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捧了个碗也排队去领粥,施粥的僧人见他衣锦策肥却来领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之色,不过也没说什么,舀了一碗粥给他。

    周宣站到一边,“稀里咻溜”就那样捧着喝,这是真正的家乡早米啊,虽然粗糙但别有一种稻米的香味。

    林涵蕴见周宣喝得香甜的样子,以为这粥不知道有多好喝,捧了一个小茶碗笑嘻嘻走来也要领粥。

    周宣道:“涵蕴妹妹,你要领粥可以,必须喝完,不许浪费。”

    林涵蕴应道:“知道了。”将茶碗递到粥桶上方。

    那僧人念了句“阿弥陀佛”,知道这种富家小姐是图新鲜,便舀了半勺粥给她,免得她喝不完糟蹋粮食。

    林涵蕴还嫌舀得浅,白了施粥僧人一眼,嘟哝一句:“小气和尚。”走到周宣身边捧着喝了一口,皱眉道:“一点都不好喝,象沙子一样粗糙。”就想走到寺前小溪边把碗里的粥倒掉去。

    周宣喝道:“站住!”

    林涵蕴回身装可爱道:“周宣哥哥,我真的吃不下了嘛,我给和尚银子算我买的总行了吧。”

    周宣说:“涵蕴,我和你说清楚,你今天要是把这粥倒了,我马上让范大人把你送回江州,以后再不许跟着我。”

    林涵蕴平时虽然有点小骄横,但见周宣口气严厉。却也不敢顶撞,噘着嘴道:“我喝就是了。这么凶干什么,不就是你家乡地米吗,特别珍贵对吧,我看你以前也没少浪费——

    周宣也不管那么多人看着,走过去对着她的小圆臀就是一巴掌:“少嗦,快喝。”

    林涵蕴**常被周宣打,现在反应不大了,“哼”了一声,愁眉苦脸把粥喝完了,把碗往周宣怀里一塞。嚷道:“我喝完了!我喝完了!有什么了不起!”气冲冲坐回马车去了,小茴香过来把碗拿去洗。

    不移时,两大缸粥施完,乡民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周宣便与那施粥僧人交谈,得知来领粥地都是附近崇善乡的村民,目前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少村民家无余粮,全靠粗粮野菜度日,要支撑到六月初新稻成熟才能缓口气。

    周宣问:“在下一路行来,见这里农田很多啊。乡民们日子怎么会过得如此窘迫,莫非遭了什么天灾?”

    僧人见周宣是外地人,说说无妨,叹道:“并非天灾,乃是*啊,这农田虽多,却不是乡民所有,全是北霸天邹家与南霸天谢家的。就是小寺的四十亩薄田,那谢家也想来侵占。”

    周宣心道:“南霸天?北霸天?听这绰号就够恶,看来哥们这次回乡还有除恶霸的义务了。”问:“那邹家与谢家都是什么来头?”

    僧人道:“邹家与谢家是联姻关系,邹家家主乃上饶县令,谢家有个女儿嫁与当朝左相韦铉为妾,这两家仗势欺人,无恶不作——阿弥陀佛,小僧妄语了。罪过罪过。”

    周宣没想到他家乡黑恶势力这么嚣张,看来是他出手为民除害的时候了,这僧人既不愿多说,那就等到了永丰镇再向当地人了解一下,微服私访的感觉也不错。

    周宣一行随那僧人进佛堂随喜。周宣捐银五百两。助寺庙施粥救困,座方丈大喜。这是“博山寺”建寺七十年来收到的最大一笔捐资,连称周宣为“周大施主”,并请周大施主留下墨宝。

    周宣正有此意,当即挥毫写下:“《采桑子行博山道中有感》——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静宜仙子和夏侯流苏吟哦一遍,深感妙不可言,静宜仙子问:“宣弟,这词的下半阙呢?”

    周宣想了想,又提笔写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心想这最后一句“却道天凉好个秋”不能写了,现在正是孟夏时节,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写出来牛头不对马嘴了,嘿嘿,这最后一句就留给原作辛弃疾吧。

    周宣搁下笔,笑道:“这最后一句一时想不好,留待后来人吧,方丈大师,请将这阙残词收好,两百年后必有一姓辛地词家会替我补全这阙词,牢记我此言,必有奇验,告辞了。”

    “博山寺”方丈恭送周宣一行出山门,见其车马煊赫,拥道而去,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预知两百年后的事?嗟叹良久,便请装裱匠人来把这阙残词裱好珍藏,并附法书告知后世僧众留心两百年后姓辛的词家,一定要将此词请那辛施主补全,那将是丛林佳话、镇寺之宝。

    周宣忽悠了一把辛弃疾,心情不错,骑着“黑玫瑰”赶往三十里外的永丰镇,那里是他真正的家乡。

    马车里的夏侯流苏一直在吟哦那阙《采桑子》,试着补全那最后一句,但总是不对味,撩开窗帘望着周宣骑在大马上的背影,心想:“这个周宣少年得志,为何说愁呀愁的,据说他是海外来的,他有什么样的伤心往事?”

