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白日里睡多了,晚上谢芳华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听着里屋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秦铮不仅睡得着,而且睡得熟,还睡得香。她心情十分不美好,故意很大动静地翻身,搅得床板一个劲地响动。

    可是无论床板怎么响动,里屋的人就是睡得很沉,半丝动静没有,呼吸半丝不乱。

    谢芳华辗转折腾到深夜,才幽幽沉沉地睡了去。

    可惜,她刚睡着,里屋便传出了动静,床板与她早先的动作别无二致地响动了起来。

    谢芳华被吵醒,愣了片刻,才觉得秦铮早先一定没睡着,如今这是在报复!心情顿时很好,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继续睡。

    可惜,无论她怎么想睡,里屋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即便躺着,能使得呼吸均匀,却也再睡不着。心下不由气闷,推开被子猛地坐起了身。

    里屋这时忽然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嗽声。

    谢芳华动作一僵,想起了什么,忽然又猛地躺了回去。

    里屋的人咳嗽片刻,床板又有规律地传出响声。

    谢芳华打了个哈欠,在响动中忽然困意浓浓,沉沉地睡了去。

    半个时辰后,里屋的帘幕“哗”地一声被挑开,秦铮快步走了出来,几步便来到了床前,一把挑开帷幔,满面怒意地道,“起来!”

    谢芳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得沉。

    秦铮瞪着她,片刻后,一把将她胳膊扯了起来,“你弄了半夜动静,如今想睡?没门!给我起来!”

    谢芳华甩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啪”地落下帘幕,又躺了回去。

    有本事他随便闹动静,看她能不能睡着!她闹动静,他睡不着,是他没本事!

    “今日你别想睡了!”秦铮踢了踢床板,发狠地道。

    谢芳华裹着被子,闭着眼睛,愈发觉得困意浓了。

    秦铮看着她又气又笑,半响后,忽然眸光一转,凑近她,低声道,“你若是不起来,我就上床与你一起睡!”

    谢芳华激灵一下子,睡意顿时没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秦铮抱着肩膀得意地对她挑眉。

    谢芳华看了他片刻,又闭上了眼睛。

    “起来!”秦铮盯着她,危险地半眯起眼睛,“爷説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若是不信这个邪,你就尽管试试!”

    谢芳华躺着不动,不理他。

    秦铮扯开被子,身子转眼间就上了床。

    谢芳华腾地坐了起来,对他猛地挥出了一掌。

    秦铮侧身躲开,身子灵巧地进了床里。

    谢芳华脸色一沉,掌风变幻,对准他的面门。秦铮立稳身子,出手迎接她的掌风。

    顷刻间,二人围绕着床沿两侧对起招来。

    谢芳华招招狠辣,秦铮亦不遑多让。

    开始的动静小,不多时,动静便大了,床榻砰砰的响动声传出了中屋。

    西偏房的听言睡得正香,隐隐被正屋传出的动静吵醒,他愣神片刻,才激灵灵地爬起床,连外衣也顾不得穿便跑出了门,来到了正屋。

    落梅居极静,衬得正屋的动静愈发清晰,尤其是床板咯吱咯吱作响。

    听言跑到门口,伸手敲门,“公子,听音,你们怎么了?”

    “没你的事儿!滚!”秦铮没好气地对他吼了一句。

    听言本来要破门而入,闻言手脚顿时僵住了,呆呆地站在了门口。

    谢芳华狠狠挖了秦铮一眼,传递给他一个眼神,意思是她不打了,和解!

    “你吵得我不能睡觉,如今你想自己睡?休想!”秦铮不买账,见她有停手不打的势头,他却出招更为凌厉。

    谢芳华暗暗骂了他一句,前半夜没睡着的火气被他激了起来,打就打,谁怕谁?

    转瞬间,二人掌风扫到了帷幔,撕拉一声,帷幔撕开,裂响清晰地传出了门口。

    听言又呆了呆。

    谢芳华见帷幔被扯撕了,手中正没东西,于是拽过帷幔,当了兵器使。

    秦铮与她同等想法,也扯过帷幔,拿来当兵器。

    二人各占据帷幔一角,拉锯之下,帷幔再次撕裂开,裂响声分外尖刺。

    听言回过神,忽然伸手猛地一拍脑袋,“哎呦”一声,红着脸转身跑了。他的身影极快,不多时,便跑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动作利索地上了床,将整个人蒙在了被子里。尤其是一双耳朵,还用双手给捂住了。

    中屋的动静持续了一个时辰才休止。

    秦铮到底被打下了床榻,谢芳华也没比他好多少,跟着掉下了床榻。

    两个人都坐在地上看着对方喘息,再没有力气继续打。

    “每次练剑都不够火候!今日才叫爽快!”秦铮靠在已经熄了火的炉子边,浑身汗如雨下,明明看起来很凌乱狼狈,却偏偏有一种光风霁月之感。

    谢芳华冷冷地哼了一声,爽快?她刚刚那一招没拧掉他的手是客气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秦铮捡起火炉边一块干柴对着谢芳华砸来。

    谢芳华偏头躲过,那块干柴“啪”地掉到了地上。

    “你昨日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怪我何来?是你先吵得我睡不着觉的,如今我以牙还牙,是你活该!”秦铮不客气地道。

    谢芳华抬脚将那块干柴对他猛地踢了过去。心中恼怒,若不是他睡前丢下那么一句要娶忠勇侯府小姐的话,她就算白天睡再多的觉,也不会睡不着。

    秦铮扬起双脚,夹住了谢芳华踢来的干柴,慢慢地放下,看着她黑暗中恼怒的神色,眸光动了动,流过一抹华彩,忽然愉悦地勾起嘴角,神色清风朗月地道,“我知道了!”

    谢芳华看着他,知道什么?

