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看似完美的一切,皆是偶像剧。

    冬天当真还是来了,从未让人失望过,头一天的正午时分,日头还有些晒,第二天一阵西北风后,突然就冷得伸不出手了,这任性的天气,像彭程这样怕冷的人,总是会感觉措手不及的,他也快一个星期了没有回去了。

    贝贝连喝了三碗羊汤以后,他便更加坚定了要让她当自己媳妇儿的信心,彭程拉着她的手,那般的珍视,语重心长的说过一次,他说如果他不要她,那照贝贝这饭量,怕是也就这么地了,哪个老爷们都不能要她,让人家玩够了,还不得再给踹了。

    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担心这一点,他摸着她的头发,像个担心宝贝女儿的老爹。姑娘倒像个混不吝的,还不以为然的拍开自己的手,彭程一把掐住了她腰间的那圈肥肉:“我都愁完拉,你咋心这么大呢?你瞅瞅你这肉啊?”

    小伙子眉头紧拧着,使劲的扥了扥,把姑娘扥得想哭:“你说你还不较景儿呐!胖这样了你也不知道减减肥。”

    为了能天天都看见她,彭程每天早上都到姑娘家来,跟她一起吃早餐,然后再送她去离家很远的下一站,坐通勤车上班。这便是搞对象的人了,从来不干正经事儿,一切不过是为了见个面而已,至于晚上彭程都去了哪里,他总是让贝贝不用担心。

    不需要再打电话了,每天姑娘只要按时下楼,都会在楼道里看见抽了满地烟头的小瘪三。

    天冷了以后,他开始站在二楼的缓步台上,那样从楼门口刮进来的风,便不会直接拍到他身上了。彭程一直只穿了那一身素,倒也不是因为脏了,可贝贝都套上薄羽绒了,那身单薄的衣服,便再也不能抵挡越来越凉的天气了。

    “你怎么还不回家?”彭程仅仅的贴着姑娘走,沿着马路走,像是老电影里的八毛钱特效,两个连在一起的人。他搂着她的肩膀,风一过,人便一哆嗦,姑娘上下打量着他瑟缩的样子问:“冷啊?”

    “不冷,我那是有尿。”小伙子看也不看她,胳膊的肌肉僵硬了,他。

    “有尿别憋着了,憋坏了。”贝贝笑呵呵的等着他继续编,看看还能编出什么。

    “我不,反正我不冷。”他偏嘴硬得很。

    ——

    彭程的家,住在三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县城,从这座山城出去,到外面的大世界,那是必经的一个县城,比之贝贝生活的这个城市丝毫也不逊色的县城。听说这座城市里最有钱的人都集中在那里,彭程告诉贝贝,他家就在那个县城里做小生意,买化妆品的,一些睫毛膏,眼线笔之类的小玩意儿,他说他妈妈在县城里开了个店,至于爸爸,他只字不提。

    “你觉得我是撒谎是不?”大多数时候,说起他的家,彭程都会这样问她,也许是因为贝贝对于这些事的毫不在意,她从来不会认真听他说家里的事儿。

    “不是,你家的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撒谎干嘛?”贝贝并不觉得彭程有必要跟自己说这些,她没真的想跟他在一起,对她来说,说这些事儿,多余了。

    “我要不是身份证丢了嗷文贝贝,我真的,你……”小伙子深深的啧了口气:“我真,我非得哪天补一张,我让你看看,我家其实原来就住你们这里的凡楼。”

    这话也许只是彭程的一句吹嘘,凡楼那个地方就像是韩国的江南洞,北京的胡同里,上海的老弄堂,那是块贝贝这样的草根儿女惦着脚尖都够不着的地界儿,不是多高档,那是一个城市的过往。

    “你就吹吧!你咋不说你家住中南海呢。”贝贝不屑一顾的昵了彭程一眼,全然不在意,她继续吃馄饨。

    小伙子不懂得姑娘所开的这种冷笑话,他也没念过几年书,说起中南海来,不讲清楚了,他也就知道有那么一款香烟,叫中南海,乍一听,定是傻傻的分不清楚。

    “我说的是真的,我妈妈做买卖,才把这边的房子买了,去那边了。”小伙子老激恼了,挺直了腰杆儿,越说个子越高了起来,似乎很想让贝贝相信他:“你等我过几天非补身份证不可,我家以前在这边的房子老大了,那房子夏天特别的特别的凉快,那墙都是青石砖的。我跟你说文贝贝,现在就是动迁了,要不,我非带你去看看,哎呀我去,你怎这么气人呢?”面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的爱人,彭程浑身的力气憋得他直跳脚,他甚至看不清她在意些什么,那姑娘只是抿嘴笑,咋着都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

