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一路走回听珠阁,开始日常的修行。
首先,支狩真运转虚极钉胎魂魄禁法,一直循环到一百零八转,身躯传来一阵疼痛不适时,他才徐徐收功。这是当世四大精神奇书之一的功法,对于增强和提纯精神力,蕴养识海的益处极大,远超一般的精神类功法。
即便支狩真进入了地梦道,对于虚极钉胎魂魄禁法的修炼也从未中断一日。
如今识海生变,八翅金蝉仍在沉眠,修炼虚极钉胎魂魄禁法更为重要,可以促使巫灵早日苏醒。
接下来是研习有无形·真剑术,对照着不二剑匣,支狩真一次次释放自家的有无形剑气,琢磨有无形剑气包含的精神与空间之秘。只是他还未得其中窍要,有无形剑气的威力实在太小,远远称不上犀利,与不二剑匣发出的剑气等若天壤之别。
他略一思索,拿起自己那柄绯红色的断剑。与不二缔结魂器的古老约定后,支狩真才晓得,断剑居然是不二的一颗牙齿。他意念微动,断剑倏而消失,旋即出现在另一个神秘层面,被吸入了不二剑匣。
剑匣微微一震,幻化成不二闭眼沉睡的模样。不二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有些醒觉,旋即又重新变回剑匣。
融合了这柄断剑,不二应该会稍稍加快一点恢复的速度。
随后,支狩真开始练习自家剑术,从江淹《雪夜宫宴图》的基础剑技到诸多大晋剑术、鲤人剑法流派、小鹰王的些许剑招……一一施展变化。
这是一个无比艰辛又极为缓慢的过程,一次次出剑、收剑、出剑……大多数时候看不到什么增效。唯有日复一日的苦练,方能得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提升。或许有一天,或许借助偶尔得之的灵感,或许能将所有的剑法熔于一炉,走出属于自己的剑道。
绝大多数人无法忍受这种毫无趣味的练剑方式,单调、枯燥,不断地重复剑招,就像一个麻木的傀儡。
但支狩真足足练习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下来。已至丑时,万籁俱寂,远处模糊的灯火映得四下里更为黑暗。支狩真衣衫湿透,黏热的汗水被夜风一吹,生出一阵阵凉意。
这让他想起在百灵山寨练剑的一个个深夜。
默立了许久,直到汗水被彻底吹干,支狩真忽而喃喃地道:“为什么我要做支狩真,不能是原安呢?”
“因为你不是原安啊。”萌萌哒扭过头,轻轻叹了口气。她趴在床榻上,一边翻看侯府的藏书,一边往嘴里塞着各色蜜饯,还不时地拿起蘸墨的笔,在书上划拉一阵,做许多细致的笔记。
“我当然可以是原安,我现在就是。”支狩真举起长剑,明亮的剑身映着他朦胧的脸。原安有家,有亲人,原安可以有谢玄、周处如此热忱的朋友,原安不必负担太多,可以当一名诗剑风流的世家公子。
原安不必在深夜练剑的时候,还要临深履薄,担心被人瞧见。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一门研究心灵精神的学问,非常有意思。人的内心像一座冰海,露出海面的只是一小部分冰山,更多藏在幽深难辨的海底。”萌萌哒注视了支狩真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逃避虽然不太好听,但会有用。人不必任何时候都那么坚硬,有时候,我们需要释放自己的压抑和恐惧。”
“我不需要逃避。”支狩真沉声道。
“你觉得害怕吗?”
“我从不让自己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我倒是喜欢想一些没用的东西。”萌萌哒跃下床榻,走到阁外的水榭上,“这样轻松点,不会活得太累,也不会觉得一个人太孤独。”
月光照在猴精洁白细密的绒毛上,支狩真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身影浮现出来,她走在水榭湿凉的木板上,轻盈无声,不留影子,月色像是荡开的水涟漪,粼粼漫过线条柔和的脚踝。
“你……”支狩真第一次瞧见猴精这副样子,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道,“你真的是萌萌哒?”
“还能是谁呢?”少女坐下来,幽幽俯视着池水中的倒影。一轮清冷的明月悬挂在夜空,像明澈的冰块,冻得水面也似凝了一层薄薄的冰。
支狩真仔细瞧了瞧她,萌萌哒仿佛换了个性子,变得安静而忧郁,与猴精不太一样。很可能是少女穿越时,神魂融合了猴精的肉身,魂受到魄的影响,心性由此改变。当神魂暂时离开肉身时,又会恢复原来的性情。
“这是你在原来那个世界的样子吗?”支狩真有点好奇,“你可以随时变回来?”
“怎么可能呢?我刚来八荒天地的那几年,每晚都会变回原样。可是后来,大约要隔一天才会如此。现在呢,要过上三、四天,我才能看到自己原来的样子。”萌萌哒对着池水做了个鬼脸,将双脚伸进池水,轻轻摆动纤长的小腿,却撩不起一点水花。
支狩真欲言又止,这是被八荒天地逐渐融合的迹象么?他走到萌萌哒身边,有点拘谨地坐下来,想开口安慰,又不晓得怎么说,他并不懂怎么去安慰人。
说起来,他还是更习惯毛茸茸的猴精模样,可以随时当肉盾。
“现在是三、四天,以后会越隔越长吧。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然后是好多年……迟早有一天,我不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过去,一点一滴地流逝。到最后,连失去的痕迹都找不到了。”萌萌哒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支狩真。
“到了那个时候,原来的我算是彻底死去了吧?留在这个新世界里面的,只是一只长着红眼睛和白绒毛的猴子。”
“所以,不要忘记原来的自己。”
“可以逃避,可以害怕,也可以觉得太累了放弃,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你需要剑,也需要其它的东西,比如快乐,比如朋友,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一部分。可是呢,原安可以是支狩真,但支狩真永远不会是原安。”
支狩真侧首看着萌萌哒,没有说话。一颗露珠从上方的枝叶滴下来,毫无阻碍地穿过她的神魂身躯,“啪”地落在木板上。
又过了许久,支狩真轻若无音地“嗯”了一声。夏夜柔和的风吹过两个并肩的身影,一个人的头发轻轻飘起来,另一个人的长发纹丝不动。
天色慢慢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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