    秦铮缓缓站起身,拍拍衣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袍,在谢芳华面前蹲下身,看着她。

    谢芳华也看着他,面无表情。

    秦铮伸手勾了勾她微微散乱的头发,缠绕了一缕在指尖,不等谢芳华挥手打开,他便随意地松了手,对她神秘地一笑,温声道,“你喜欢上我了!”

    谢芳华麻木地瞅了他一眼,喜欢?这个词她上辈子在忠勇侯府灭门的时候就扔了!

    秦铮似乎没看到她麻木的表情,语调轻松地道,“我晚上説要娶忠勇侯府的小姐做你的主母,你夜里便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不是喜欢上了我是什么?”

    谢芳华嗤笑一声。

    秦铮扬了扬眉,“不是吗?”

    谢芳华面色冷然,自然不是。他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肆意无忌?狂傲不羁?不拘世俗?霸道任性?喝醉酒后撒泼耍赖,装疯卖傻,都是缺diǎn!喜欢他的女人眼睛都瞎了。

    秦铮揉揉额头,轻叹一声,“本来我也觉得你若是喜欢上我,对我来説有些麻烦。如今你不喜欢我,其实最好不过。”

    谢芳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东方已然见白,她站起身,准备睡觉。

    秦铮依然蹲在原地,追随着她的脚步,径自道,“我喜欢对女人专心一些,不会像我爹那么花心,娶了一个又一个,侧妃小妾排排坐。你若喜欢了我,我又如此宝贝你,自然很高兴,就不好再去喜欢忠勇侯府的小姐了。”

    谢芳华走到床前,铺好乱得不成样子的床,直直地躺了上去。

    秦铮站起身,对她道,“要不你再仔细想想,你真不喜欢我吗?距离宫宴还有几日,我这几日还见不到忠勇侯府的小姐。你若对我表明心意,我还是可以考虑不去找她的。届时皇叔若是给我指婚,我也可以考虑不拉她出来给我挡剑。”

    谢芳华翻转身,当没听见。

    “明日又得喊喜顺叔来了!我娘不知道会不会高兴。”秦铮扫了一眼因为打斗而变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忽然笑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转身进了屋。

    谢芳华恶毒地想着她屋中的物事儿被破坏了一半,价值怕是万儿八千两,英亲王妃能高兴才怪?明日知道后怕是会劈了他这个败家的儿子。

    大约是架打得累了,不多时,二人都很快地入了睡,里屋中屋再无动静。

    听言却是自回屋之后就失眠了,脑袋闷在被窝里,一会儿笑,一会儿愁的,直到天亮,他爬起被窝,穿戴妥当,悄悄推开了房间的门。

    正屋一片安静。

    听言站在门口琢磨了半响,蹑手蹑脚地出了落梅居,往正院英亲王妃处走去。

    如今距离过年不过十来日,府中已经开始打扫屋脊房舍回廊院落,布置年画彩釉等装饰。所以,清晨里,英亲王府各个院落的下人们便热热闹闹地忙活了起来。

    喜顺正指挥着下人干活,看到听言表情怪异地从落梅居出来,心下奇怪,上前喊住他,“听言,二公子如今不用去上书房上课,在府中养伤,难道还起这么早?这是差你去王妃那里办事儿?”

    听言摇摇头,“不是!”

    喜顺看着他,低声道,“我昨日半夜听到落梅居有动静,难道是公子半夜又起来练剑了?落梅居的梅花都谢了?”

    听言又摇摇头,若是公子半夜练剑还好了,他哪至于后半夜没有觉睡?

    “怎么了?你这副样子,可是二公子出了什么事儿了?”喜顺谨慎小心地低声问。

    听言diǎndiǎn头,又摇摇头,须臾,摆摆手,没好气地道,“没有!”

    喜顺更加疑惑,盯着他不放。

    听言瞪了喜顺一眼,颇有气势地道,“喜顺叔,你瞎打听什么?被我家公子知道你打听他的事儿,你就完了!”

    喜顺一噎,连忙后退了一步,四下看了一眼,见下人们都忙着,无人看这边,他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哪里是我想打听二公子的事儿,实在是你今日表情不对,叔还不是关心你?怕你出什么事情!”

    听言垂下头。

    喜顺看着他的样子,推了他一把,“算了,算了,我不问了,你小子若是找王妃赶紧去找。晚了的话,王妃就和王爷出府了。小心你扑个空。”

    听言立即抬起头,“王妃要和王爷出府?王爷带王妃玩去?”

    喜顺照听言脑袋捶了一下,哼道,“玩?你的小脑袋瓜子里就知道玩!你这么不激灵,不知道二公子怎么容了你这么些年。”话落,他压低声音道,“昨日里王爷和大公子去左相府商议妥当了,今日王爷和王妃带着媒婆和大公子前去左相府过纳彩之礼。”

    “纳彩?”听言奇怪地道,“今日?”

    “是啊,就今日!”喜顺感叹道,“要説咱们王妃,可真是端庄贤淑大度。前两日刘侧妃把着王爷来找王妃商议礼单,王妃没难为不説,还痛痛快快地给多添加了些礼。虽然前日里为了二公子被撞了脑袋一事儿,和王爷起了争执,生了气。但第二日就将那一页揭过去了,和王爷依旧和好如初,不拿这事儿难为王爷。这不,昨日将去左相府纳彩准备的礼都办妥当了,王爷和大公子找左相议了今日的日子,回来跟王妃一説,王妃便同意了。”

    听言扁了扁嘴角,问道,“那大公子呢?他去吗?”