    夏侯流苏对周宣地兴趣更浓了,不仅想探究周宣小腹藏着的秘密,还想探寻周宣内心的秘密,那连昌公子派一个诗词爱好、文学女青年来当奸细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啊!

    从博山寺到永丰镇这一条路周宣不知走了多少遍,坐车、骑车、步行,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但现在看来完全陌生,千年的变迁,沧海桑田也不为过啊。

    今天天气格外闷热。日光曝晒,小茴香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手里拿着一顶范阳笠,招呼道:“姑爷,戴上,别晒得中暑。”

    小丫头还挺会照顾人,周宣一笑,带马靠近,接过范阳笠戴上,就见路边有个茶摊,便道:“喝碗茶吧,尝尝我家乡地丰溪水。”

    车马停下。二十来个人一下子把茶摊老人的一瓮茶全喝光了,静宜仙子本来不喝路边野茶地,看在宣弟面子上也喝了一盏,水质不错,茶味太劣。

    远远地,见来路驶来一辆马车,后面有十余骑追赶,大喊着让那马车停下,马车上的人以为遇到了劫匪,拼命打马赶路。想跑到茶摊这边,人多胆气也壮一些,但车哪里跑得过马,片刻功夫就被截住,喝道:“下车,搜查。”

    马车车辕除车夫外还有一中年仆人,这时都下了车,车厢里又下来一个白胖书生。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搜查?”

    十余骑将那马车团团围住,有人喝道:“我等是上饶县衙捕快,追查昨夜打伤县太爷公子的凶手,马车里还有什么人,全部下来。”

    白胖书生见不是强盗,略感放心,说道:“车里是我娘子。不用搜查了吧。”

    为捕快叫道:“就是要搜你娘子,快快下车,让我等辩认是否凶手。”

    白胖书生叫道:“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平白搜士人女眷,我要去官府控告你们!”

    有捕快冷笑道:“官府?我们就是官府。快快让车里人全部下来。不然我们就来揪了。”

    书生无奈,只好将车厢里的娘子扶下来。还跟下来一个小丫头,看着众捕快道:“看到了吧,我娘子也是仁宦人家小姐,和打人凶手哪会沾边!”

    却听那伙捕快七嘴八舌道:“正是一主一婢,没错,毛帮闲,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两个?”

    那伙人当中走出一个下唇耷拉的闲汉,上上下下打量白胖书生的娘子和那小丫头——

    周宣等人在这边隔着几十丈看着,三痴道:“不是盗匪,是官差在查问什么。”

    蔺宁从车厢里探头往后看,忽然说:“咦,那白胖书生很眼熟!”

    鹘门女刺客的记性是极强的,稍一回想,就说道:“主人,那白胖书生你也见过,就是谢眺楼上当面冒领主人《蝶恋花》词地那个李焘,很好笑地一个书生。”

    周宣瞧不大清楚,笑道:“怪哉,李焘怎么会到这里,该不会是来追流苏的吧,怪我一个外乡人带走了他们宣州的花魁?”冲夏侯流苏的马车叫道:“流苏,你看看那个不是宣州书生李焘?”

    夏侯流苏听说官差在搜查过往马车,心就提起来了,很有可能是昨晚地那个姓邹地阔少禀报官府来抓人了,不禁后悔昨晚手段不够干净,若是把那几个人全部杀掉就没事了,就算这杀人大案会轰动县城,但死无对证,也不怕被认出,现在却麻烦了。

    夏侯流苏就怕被周宣知道她会武艺呀,在车厢里答道:“公子,我谁也不见,李焘我也不认得,公子打掉那些人吧,流苏头有点晕,想在马车上小睡一会。”

    就听三痴道:“主人,捕快朝我们这边来了,看样子是想搜查我们。”

    周宣道:“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群捕快和下唇耷拉着的毛帮闲很快就到了周宣等人跟前,见周宣这边人多,还有挎刀地,似乎是贵客富商,不敢过分无礼,为捕快拱手道:“各位,我等奉本县县令之命,缉拿凶手,请马车里的人都下来,让这位毛帮闲辨认一下,毛帮闲昨晚是亲眼看到凶手面目的,请行个方便,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周宣问:“出了什么事?”