    “我回家能天天陪你吃早餐嗷?”彭程暧昧的瞪了贝贝一眼,只这一眼,姑娘便觉得鸡皮疙瘩满地,他双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腰,恰到好处的抖搂一下,把贝贝就在嘴边的话给抖搂没了。

    “你哆嗦啥呀?”贝贝很不乐意了的捶了他一下,她一个隔就把话给咽没了,憋得难受极了。

    小树林子,丝毫也挡不住风,好在那粗壮的大树,树杆仍旧结实。风有点硬,兜头的一阵吹来,彭程双手勒紧了贝贝的身子,整张脸都埋在姑娘坚实的肩膀后面,丝丝啦啦的,他嘴里净是哼唧。

    “那你还不回家?”贝贝像座雄起的大山,挡在那男人的身前,风拍在她的薄呢大衣上,败下阵来。他那么紧紧的搂着她,贴着她的脊背,小细胳膊从宽大的袖口里露了出来,一层层细小的突起。

    “我都说我要陪你了。”他好认真的说,好像那承诺正是她的期待一样。

    “你想多了,我还真不用你陪。”

    “我用你陪,我想每天早上见到你,行不?”彭程瓮声瓮气的吼声从身后透过大衣,传了出来。

    ——

    又是几个没特点的日子过去了,这一天下午,彭程给贝贝打了个电话,让她跟公司请个假,他说有要紧事找她。姑娘甚至都还没有听完他的声辩,就断然的拒绝了他,她不想回去,也不觉得他还能有什么大事儿。

    彭程的逻辑是很难理解的,任何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天大的事儿,都是需要贝贝请假立即去解决的,这一点在姑娘看来毫无根据。

    “我不回去,你等着吧!有事儿晚上说。”两个人在电话里争辩了半天,贝贝气愤的挂了电话。

    像彭程一摸一样,每一次挂了电话,姑娘也会恍惚自己的决定,她想了又想,又担心万一这一次他是真有什么急事儿呢,于是便真的请了假,跑了回去。

    ——

    下午两点多了,贝贝赶回小树林里,好半天后,她才见到东跑西颠姗姗来迟的彭程,小伙子一改原来的素色打扮,穿了套黑底红花的古典式唐装,看起来更加的清瘦了,那样子竟还挺好看的。

    他的腿精细一条,在黑色的裤管里看不太清轮廓,这身有点中山装款式的衣服收腰的短衣襟下面,那腿显得愈加的长了些。纤瘦的男孩子比例极好,离了老远,扎着膀子,急跑两步,飞一般的冲了过来。他一脸灿烂的笑,天真的像个吃了糖果的孩童,姑娘下意识的朝旁边躲开,她瞄着他,心里琢磨着,怎么都觉得,这衣服这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少?”贝贝用手掐着彭程的袖子捻了捻,他身上那件唐装只是单薄的一层,好不轻透,彭程天真的笑着,他缩着脖子,冻得脸通红通红的。

    “怎么样?这衣服我穿好看不?”彭程手插在裤兜里,在姑娘面前站定了,左右脚分别在石板地上跺了一下,那身衣裤便利落了,他很得意的抬起头,挑了下眉毛,示意贝贝给个评价。

    “还行,你这是啥玩意?”贝贝伸手在他胸口的刺绣上摸了一把,那绣着四个红字。

    “这是我的工作服。”

    说着,小伙子一蹦一跳的颠了过来,抱住姑娘厚实的身板,像老电影里抱着大裙子的外国公主那样转了一圈,把怀里的女人甩起来老高。

    贝贝一阵子头晕,脚都落了地了,仍是不肯睁开眼睛,浪漫也得有福消受才好,这的确很煞风景。才一睁眼,她见他盯着自己看,姑娘怪不好意思的,她扑哧的笑了。他眸光灼灼,晶亮得盖过了周遭的一切,低下头要吻她,贝贝便别过脸去。

    错过了这个吻,好气氛一下子就没有了,好不泄气的,连姑娘自己也觉得扫兴了。

    好半天的,他们俩都尴尬得没有说话,彭程似乎更加懊恼些,突然他两个胳膊一用力,勒得贝贝又是那暖昧的动静。

    “嗯……”

    ——

    兜里的钱终于是得瑟光了,为了能继续留在那姑娘的身边,彭程在饭店里找了分工作,就上一次贝贝带他去吃水煮鱼的那家饭店。这城市里,想必他也只认识那里了。

    姑娘看着他的脸,一阵子恍惚,他朝她笑着,笑得人畜无害,她便也跟着抽动了嘴角,难怪这身衣服,她看着这么熟悉。

    男人撒谎,有的时候真的是因为爱,尽管更多的时候不是。有的时候同一个谎话开始是因为爱,最后是因为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了。摸不着头脑,一句话的真假,难道取决于说话时的心情?是善意的谎言还是恶毒的欺骗,不过都是男人的一念之间。

    “那就是说你真的不走了是不是?”贝贝瞪着她死鱼一样恶毒的眼睛问他,她是再理解不了这任性的男人了。

    她应该早点跟他谈谈的,贝贝有些后悔,她没想过,彭程会选择找一个工作,所以她不曾过多的纠结,但现在想想,她早说开就好了。

    “你说说为什么不回家行不?”