    “这是大公子的喜事儿,他怎么能不去?”喜顺立即道,“大公子天还没亮就出城去抓活雁了。这个时候该是快回来了。只要大公子回来,王爷和王妃定然赶紧就会去左相府。”

    “那我得赶紧去找王妃!”听言瞅了一眼天色,立即拨开腿往正院跑。

    喜顺见听言转眼就跑得没了影,回头往落梅居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着大公子的婚事儿定了,该轮到二公子了。两位公子都是要娶贵女的人,怕是用不了多久,这王府就会换个样子。他这个大管家虽然忠于王爷王妃,但是有些事情也是不好做啊。

    听言来到正院,径直往正屋闯。

    春兰正从正屋出来,差diǎn儿被听言撞倒,立即伸手拽住他,训斥道,“做什么这么急?愈发没规矩了!王爷在屋里呢。”

    听言脖子一缩,往里屋看了一眼,后退了一步。

    春兰立即将他拖到一旁,低声问,“可是二公子那里有什么急事儿差你过来?”

    听言摇摇头,“没有!”

    “那你这么心急火燎地跑来做什么么?”春兰竖起眉毛。

    听言搓了搓手,呐呐半响,在春兰紧盯着的目光下才低声道,“昨日晚上,那个……公子和听音……”顿住不説了。

    “公子和听音怎么了?”春兰看着他,“又练剑了?落梅居的梅花都毁了?”

    “没有!”听言连忙摇头。

    春兰松了一口气,“只要落梅居的梅花没毁就好,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快説,没看到我正忙着吗?稍后大公子回来,王妃要和王爷去左相府,我也得陪着去过采纳之礼。”

    听言看着她,又往里屋瞅了一眼,忽然道,“没事儿了。”往外走去。

    春兰哪里肯让他走,一把拽住他胳膊,瞪眼睛,“説清楚!你定然是有事儿前来。”

    听言只能停住脚步。

    春兰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里屋的英亲王和王妃,二人一起向外望了一眼,英亲王妃从里屋喊,“听言,可是铮儿有什么事儿?你进来説!”

    听言立即道,“没事儿!”

    “进来!”英亲王妃低喝了一声。

    听言身子一颤,乖乖地进了屋。

    画堂内,英亲王和英亲王妃对坐,正在用早膳。

    “説吧!”英亲王妃和蔼地瞅了听言一眼,帮英亲王盛了一勺汤。

    英亲王看了听言一眼,端起汤来喝。

    听言踌躇半响,才鼓起勇气,用蚊子似地声音道,“昨日夜里,公子他和听音……”

    英亲王妃立即丢开了汤勺,看着听言。

    英亲王喝汤的动作猛地一顿。

    听言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地描述自己听到的事实,“半夜的时候,我听到中屋有动静,就赶紧跑了出去,便听到听言的屋子里传出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声,还有东西砸落的声音……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喊公子,公子让我滚……不多时,我听到了那个……撕扯衣服的声音……后来我回了屋……”

    英亲王妃一双美目睁大。

    英亲王“啪嗒”一声放下了汤碗。

    春兰也呆了片刻,回过神,立即凑近听言问,“你説的是真的?”

    “哎呀,千真万确!兰姨,我虽然傻乎乎,但也不会説谎话啊。”听言立即道。

    “昨日半夜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告诉?”春兰立即质问。

    听言脸腾地一红,细若蚊蝇地道,“那个……大半夜的……我……我没想起来……”

    春兰看向英亲王妃。

    英亲王妃回过神,看向英亲王。

    英亲王顿时一拍桌子,怒道,“胡闹!”

    听言吓了一跳,身子缩后了两步。

    “二公子过了年马上就十七了,也不小了。一般人家,通房早就有了。咱们二公子不爱这个,落梅居才一直半diǎn儿脂粉颜色不沾,清清静静。如今听音是二公子自己要到身边的,这事儿是早晚的事儿。”春兰连忙对英亲王妃笑着道,“王妃早先不是还担心二公子过于冷情,不近女色,怕出了事儿吗?如今这般,岂不是更好?”

    “好是好,可是……”英亲王妃一时还有些愣神,不太相信地看着听言,“当真铮儿将听音……千真万确?你没弄错?”

    听言摇摇头,“没错啊!公子要我滚……”

    英亲王妃闻言立即站起身,对英亲王道,“王爷,我去落梅居一趟!”

    “我也跟你去!”英亲王也坐不住了,站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快步出了屋。

    春兰推了一把呆愣的听言,低低训道,“还不快跟上!”

    听言回过神,立即拽住春兰,有些紧张地道,“兰姨,王爷和王妃会不会责怪公子和听音?”

    “王妃不会责怪!王爷就不知道了,反正听音已经是二公子的人了,这种事情是早晚的事儿,也没什么。”春兰丢下一句话,快步跟出了屋。

    听言diǎndiǎn头,也立即跟上了春兰。

    刚走出幽兰苑不远,秦浩提着一对活雁回了府,迎头碰上英亲王和英亲王妃,连忙见礼,“父王,母妃!”

    英亲王diǎndiǎn头,对他道,“你先去用膳,梳洗换衣,回头去左相府。”

    秦浩颔首,见二人神色不对,试探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父王和母妃这是要去哪里?”

    英亲王抿了抿唇,对秦浩摆摆手,没説话。

    英亲王妃扫了秦浩一眼,忽然笑了,“昨日夜里,你弟弟和听音闹出了些动静,我和你父王过去看看。”话落,见秦浩一怔,她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耽误不了多少时候,你收拾妥当,在门口等着我们就行。”

    秦浩收敛心神,立即垂首diǎn头。

    英亲王和英亲王妃向落梅居走去。

    二人走远,秦浩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落梅居的方向。英亲王妃説得虽然隐晦,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瞬间就听出了这里面的味道。也就是説昨日秦铮将听音拖上了床?他冷笑一声,他自诩看不上小妾通房,连他的娘刘侧妃也看不上,如今却做了和父王一样的事儿,他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纳妾?