    那捕快道:“县太爷地公子昨晚被人殴打致残,县太爷限三日抓到凶手,否则我等要受责罚。”

    周宣心道:“县长公子被打,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平时作恶太多的缘故。”说道:“我们人都在这里,叫什么毛帮闲来认吧。车里是女眷,不必惊扰了吧。”

    那捕快道:“打伤县太爷公子地就是两名女子。所以请马车里的女眷都下来辨认一下。”

    周宣问:“这倒奇了,县太爷公子被两名女子打残了,那女子为何要下如此毒手?”

    毛帮闲道:“我家公子见那两个女子夜行,好心给她们指路,未想到她二人挥拳就打、抬腿就踢,把我家公子打得重伤,左腿还被打断,其他刘帮闲还有两个家丁全部重伤,只有我见逃得快。”

    周宣心里冷笑:“娘地还敢说是好心给人家指路,定是想调戏人家。没想到遇到江湖女侠了,活该!”面上笑道:“原来如此,那两个女子也太不识相了,不过我这马车里都是娇弱女子,不会武艺的,你们到别处搜查去吧。”

    为捕快打量着周宣,问:“这位公子面生,不是本地人吧?”

    周宣道:“金陵盐商,回来祭祖。”

    那些捕快一听是盐商,一个个互相看看。心想:“盐商啊,有钱,这回得好好诈他一笔银子。”一齐咳嗽起来。

    为捕快心领神会,严厉道:“那两名女子就是外地人,这马车非搜查不可。”

    范判官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手下的八名府兵一齐拦在那伙捕快面前,手按刀柄,目露凶光。

    应周宣要求,这八名府兵穿地是便服。所以捕快以为这些人是盐商的家丁护院,惊怒道:“反了天了,你们敢对抗官府,我立马调马、步弓手来,全部抓起来。”

    周宣摆摆手,示意范判官不要和这些人计较,笑道:“捕快大哥言重了,我一小小盐商哪敢对抗官府!不过我这些女眷不好让她们在外人面前抛头露面。各位是否通融一下?”

    那捕快沉吟道:“你是回乡祭祖的大盐商,大家都是乡亲,我们本不该为难,只是县太爷督促得紧,不严不行啊。还是下来看看。就算是下车小歇嘛。”

    林涵蕴耐不住了,她先前被周宣强逼着喝了半碗糙米粥。正窝火呢,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说:“看什么看,快滚,再嗦打断你们的腿!”

    “哇!”这下子捕快们好比马蜂炸了窝了,一个个铁链抖得“嗓嗓”响、单刀举得明晃晃,如临大敌,这女子说话这么嚣张,还说要打断他们的腿,这不是昨晚的凶手又会是谁!

    周宣皱眉道:“你们想干什么?”

    捕快们喊道:“抓捕凶犯!抓捕凶犯!”背后窃窃私语道:“这盐商有钱,抓起来把他地钱全缴过来。”

    三痴看着周宣道:“主人,不要顾忌老乡情谊了,这些人没道理好讲的,这都是披着官差衣冠地强盗,打吧?”

    林涵蕴跳下马车,挥舞着粉拳喊:“打!打死他们!”

    那伙捕快见周宣这边人多,还都是挎刀佩剑的,不敢上前了,他们欺负老百姓厉害,真见到狠的,其实胆小如鼠,慢慢退后道:“你们敢拒捕,好,你们等着。”

    周宣心情很坏,这次回乡觉得别的都陌生,山川路径都不认得,但独独官差欺负百姓与千年后差不多,面上依然含笑,说道:“捕快大哥,有话好好说,要不我给点银子孝敬各位如何?”

    捕快们立即站住脚了,胆气壮了,说道:“算你识相,你先掏个三千两银子再说吧,今天你这事犯得可够大的。”

    周宣惊道:“三千两银子,你们打抢呀!”

    “打抢”是本地方言,就是拦路抢劫地意思,捕快自然听得懂,怒道:“说我们打抢,真是颠倒黑白,无法无天了,抓你入狱你就明白什么是打抢了!”

    周宣说了声:“来人,把他们左腿都给我打断。”

    那八名府兵早就按捺不住了,闻言就如出笼地猛兽一般冲了出去,手里的刀烈日下闪寒芒。

    捕快哪有府兵凶悍,吓得掉头就跑,根本不敢抵抗,铁链也丢了,刀也弃了,都来不及上马,撒开腿跑。

    府兵们返身骑上马,大呼追去,用刀背一个个打翻在地,跳下刀,将每个人地左腿打断,连那毛帮闲一共九人一起拖死狗一般拖回来,躬身道:“公子,全抓到了,请问如何处置?”

    周宣看着这伙哀嚎的捕快道:“把他们绑在路边树上,马匹赶散,我们继续上路,希望别太早再来找我麻烦,总要等我祭祖后再说。”

    三痴道:“这种人,百姓也是痛恨的,不会为他们报信,得在这绑上一阵子了。”

    那茶摊老头很解气地道:“对!对——”赶紧又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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