    她不放弃的继续追问,于是他不合作了,他无赖一般的拒绝回答贝贝的一切问题,问得实在急眼了,他便板起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说:“就为了你,还说啥?”

    这当真是个有趣儿的回答,他说他是为了她,无论彭程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但只少贝贝愿意相信,这谎话让人舒坦极了。

    ——

    “你妈妈就不找你吗?”有个很土的话怎么说来着,说是任何时候,都要明白我们自身是有多么的卑微和无知,但这会儿,姑娘明显是找不着北了。

    “我告诉你,你妈要是来找你,找到我这的……”贝贝一时间没想出来到时候应该怎么整治他,所以话到一半,便噎了回来。

    “哎!你妈这几天没给你打电话嗷?”败局已定,她竟还一无所知,只觉得匪夷所思的,生男孩的女人心可真大啊,孩子不回家,就不知道出来找找?

    “我不回家了,我告诉她我不回家了,她找我干啥?”彭程被问得激恼了,随口顶了贝贝一句。

    “你不回家了?你从家里跑出来了?你跟你妈妈说你不回家了?”贝贝仍有些诧异:“你不回家你妈都不找你?”她又重复了一次,这是个逻辑漏洞,所以她想不通,但她没想明白,为什么不通,可是彭程却听明白了。

    “我妈干嘛不找我?”

    “那你妈怎么找你的?她咋说的?”

    彭程一时嘴急,你妈你妈的,两个人像在骂娘,他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她跟我朋友打电话了,问我家小彭程呢?”

    “然后你说啥?”

    “我说我不回家了?”小伙子别过脸去,不愿意看她,这问题他似乎不愿意回答。

    “她没问你为啥不回家吗?”

    “问了。”他心不在焉,哼哼唧唧的应到。

    “那你说啥?”

    “我说为了一个女的,叫文贝贝。”左右也是躲不过了,他瞪着眼睛说,丝毫也不退让了,也不游移了。

    “你妈能同意你找个比你大这么多的女的?还不回家?”姑娘微咪起眼,她轻蔑的瞄他,好像是不相信他的话。

    “这你别管,不同意我就不回家呗!”铁打的一张嘴呀,硬得厉害。

    “那你是离家出走了?”姑娘歪着她的脑袋,面前似乎是个越来越陌生的人了,做了几乎所有她不理解的事儿,让她目瞪口呆,可看起来,他却坚定不移。

    或许彭程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想过会把嗑唠成这样,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的往前趟着路子。好在人们往往最容易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然后帮着那些还没准备好的人做足了准备。

    ——

    在酒店工作,那里提供住宿,就在酒店楼上的一间居民楼里,虽然条件一般,但栖身总算是没问题了,彭程告诉贝贝,有了这个工作不就行了,一切都解决了,有吃有住,他可以天天陪着她了。

    “我再说一次,我不用你陪我。”贝贝甩开他的胳膊,一次又一次。

    小伙子总是嘿嘿嘿的笑,被甩开了,又再跟上来搂着姑娘:“没事儿,我知道你生气,我贱。”

    贝贝反复游说彭程让他回家,她告诉他外面的天会越来越冷,他没有衣服是不行的。

    “我整天在酒店里呆着,怕啥?”小伙子很不以为然的,说着他抻直了腰杆,一副好无畏的样子。

    “你知道酒店工作多累不?那大盆,你看咱俩那天吃那鱼,多大的盆,就你瘦的跟落秧了似的,你能干了不?你回家跟你妈看店不好吗?卖眼线笔,那玩意细溜溜的也不沉,不行吗?”

    “回家我能看着你吗?你跑了我咋整?”

    也许这才是彭程最在意的,也是他所有的理由里最令贝贝信服的,他左右啥么了半天,突然一下腰把贝贝扛着肩膀上,气不过的说:“水煮鱼还能有你沉?”

    彻底没招了,这小子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把贝贝气得七窍生烟的。两个人都是火大,生生的谁也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僵持,他突然拽起姑娘拿着手机的那只胳膊,按亮了电话。

    “行了,我衣服都穿来了,改不了了,休息时间到了,我回去了,你赶快上楼吧!”他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完,转身朝着林子外面走了,那腿脚像是被火气拱的,两步道走得铿锵有力。

    末了,眼看着要走出林子了,他回过头来又说:“你没事儿别老寻思什么回家不回家的事儿,我是不会回去的,你来看看我就行了,看看我为了能跟你在一起,都累啥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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