    “大公子,刘侧妃知道您回来了,请您赶紧过去!她今日虽然不能跟您去左相府采纳,但是也私自备了礼物给卢小姐。”一个婢女急急走来,对秦浩低声道。

    秦浩diǎndiǎn头,将活雁交给了随从,抬步向刘侧妃的院子里走去。

    英亲王和王妃不多时便来到了落梅居。

    落梅居一如听言离开时一般地安静。门窗紧闭,片丝声音不闻。

    英亲王来到门口停住脚步,看向英亲王妃。

    英亲王妃伸手推门,门根本没从里面插着,而是虚掩着,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门,抬步往里面进去。

    “王妃,公子和听音还在睡着呢!”听言立即拦住英亲王妃。

    “睡着也是我儿子!我怕什么?”英亲王妃瞪了听言一眼。

    听言缩了缩脖子,后退一步,让开了道。

    英亲王妃走到中屋,挑开帘幕,入眼处,一片杂乱,地上扔了好几样摔碎的瓷器,桌椅掀翻,茶壶茶杯滚在地上,最醒目的是一片片帷幔碎片散乱地扔在各处。她呆了一下,看向大床的方向,只见谢芳华躺在床上,眉头紧锁,沉沉地睡着。除了她一个,没见到秦铮。

    “咦?”春兰在英亲王妃身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英亲王妃回过神,迈步进了屋,来到床前,看了一眼,又转身去了里屋。

    挑开里屋的帘幕,只见里屋完好无损,秦铮四仰扒拉地躺在床上,被子一半盖在身子上,另一半耷拉在床头,他睡得极香。

    “咦?”春兰又奇怪地呆了一下。

    英亲王妃来到床前,伸手拍秦铮的脸,用的力道不小,半丝不客气,“铮儿,醒醒!”

    秦铮被吵醒,挥手推开英亲王妃的手,不睁眼睛累卷地道,“娘,别吵我,困着呢。”

    “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困?”英亲王妃伸手拧他的脸,“给我起来!”

    秦铮脸上一疼,“咝”地抽了口冷气,困难地睁开了眼睛。不满地看着英亲王妃,“您让我在家养病,我乖乖养病,没糟蹋您的梅树和您的花,您这是干什么?”

    “你是没糟蹋我的梅树和花!”英亲王妃收回手,对外面一指,“我问你,昨日夜里是怎么回事儿?听音的屋子里遭了打劫的了吗?”

    秦铮往外屋看了一眼,眨眨眼睛,挥走睡意,忽然笑了,“儿子的院落是谁想打劫就能打劫的?”

    “那是怎么回事儿?糟蹋成那个样子!”英亲王妃对他瞪眼。

    秦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抻了抻腰,不甚在意地道,“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哪回事儿?”英亲王妃竖起耳朵。

    秦铮扫了一眼院中门口站着没进屋的英亲王,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她,“娘,您不会不懂吧!屋子里就我和她,自然是打架了。”

    “打架?”英亲王妃盯着他,“你给我好好説!”

    秦铮不耐烦地道,“就是打架了,从床上打到了地上。有什么好説的!”

    英亲王妃一噎。

    院中英亲王气息沉了沉。

    秦铮闭上眼睛,挥挥手,“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我刚睡着一会儿,如今正困着呢。”话落,见英亲王妃站在床前不走,他伸手推她,“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听音去!”话落,不满地恼道,“凭什么她睡得香呼呼的,我就该被您吵醒。要吵您吵她去!”

    英亲王妃被推离了床前,站稳脚后,见秦铮翻了个身,扯过被子,蒙上了脑袋,继续睡去,她无言了片刻,转身出了里屋。

    中屋内,谢芳华依然沉沉地睡着,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她来。

    英亲王妃对春兰吩咐,“去喊醒她!”

    春兰diǎndiǎn头,走到床前,伸手去推谢芳华,“听音姑娘,醒醒!”

    谢芳华“唔”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盖着的被子随着她翻身的动作掀起半边,身下错开的床褥上一片深红。

    春兰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红色,“呀”了一声。

    “怎么了?”英亲王妃走过来。

    春兰侧身让开床边,伸手指了指谢芳华被褥上那片深红。

    英亲王妃也呆了一瞬,忽然又笑了,亲手扯过被子,帮谢芳华盖在身上,对春兰道,“让她睡吧,别吵她了。我们出去!”

    春兰意会,diǎndiǎn头。

    二人出了中屋。

    英亲王看着英亲王妃,见她脸色愉悦,他脸色却极其不好,忍不住道,“铮儿过了年也不过十七,男女之事你急什么?就算他喜欢这个听音,也要等着议婚之后再抬举。如今这事儿若是传出去……”

    “传出去怕什么?我还怕传不出去呢!”英亲王妃不满地嗔了英亲王一眼,“试问这南秦京城,如铮儿这般年纪的孩子,哪家的公子不是十五六就抬举了丫头?如今除了忠勇侯府的世子谢墨含和右相府的公子李沐清是个例外,燕亭身边可是都有个侍候的小丫头呢。大公子抬举依梦的时候才十六。这些年铮儿在外面没少招惹闲言啐语,都説他不近女色,怕是身子有问题,听音没来的时候,我日夜着急,跟个猴子似的,就恨不得他拖了这府中的一个丫鬟拐进屋子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着急?如今他如了我的愿,我这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你又担的是哪门子的心!”

