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仓令陈豨,正在几十个门客的簇拥下巡视全城。

    两个多月前,敖仓四周就陆续出现了饥民,到现在已经聚集了不下五万人!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梁地百姓大多已经吃光了去年的秋粮,刚播下去的春粮又还没到收割的季节,再加上楚汉连年征战,梁王彭越派下的粮赋又极重,因此,许多人家都已经断了顿,便纷纷涌来敖仓,要求敖仓令开仓放粮。

    敖仓有粮,天下皆知,现在这些饥民都指着敖仓之粟救命了。

    五万饥民云集敖仓四周,陈豨又岂敢掉以轻心?若不是三川郡守吕泽大人严令不准杀戮百姓,陈豨只怕早就出兵强行驱赶百姓了,敖仓之粮可是国库公粮,是军粮,要供应汉王大军的,谁又敢打这军粮的主意?

    站在敖仓城的城头上往山下望去,只见旷野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隐隐约约的还有饥民的哭泣声随风传来,听这声音,多半又有人饿死了!事实上,这两个月来,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饥民饿死,乱世人命贱如狗啊。

    门客侯敞不忍心,劝道:“大人,要不还是放些粮食吧?”

    “不行!”陈豨断然拒绝道,“一旦开仓放粮,各县饥民必定闻风而至,整个梁地,没饭吃的饥民何止百万?敖仓存粮虽多,却要接济百万饥民,根本就撑不了太久,而且,粮食都给饥民吃了,到时候拿什么供应汉王大军?”

    侯敞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心忖这事还真不能怪敖仓令心狠。

    陈豨巡视完了,又吩咐门客张春道:“张春,你这便派出信使,分别前往荥阳、索邑、京邑、广武、成皋各城,务必转告各位大人,就说敖仓周围聚集的饥民越来越多了,单凭敖仓城内的三千守军,已经不足应付了,让他们马上抽调援兵过来。”

    “诺!”门客张春轰然应诺,当即领命去了。

    陈豨又带着一众门客下了城垣,直奔衙署而来。

    刚进大门,便有门下小吏上前,神秘兮兮地道:“大人,有客来访。”

    陈豨平素极为礼贤下士,甚至面对农夫的时候都能做到谦卑有加,听说有客来访,便赶紧正了正衣冠,又小心掸去了落在衣袍上的灰尘、草屑,这才正容进了大厅,一边又小声问门下小吏道:“客人是打哪来的?”

    门下小吏挤眉弄眼道:“大人一见便知。”

    陈豨不再多问,当下大步进了衙署客厅。

    客厅里果然站了两人,一人身姿窈窕,体态妖娆,头包素白布帕,身着交领直裾素白深衣,乌云青丝如瀑布披洒,竟然是个小娘,另一人身材长大,体形壮硕,身着黑衣深衣,且手持长剑,倒像是个武士。

    听到陈豨的脚步声,那两人便转过身来。

    陈豨只觉眼前猛然一亮,只见那小娘眉目如画,宛如月中仙子,如此秀色,甚至连昏昏黯黯的客厅都因她而变得明亮起来,再看那男子时,却是个中年人,面相忠厚,而且满脸的风霜之色,身形又落了小娘半步,多半是她护卫了。

    “在下陈豨。”陈豨当下向着两人深深一揖,朗声道,“见过两位。”

    “听闻大人乃是大魏遗族,素来敬仰信陵君,是也不是?”那小娘微微一笑,宛如百花竞放,陈豨只看得两眼发直,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放肆!”那中年男子见状大怒,伸手就要拔剑。

    “东伯不得无礼。”那小娘却赶紧阻止了中年男子。

    陈豨这才如梦方醒,当即作揖致歉道:“方才多有冒犯,恕罪。”

    “小女子并不信奉孔孟之道,自然也没有非礼勿视之禁忌,大人若是觉得小女子姿色尚堪入目,多看也是无妨。”那小娘嫣然一笑,又伸手轻轻撩起耳畔一缕青丝,竟是越发的媚态横生,又道,“不过,大人还没有回答小女子的问题呢。”

    陈豨却不敢多看了,当下侧目答道:“在下的确曾是魏人,也极为仰慕信陵君,只是,如今已经没有大魏了。”

    “胡说!”那中年男子再次怒道,“大魏王族尚在,安知没有复兴之日?”

    “东伯!”那小娘顿时蹙紧秀眉,再次阻止了中年男子,又转头向陈豨道,“大人,若信陵君在此,您觉得他会眼睁睁地看着敖山下的五万饥民活活饿死吗?”

