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高初正在徐姜、破军的簇拥下巡视城防。

    江陵其实就是故楚都城郢都,自楚文王到共尉,江陵已经当了五百多年的国都,其城防的坚固那是不必多说了,环绕城池的护城河也是又宽又深,单以城防的坚固程度论,只怕连秭陵都要相形见绌。

    不过,在各种配套设施上,江陵就无法跟秭陵比了。

    还有,江陵的人口只有不到五万人,远远少于秭陵的三十万。

    但在楚国朝堂上,现在就有这么一种声音,认为秭陵偏安江东,距离巴蜀太过遥远,很难对巴蜀进行有效控制,因而应该将国都迁往江陵,江陵的地理位置那是用不着多说的,西扼巴蜀、东控江淮、南接五岭、北望中原,做国都那是再合适不过!

    不过,相比支持迁都的声音,反对迁都的声音更大,道理是明摆着的,一大批既得利益者是不可能将好处拱手让出来的,譬如那些已经在秭陵购置了产业的勋戚,如果将国都迁往江陵,那么他们此前的所有投资就全打水漂了,他们当然不甘心。

    还有江东士族,一旦国都迁往江陵,他们就会丧失许多好处。

    朝野议论纷纷,楚王项庄却从未就此事表过态,不过,像百里贤、毕书这些大臣还是可以隐约猜到,项庄其实是赞成迁都的,只是现在迁都的时机和条件并不成熟,所以项庄才隐忍不发,一旦将来时机成熟了,项庄是必定要迁都的。

    破军一边走一边对高初道:“将军,江陵城高沟深且粮草充足,城里的滚木、擂石、猛火油等守城物资更是堆积如山,末将以为既便汉梁五十万大军来攻,我们也能从容应付,至少坚守半年时间绝对没有问题。”

    高初默然摇头,这天下就没有攻不破的城池!

    大王早就说了,秭陵不可能再派更多的援军来了,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不是楚国没兵,而是楚国没粮,有道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太仓里的粮食都没了,还怎么调动大军来援?除非大王狠下心来,在荆襄筹粮,但这么做就是从荆襄士族和百姓嘴里夺食了,既便最后守住了荆襄,这民心多半也失掉了,得不偿失。

    然而,单凭五万人坚守江陵六个月?谈何容易,谁知道汉梁大军压境之后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水淹?火攻?或者直接掘城?困守江陵等着敌军打上门来,太被动了,这不符合他高初的行事准则,他高初要主动出击,拒敌于国门之外。

    退守江陵,那应该是走投无路、迫不得已下的最后选择。

    幕僚徐姜虽然追随时间不长,却明显猜到了高初的内心想法,当下问道:“将军该不会是想主动出击,拒敌于国门之外吧?”

    高初停下脚步,扶着垛堞说道:“大王说过,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说此一顿,高初又拔出横刀在城头上划了两个圈,说道:“根据乌木崖提供的情报,汉军三十万,梁军十万,正从上庸、武关、宛县三个方向往江陵逼近,其中梁军行进尤速,快则半个月,慢则月余,必至江陵,我想先吃掉宛城方向的梁军!”

    破军闻言倒吸了一口泠气,凛然道:“将军,梁军足有十万!”

    破军不能不吃惊,虽说不久前荆襄又增了兵,但既便是增兵之后,荆襄的楚军也只有五万人,称得上精锐的更是只有虎贲右营一万老兵,凭这五万人就想吃掉彭越的十万梁军,开什么玩笑?彭越可不是善茬,十万梁军更不是土鸡瓦犬。

    “十万又怎样?”高初冷然道,“当年巨鹿之战,二十万秦军精锐不也让先王五万人给灭了?”说此一顿,高初又道,“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事情是做不成的,关键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有没有决心?有没有毅力?!”

    徐姜沉吟了片刻,忽然说道:“将军,没准还真有机会!”

    “嗯?”高初霎时目露精芒,望着徐姜道,“说说你的看法。”

    徐姜扬起右手又伸出三枚手指,朗声说道:“在下以为,我军有三大有利因素:首先,无论是汉军,还是梁军,都绝对想不到我军竟敢以弱势兵力主动出击,而这,便是孙子兵法上讲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嗯,有道理。”高初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呢?”