    英亲王顿时失了声。

    “走吧!我们先去左相府办大公子的纳彩之事,回头铮儿的事儿,再另外理会。”英亲王妃轻松地招呼英亲王。

    英亲王看着屋子里,总觉得这事儿哪里不对,但是又説不出哪里不对,半响后,叹了口气,跟着英亲王妃出了落梅居。

    英亲王妃走到落梅居门口,忽然停住脚步,对春兰吩咐,“你今日就留在这里吧!让翠荷几个大丫头跟着我去左相府就行了。你去吩咐大厨房,给听音做些好吃的,今日你在这里看着,等他们醒了,你告诉铮儿,这两日都不准他欺负听音下厨做菜了。”

    春兰有些犹豫,建议道,“王妃,听音不过是二公子的一个婢女,您这样重视她,未免抬举得太高了。这将来……”

    “就是!你这样安排简直胡闹!一个婢女而已,铮儿今日抬举她是给了她脸面。你如今这样关照,传出去的话,届时他还如何娶妻?”英亲王闻言再度不满。

    “听音可不同于别的婢女!”英亲王妃向院里看了一眼,隐晦地道,“我这样对她,必是有我的道理。”话落,对春兰吩咐,“就按照我説的办!”

    “是!”春兰毕竟跟随英亲王妃久了,闻言立即领会颔首。

    英亲王闻言也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幻了一番,不再言语。

    二人离开了落梅居。

    春兰待英亲王和王妃身影走远,回头对听言吩咐,“你去打扫院子,烧热水,我去大厨房吩咐厨子炖补品。动作小diǎn儿,别吵到二公子和听音姑娘。”

    听言diǎndiǎn头,低声问,“兰姨,二公子和听音如今那个什么了……过两日,会不会听音就有别的身份了?”

    春兰摇摇头,“二公子的事情向来都是自己做主,二公子若是给听音别的身份,那么她就有别的身份,二公子若是不给别飞身份,她就没有别的身份。”

    “公子没娶妻之前,不是不准许抬举姨娘的吗?应该是不给吧!”听言道。

    “贵裔府邸里的惯例是这样,但是我们二公子何曾遵照过惯例?他説抬举,就抬举了又如何?这事儿你瞎琢磨什么?好好做事儿就行了。”春兰道。

    听言有些伤感地道,“以后我估计不能和听音一起説笑了。”

    “你的嘴是该谨慎些!”春兰戮了戮他额头,往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过神,对他低声道,“清河崔氏又来信了,二老爷有意让你年后回去。王妃説要问你的意思。”

    “不回去!”听言断然道。

    “你不同于我,我是清河崔氏的家生子,生下来就是为奴为婢的,跟随在小姐跟前长大,随着她来到英亲王府。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小姐就是我的根,她在哪里我在哪里。”春兰叹息地道,“而你不同,你出身在清河崔氏,是二房嫡出正儿八经的嫡子。只不过当初二夫人生你难产,早早去了,二老爷续娶了二房,二房偏偏没两年又生了个续嫡子。王妃顾念你娘当初在娘家时作为嫂子对待她不错的情谊,才将你要来做二公子的陪读。説是陪读,其实也就是想护你不被欺负。若不是二公子性情怪癖,身边不要侍候的人,拿你当了个彻底的小厮,你这个陪读也是公子哥的待遇。你可想好了,回清河去,你就是正经的嫡子。将来娶的是高门贵女,可是一直留在二公子身边的话,你只是个小厮。”

    “那又如何?我这个小厮活得比公子们还要舒服。”听言摆摆手。

    “算了!我也不説你了。要説二公子这些年虽然让人看着是奴役你,可是将你养成了这个性情,那是半diǎn儿没亏了你。清河崔氏的嫡出公子虽然金贵,但是要我説,也的确不如你这般跟在二公子身边舒服。搁我身上,没准也不会回去。”春兰丢下一句话,去了大厨房。

    听言向墙外清河的方向看了片刻,便丢开此事,转身回院子拿了扫把打扫院落。扫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嘿嘿笑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秦铮睡醒了,穿戴妥当,出了房间。

    谢芳华依然沉沉地躺在床上,眉峰拧紧,睡得沉且气息浊。

    秦铮站在门口看了她片刻,见她脸色比往常潮红,气息也不对,这才疑惑地走到床前,伸手推了推她,“喂,别懒着了,就算昨日欠缺了觉,如今睡了大半日,也该起床了!”

    谢芳华随着他推动晃了晃身子,困难地睁开眼睛,又眼皮极沉地阖上。

    秦铮感觉手碰到她身体滚烫,怔了怔,将手放在她额头上,额头烙铁一般地烫。他缩回手,立即推她,“喂,醒醒!”

    谢芳华挣扎片刻,才睁开眼睛,眼睛如蒙了一层雾,迷蒙蒙的。

    “你发热了!”秦铮对她道。

    谢芳华diǎndiǎn头,想起身,却是浑身疼,胳膊腿都酸软得难受,挣扎半响,也没起来。

    秦铮好心地伸手扶起她,但他刚松手她又倒下,他立即扶住她对外面喊,“听言!”

    “来了!”听言立即跑进屋。

    “去请孙太医!”秦铮吩咐。

    听言一呆,透过帘幕缝隙,见秦铮扶着谢芳华的模样唏嘘一声,立即怯懦地道,“公子,那个什么……这种事情,不用请太医来吧!兰姨已经让大厨房炖补品了,听音休息两日就好了。”

    “哪种事情?”秦铮回头看向门口。

    “就是这种事情呗!听音是被您累的。”听言状似很懂地给秦铮解释,“您昨日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听音本来就瘦弱,怎么受得了?孙太医来了也就开些补品而已,不管用……”

    秦铮忽然笑了,瞪了他一眼,“滚!”

    听言顿时委屈,“公子,您有了听音,当成是宝贝,也不能不要我啊,总让我滚……”

    “赶快给我去请孙太医,请不来唯你试问!”秦铮板起脸吩咐。

    听言叹了口气,应诺了一声,转身跑出了落梅居。

    他刚到落梅居门口,春兰端着鸡汤等补品正巧来到,见到他急冲冲的,立即询问。

    “公子让我去给听音请孙太医!”听言道。

    春兰顿时笑了,摆摆手,“既然二公子吩咐了,你赶快去吧!我将补品端进屋去。”

    听言应了一声,不敢耽误,跑出了英亲王府。

    春兰进了屋,将鸡汤等补品放下,来到中屋门口,喊了一声,“二公子!”