    陈豨叹息道:“敖仓之粮是国库公粮,是军粮,在下无权擅自处置。”

    那小娘又道:“正所谓事急从权,如今敖山下的五万饥民正嗷嗷待哺,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饥民死于饥饿,大人不妨先行放粮,再急报汉王,汉王仁义,天下皆知,想来不会怪罪于大人,说不定还会赞赏大人为民请命的义举。”

    “这个……”陈豨顿时无言以对,他虽然知道这小娘说的不对,却苦于无法反驳,他若加以反驳,岂不是在说刘邦不仁不义?这个罪名他可担不起!

    “小女子言尽于此,大人三思。”说罢,那小娘便径直走了。

    陈豨目送那小娘窈窕妖娆的身影消失在衙署大门外,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心里却忽然升起了若有所失的莫名感觉,他真想追上去把那小娘留下来,甚至不惜用强,可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心底的欲望。

    说到底,陈豨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不想破坏自己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视贤下士”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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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仓令衙署外,小娘和东伯正催马缓缓而行。

    东伯边走边问道:“公主,您说这个陈豨会开仓放粮吗?”

    “不知道,这个陈豨虽然素有贤名,我却看不透他。”小娘摇了摇头,又幽幽说道,“不过,我能替魏地百姓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东伯肃容说道:“公主,你若真是为了大魏百姓着想,就该登高一呼,召集魏地豪强世族,替大魏复国!”

    小娘再次摇头,叹道:“东伯,陈豨说的对,现在已经没有大魏了,既便召集魏地豪强世族,既便复国成功,也不过是徒惹刀兵而已,这只会给魏地百姓带来更大的灾难。”说此一顿,小娘又道,“还有,东伯,今后别再叫我公主了,亡国之女,何敢妄称公主?东伯,从今往后,你还是叫我无央吧。”

    “这……”东伯惶然道,“老奴岂敢。”

    小娘又叹了口气,神情凄婉地说道:“父王**时,我还只有十岁,什么都不懂,是你把我从火海里救了出来,要不是东伯你,我只怕早就被烧死了,后来,你又教我识字,又教我学习百家之长,东伯,你就是我的长辈,我就是你的孙女儿,好吗?”

    “公主哪。”东伯也动了感情,一边抹泪一边说道,“要不是先王,老奴早在幼时就已经饿死道左了,老奴曾经对天盟誓,永世效忠大魏,永世护卫王室子弟,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呀,公主你再这么说,老奴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小娘再没有多说,夜空下,只有一声幽幽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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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邙山中,项庄正跟尉缭、武涉商议夺取敖仓之策。

    敖仓乃秦始皇所建,尉缭曾是故秦太尉,也曾几次巡视敖仓,对那里的地形是相当之了解,敖仓修在敖山之上,四周环以城廓,城墙高五丈有余,墙下又是陡坡,净高甚至超过十丈,若要强攻,则必然会死伤惨重!

    更糟的是,敖仓城内有多少守军也是不知!

    三人正苦思无计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来,急回头看时,只见公孙遂已经大步走进了崖洞,旋即向着项庄作揖见礼,然后喘息着说道:“禀上将军,小人带人连夜刺探了敖山的情形,结果发现敖山下聚集了好几万饥民!”

    “嗯!?”项庄闻言皱眉道,“敖山下竟然聚集了几万饥民?”

    尉缭捋了捋颔下长须,忽然微笑道:“上将军,天助我大楚哪!”

    项庄心头一动,沉声道:“军师是说,乔妆成饥民偷袭敖仓城?”

    “对。”尉缭欣然点头道,“敖仓依山而建,城高墙厚,实在是易守难攻,我军若不用奇计,贸然强攻,死伤必众,五百先登死士,到时候恐怕就剩不下几个了。”

    说此一顿,尉缭又道:“而且,这数万饥民还给大楚带来了另外一个好处,上将军完全可以借此机会,一举扭转楚军残暴不仁的形象!”

    武涉道:“军师是说,把敖仓之粮全部分给这些饥民?”

    “不仅仅只是这数万饥民,眼下正值四月,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上将军开仓放粮的消息一旦传开,梁地百姓必定蜂拥而至,不消数日,敖仓之粮就会分发殆尽,到时候楚军仁义之名声已成,刘邦就是再派大军前来,却也追不回敖仓之粮了!”

    “哈哈,好!”项庄大笑道,“这样一来,我们楚军在梁地就有了仁义之师的美名,而汉军嘛,嘿嘿,却变成了烧杀掳掠的残暴之师,两相对比,梁地百姓对刘邦和汉军必定会深恶痛绝,彭越回师之后可有得头疼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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