    “好,牛书记,那我就等你消息。”

    说着话,曹安堂转身迈步。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牛记成一声呼喊。

    “等等着,还有个事。你之前来找我,不是要了解那个果叶砖窑厂的情况吗。下午的时候,有县里派出所的同志来过一趟,给了我份资料,你拿回去看看。听说是果叶砖窑厂的那小老板两口子是被人害的。”

    牛记成翻找出一个档案袋,迈步过来,递给曹安堂。

    两人并肩向外走,一出门就感觉到火辣辣的空气扑面而来。

    牛记成忍不住嘟囔一句:“还这么热,怎么就不下场雨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曹安堂猛回头提醒:“牛书记,我也想起个事。之前有菏泽地区的水文站同志去县里。说是让咱都早做准备,很有可能会有一场暴雨来袭,提前做好防洪工作。”

    “防洪?哈,咱这边又没啥大江大河的就一个小六里洼……呃,我知道了,还真得好好防备着。那苟大友过年前后带人挖的灌溉水渠,可是通着所有村子呢。这要是下暴雨,不好说啊。”

    本来已经不想去谈苟大友,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是难免提到了那人。

    谁也不说话了,牛记成直接把曹安堂送到院门外,才转身回去。

    曹安堂心情沉闷,也懒得骑车,就那么一手推着自行车往家的方向走,另只手掀开了牛记成给他的那份档案袋,用嘴叼着袋子口,将里面两张文件纸抽出来,拿在手中定睛细看。

    之前他找牛记成了解过果叶砖窑厂失火的事情,那时候连县里派出所都没有给案件完全定性。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今天上午,刘长河伏法,县派出所突击审讯,掌握了对方大量的犯罪资料,其中就有果叶砖窑厂的问题。

    曹安堂觉得有些意料之外,但想想刘长河那种狠劲,也能说是情理之中吧。

    心绪飘飞,目光在文件上流转,看着看着,他不由得停下了。

    就站在马路中间,双眼紧盯着文件上的字迹,握住文件袋的手出现剧烈的颤抖。

    “果叶砖窑厂纵火案”

    主谋:刘长河。

    同谋:曹安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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