    “兰姨啊,进来吧!”秦铮随意地道。

    春兰进了屋,一眼便看到谢芳华浑浑噩噩,秦铮扶着她靠在他身上的模样,笑意便怎么也拢不住了,走到床前,对秦铮道,“二公子,这女儿家最是娇贵,您再怎么疼宠听音,以后还是要克制一些,别把人给折腾得病了。”

    秦铮扭开头,咳嗽了一声,“我再不与她半夜打架就是了!谁知道她这么不禁折腾。”

    春兰抿着嘴笑,低声道,“半夜打架到也没事儿,只是别过度,着了凉就会惹病了。”

    秦铮眸光闪了闪,“嗯”了一声,“我听兰姨的。”

    春兰笑意满满地伸出手去扶谢芳华,口中笑道,“二公子,您刚起床,快去梳洗吧!听音这里我侍候,王妃和王爷去左相府之前,吩咐我守在这里,大厨房炖了补品,我侍候听音,稍后给她喝了,她也就能精神了。”

    秦铮diǎndiǎn头,顺势将谢芳华推给春兰,自己出了中屋。

    谢芳华虽然将二人説的话都听得清楚,但是脑子浑噩,不能深思,只觉得这副身体被她拿药物调理着,一根弦紧绷着,多年没闹毛病,连个感冒也少有,如今这怕是彻底发作出来了。才会这么来势汹汹,让她连起床的力气也没了,沉沉的难受,只能听之任之。

    “哎呦,怎么这么热!”春兰扶住谢芳华,才感觉她身体虚弱得厉害,而且隔着衣料温度也是烫手,骇了一跳,早先轻松的笑意立即收起,稳稳地扶住她靠在自己身上,心中暗暗责怪,二公子从没碰过女子,如今到底是年少轻狂,初次便孟浪了些。听音到底是小女儿,虽然有武功,但这种事情上,也是柔弱不禁风雨,这场病来得烈,不请太医还真不行。

    谢芳华“唔”了一声,用力打起精神,却觉得身子重如千金。

    “我先侍候你简单洗漱穿衣,稍后孙太医来了,赶紧开方子。”春兰对谢芳华道。

    谢芳华diǎndiǎn头。

    春兰拿过靠枕,让她半躺下,连忙走出里屋打了热水,沾湿了帕子,给谢芳华擦脸。

    秦铮收拾完自己,精神地走进中屋,来到床边,看了谢芳华一眼,对春兰道,“兰姨,将帕子给我。”

    春兰手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帕子递给了他。

    秦铮轻轻拿了帕子,给谢芳华擦脸,须臾,又勾开了她衣领一个纽扣,给她擦脖子。

    春兰清晰地看到了谢芳华脖子上有一道细微的手指划出的红痕,她立即撇开头,感叹道,“二公子长大了,想当年,您出生的时候,王妃和我也是这样给您擦脸。”

    秦铮笑了笑。

    “瞧您,如今都会侍候人了。”春兰语气颇有深意地道,“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嫁给您,这南秦京城多了去的高门府邸里,公子哥们无数,但怕是也就您会亲自伸手侍候女人。别人家的公子哥儿都金贵着了,贵手从不轻易拿出来侍候人,连自己的事儿都不做一diǎn儿。”

    秦铮直起身子,对春兰道,“兰姨,人无贵贱,有的不过是门第之见。”

    春兰一怔,笑着diǎndiǎn头,“二公子您的性子天生来便与别人不同,能説出这个话来也不奇怪。人虽无贵贱,但到底门第之见也不可小视。”

    秦铮沉默不再言语。

    “听音遇到二公子您,是个有福气的,但到底身份有别。”春兰打量秦铮脸色,见他神色不动,她意有所指,“将来不知哪个女子有福气嫁给您做妻子。”

    秦铮闻言伸手一指谢芳华,“就她吧!”

    春兰笑意一僵。

    秦铮放下帕子,动作随意地diǎn了谢芳华浑噩的额头一下,面色轻松,语气自如地嘲笑道,“昨夜你不是不服气吗?有本事如今起来再和我打架!”

    谢芳华即便浑身难受,但也是不服气,闻言气闷地冷哼了一声,説风凉话,怎么不闪了他的舌头!

    “兰姨,你去盛鸡汤吧!我看她还是有力气喝下的。”秦铮吩咐春兰。

    春兰回过神,见秦铮姿态随意闲适,刚刚“就她吧”那三个字就如随口説出来的玩笑一样,让人既摸不着头脑,又觉得这话里话外都有音,不甚简单。她觉得脑袋一时不够寻思,只能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秦铮坐在床头,端详着谢芳华,忽然笑道,“到底是女人,往日厉害也不过是表面。不过是晚上打了一架,便如此受不住了。看来我以后真该对你温柔些。”

    谢芳华没力气搭理他。

    春兰端着鸡汤走近来,对秦铮道,“今日这鸡汤香着呢,温而不热,正好喝。”

    “给我吧!”秦铮对春兰伸出手。

    春兰将鸡汤递给秦铮。

    秦铮用勺子搅拌片刻,舀了一勺汤递到谢芳华嘴边。

    谢芳华脑袋沉沉地抿着嘴,问道鸡汤的香味,困难地睁开眼皮看秦铮。

    秦铮对她挑眉,“爷可不是轻易侍候人的,你不喝了它,稍后孙太医来你连看诊的力气都没有。”

    谢芳华闭上眼睛,张开嘴,将一勺汤吞下了肚。

    秦铮又舀了一勺汤递给她,她照样张嘴喝了,紧接着,一勺一勺地下了肚。

    春兰站在床边看着二人,想着她一直觉得英亲王对王妃很好,可是如今和二公子比起来,还真是差得远了。这么些年,王妃每年都会病上几次,二公子时常给王妃喂药,如今这个活才如此熟练,不让汤水洒哪儿都是。当年德慈太后病的时候,王爷也侍奉母亲汤药,对于喂人喝药,也是能做到滴水不露。可是会是一回事儿,做又是一回事儿了。这么些年,王爷可从来没给王妃喂过一回药。

    一碗鸡汤见了底,秦铮将空碗递给春兰。

    春兰立即接过,问道,“再盛一碗?”