    徐姜顿了一顿,又道:“其次,梁王彭越还是原来那个彭越,可他麾下的十万梁军却未必是十年前的那支锐不可挡的虎狼之师了。”

    “嗯?”高初蹙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姜道:“十年前的那支梁军可以说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毫不夸张地说,那十万人就是十万头用人血喂养的猛虎,所以锐不可挡!”说此一顿,徐姜又道,“但是,此后十年梁军却几乎就没打过什么大仗了,一支依靠杀戮来维持其战斗力的军队,却已经十年没有打过仗、十年没有杀过人了,他们还能保留几分血性?”

    高初顿时目露精芒,徐姜这小子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楚军有完备的军功奖励机制,更有森严的军纪,既便是禁军三大营的老兵,平时也必须保持严格的训练,因此既便十年不打仗,楚军也仍是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之师,可梁军却不是这样,梁军没有完备的军功奖励制度,军纪也差!

    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足够消蚀掉一个男人的血性了!

    现在的梁军,真的还是当年那支嗷嗷叫的虎狼之师吗?

    破军忽然轻声嘀咕道:“现在的梁军好像真不如当年了,我有个族弟在钟离将军麾下当曲长,他带着一支斥候队在梅山跟一支梁军斥候干了一仗,二十人对梁军三十人,结果他们死了八个,梁军却死了十六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十年前那支梁军?”

    高初又道:“先不管梁军战斗力如何,还有第三个有利因素呢?”

    徐姜说道:“第三个有利因素就是水军,再过几天,钟离将军的两万水军就能赶到江陵了,借助水军以及汉水水道,我军随时能够迂回梁军侧后、截其粮道!”

    高初霎时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眸子里偶尔露出的精芒,显示他的内心正在急速的盘算之中,主动出击,还是死守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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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阳郡,宛县。

    十万梁国大军正像蝗虫似的在宛县城外的乡野间肆虐,虽然宛县是梁国的国土,可这里的老百姓还是没能逃脱梁军的洗劫,大军所过之处,牛羊鸡鸭等牲畜皆被掳掠一空,家家户户的存粮也都被搜刮殆尽,唯独没怎么杀人。

    彭越只是严令不准随便杀人,这里毕竟还是梁国治下。

    至于奸淫掳掠等现象,彭越却是没有理会,他根本就懒得管,在他看来,一支军队不掳不掠,那还是军队吗?军队就该有军队的样子,士卒就该有狂放不羁的野性,否则哪里来的血性,哪里来的战斗力?

    更何况,梁国国库可没多少存粮,不抢,十万大军吃什么?

    这还是在宛县,还是在梁国治下,若是进了荆襄,若是进了楚国治下,那梁军不仅要掳要掠,还要烧要杀,梁军那可是名震天下的虎狼之师,虎狼之师就该有虎狼之师的样,就要杀得楚军胆颤心惊,杀得荆襄小儿闻梁军之命而不敢夜啼。

    大军正行进间,中军校尉彭明忽然打马上前,“大王,宛城县令求见。”

    “宛城县令?”彭越蹙了蹙眉,有些不悦道,“偏这个时候,所为何事?”

    话音方落,那边已经响起了宛城县令ji动的声音:“大王,眼下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不能纵兵抢粮哪,否则,宛县的老百姓可就没了活路了,大王,这可都是梁国的百姓,可全都是您的子民哪,您不能不管哪……”

    随行的军师赵炎正欲说几句时,彭越却已经不耐烦地吩咐彭明道:“叉下去!”

    “喏!”彭明轰然应喏,再回头一挥手,早有两名亲兵上前不由分说将宛城县令给架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扔到了驰道边上,宛城县令狼狈地爬起身来,还欲再喊几句时,彭越的马车却早已经走远了,只有滚滚黄土、纷纷涌入了他的嘴里。

    赵炎看得直摇头,一个为民请命的县令,梁王竟如此对待?

    护军校尉申屠嘉也是摇头,低声叹息道:“宛县的百姓怕是有难了。”

    “这算得了什么?”上将军刘寇打马上前,漫不在乎地道,“宛县虽是大县,却也不过三四万口,就算全饿死了,那又怎样?”

    赵炎听得目瞪口呆,忽然间对刘寇感到无比的陌生。

    赵炎跟刘寇同朝为官整整十年,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刘寇竟冷血如斯!一个大县,在刘寇眼里竟如此不值一提?三四万口,在他刘寇眼里竟如同猪狗般毫无价值?他竟然说,就算一个县的百姓全饿死了,那又怎样?

    还有梁王彭越,其冷血暴虐程度相比刘寇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炎忽然间感到有些茫然,他真的还应该留在梁国吗?他真的还应该替彭越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出谋划策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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