    “病了就要多吃清淡的食物,这个汤补一补力气就够了,不能喝多。”秦铮道。

    “炖了一锅呢!”春兰觉得没人喝岂不是可惜了。

    “一会儿我都帮她喝了。”秦铮站起身。

    春兰忍不住笑了,没听説过喝补汤还有代替喝的。见谢芳华又垂下眼皮,她笑着走出了中屋。

    秦铮果然跟出去喝汤了。

    谢芳华只听得外屋画堂碗勺轻轻碰撞,她混沌的脑袋连骂人都觉得费力。

    半个时辰后,听言气喘吁吁地拖了同样气喘吁吁的孙太医来到了落梅居。

    春兰立即迎了出去,将孙太医请进屋。

    秦铮吃饱喝足,对孙太医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吩咐春兰、听言在外面等着,不必跟进去,自己则带着孙太医进了中屋。

    听言不甘心地往中屋翘脚看,用很小的声音和春兰嘀咕,“兰姨,这落梅居总共才几个人,公子挡了我们在外面不让去听孙太医问诊,什么意思?”

    春兰低声对他道,“二公子的面皮子也是薄的,定然有话要私自嘱咐孙太医。你我帮不上忙,跟着进去搀和什么?等着就是了。”

    听言只能闭了嘴,乖觉地等在外面。

    中屋内,孙太医给谢芳华把脉,照旧老习惯,她的手腕上盖了一方秦铮的帕子。

    秦铮站在床前盯着孙太医的手。

    片刻后,孙太医放下手,对秦铮道,“二公子,听音姑娘是受了寒凉,突然发热,来得虽然凶猛,但是没有大碍,我开几副方子,她吃了就能好。”

    秦铮diǎn头,“她身体可还有别的症状?平时看着挺好的,怎么小小的着凉就发了热?”

    孙太医捋了捋胡子,看着谢芳华,谨慎地道,“老夫的医术有限,听音的姑娘脉象一直奇异,老夫也探不太准,但是隐约估摸,听音姑娘的身体像是长期服用很多药物控制,要知道,是药三分毒,药穿肠而过,无论怎么清除,都要有些痕迹留下,时日一长,便成了害处。虽然百毒不侵,但偶然一个小风寒,也能引起大的发作。就是这个理儿。看着强硬,实则也是脆弱。”

    秦铮皱起眉头,“百毒不侵?”

    孙太医diǎndiǎn头,斟酌地道,“听音姑娘这副身子,据我估摸,该是百毒不侵的。”

    “长期用药?”秦铮脸色忽然难看地看了一眼谢芳华。

    谢芳华靠在软枕上,鸡汤大约起了些作用,除了头脑昏沉外,让她有了些力气。想着宫廷的太医院里也不是没有能人,孙太医医术虽然不是绝ding,但也能算上七八分火候。

    这些年,她为了在无名山活下去,钻研了很多东西,不止是谋术,权术,武术,还学了医术和毒术。万物相生相克,她要学如何生存,就要学会让她生存的克星。

    八年来,她的身体就是下毒再解毒的过程,残留药物是一定的。

    否则为何没让孙太医诊断出她装的哑巴?否则孙太医开的药她为什么敢毫不犹豫地喝下去,那是因为她吃了自备的哑药,压制住了咽喉和脉象,令医者看起来就是哑了,又因为她不怕任何药,无论是毒药,还是治病的药。

    她的身体,早已经被自己调理成了药体。

    “老夫的医术,查探像是长期用药。”孙太医微带几分保留地道,“当然也可能会出错,铮二公子要知道,作为大夫,老夫也不敢十拿九稳説成定数。”

    秦铮沉着脸diǎndiǎn头。

    孙太医走到桌前开方子,写了一半,忽然又道,“听音姑娘葵水初至,也是引发她身体虚弱,受了寒气,发病的一个原因。最近些日子,要谨记不能让她着凉,尤其是洗衣物,碰凉水,喝凉茶,吃凉饭,都是要不得的。”

    秦铮愣了愣。

    孙太医看着他,意识到他还年少,也许还不懂女儿家的事儿,这二年秦铮行事太过狂傲霸道,让他几乎忘记他还是个少年,连忙又解释道,“二公子可能不懂,女子和男子不同,葵水是女子每个月都要经历的,长则七日,短则三日。初次可能会长一些。听音姑娘大约这些年一直用药,所以,导致葵水来得晚。一般女子十二三岁左右就来了。听音姑娘看起来该是过了及笄的年龄了,这么晚来,定然跟她用药有关。”

    秦铮反应过来,脸顿时腾地红了,咳嗽了一声,“我知道了。”

    孙太医不再多言,继续开药方。

    不多时,一张方子开好,孙太医递给秦铮,对他嘱咐,“老夫前些日子开的治哑症的药就别让听音姑娘喝了,先喝这个药。这个药只需三副就见好。”

    秦铮diǎndiǎn头,接过药方子,送孙太医出门。

    听言早已经准备了诊金,递给孙太医,孙太医也不推脱,接过离开了落梅居。

    秦铮将药方子递给听言,“去抓药,赶紧煎来。”

    听言连忙diǎn头,拿了药方子跑了出去。

    春兰打量秦铮脸色,见他眉宇间颇显沉郁的黑色,不由开口试探地问,“可是听音姑娘的病很重?”

    “有diǎn儿,不过没事儿!”秦铮摆摆手,没什么好心情地道,“兰姨,你回去吧!不用待在这里。”

    “王妃去左相府给大公子过纳彩之礼,嘱咐我留在这里,我回去也是无事。”春兰道。

    “那您就去找喜顺叔,让他帮忙收拾听音的屋子,将破坏的东西都补齐它。”秦铮道。

    春兰见秦铮是真不愿意自己留在这里侍候听音,diǎndiǎn头,出了落梅居。

    秦铮转身回了房间,见谢芳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他走到床前,一把拽起了她,怒道,“喝了这次的药,你好了之后,以后没什么事儿再不准给我乱喝药!”

    谢芳华被秦铮吼醒,抬起沉重的眼皮扫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她如今若不是生病,或者被他逼迫着看哑症的话,哪里用得着喝苦药汤子,那个东西谁愿意喝?

    秦铮冷哼一声,松开她的手,任她跌回了床上,砸得床板响了一声。

    谢芳华“咝”了一口气,浑身疼得厉害。

    秦铮看着她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耳根子再度红了,眸光涌动半响,忽然低声问,“喂,刚刚孙太医説你葵水来了,你……”

    谢芳华猛地一个激灵,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葵水来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自己不知道?”秦铮看着谢芳华,对她的神色莫名其妙。

    谢芳华缓缓伸手去摸身下,须臾,身子猛地僵住。身下湿湿的,潮潮的,黏黏的,不是血是什么?前一世她被养得金娇玉贵,十三岁的时候就来了葵水,那时候福婶带着人里里外外小心翼翼地侍候她,怕她落下什么病根。这一世,奔波去了无名山,故意把自己的身体特征掩藏,忽视是女子的身份,到头来,却也忽视了这葵水。

    “喂!你不会真不懂这个女人才有的东西吧?”秦铮试探地戮戮她的脸。

    “出去!”谢芳华低叱了一声。

    秦铮手一僵,眸光定在她嘴上,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你终于会説话了!”

    谢芳华有些难堪,这样的事儿她虽然前一世经历过,但女儿家的事儿,都是被捂着藏着,连兄长爷爷都是不能説的,可是偏偏让秦铮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説了出来。她虽然早已经丢了很多礼仪闺仪顾忌,但是还没冲破底线。如今秦铮这是挑破了她的底线,一时间只觉得被火烧了起来,眼前黑沉沉的,窘迫不已,哪里再顾忌什么是哑巴的事儿。

    秦铮看着她,眸光紧紧锁着她的脸,欣赏着她脸色变幻,片刻后,笑盈盈地凑近她道,“声音真难听,沙沙哑哑的,怪不得你会哼了也不开口説话,若是我,有这样的破嗓子,宁愿哑一辈子也不説话。”

    “滚!”谢芳华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扯了枕头对着秦铮砸了过去。

    秦铮轻松地接过枕头,对她微笑,有些邪恶地道,“你最好别乱动,孙太医不是説了吗?你初次来葵水,需要好好地养着身子。”

    谢芳华潮红的脸顿时烧黑了,气怒地瞪着他。

    秦铮慢慢地放下枕头,将她身子摆正放平稳地躺在床上,忽视她的脸色,对她低声问,“那个……你……是不是需要些东西垫着?”

    谢芳华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抽死他,可是被他轻轻按住半丝力气没有,于是,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当听不见。

    秦铮低低一笑,“我也不是太懂,就是知道每个月兰姨都给我娘缝制些布包,里面包了棉花。我曾经好奇,问了一句,我娘説那是女人才能用的,让我别问,我想该是来葵水的时候用的。”

    谢芳华扭开头,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铮笑吟吟地问,“你需要吗?你若是需要,我稍后让兰姨给你去拿几个来用?”

    谢芳华不答话,感觉耳朵被他的话刺激得嗡嗡作响。

    “你这副样子,如今起床都困难,抬胳膊都费力,若是让你自己缝制的话,恐怕根本不可能。而咱们落梅居从没有过女人,所以没有那个。”秦铮直起身,“算了,我还是吩咐兰姨去给你拿吧!虽然我一个男子帮你要那个东西有些难为情,但谁叫你是我的人呢。我便忍忍,大不了被兰姨嘲笑两句,也就过去了。”

    谢芳华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就如一根鱼刺生生地卡在了那。

    秦铮转身向外走去。

    谢芳华一把扯过他衣袖,将他脚步成功地拖了回来。

    秦铮扭头看着她。

    谢芳华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不准去找人要。”

    秦铮无辜地看着她,“那怎么办?你如今又缝制不来,我也不会给女人缝制那东西。”

    谢芳华脸上火辣辣的,咬牙低声道,“你悄悄去王妃那里帮我拿几个,别让人发现。”

    “你让我去偷?”秦铮睁大眼睛。

    谢芳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脸面闺仪顾忌了,在他面前,她早就脸皮练厚了。涨红着脸道,“谁让你去偷了,就是去拿。”

    “只不过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拿是吗?”秦铮问。

    谢芳华松开手,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説话。

    秦铮看着谢芳华,眸光染上满满的笑意,嘴角勾起,弧度扯开,片刻后,愉悦地道,“好吧!听你的,我去拿!争取不让我娘和兰姨知道。”话落,他叹了口气,“幸好我娘的私物都有固定的地方,这些年我都知道放在哪里,否则你就算让我去拿,我也找不着搁在哪里。算你命好!”话落,他脚步轻松地走出了门。

    谢芳华暗暗磨牙,她命好?若是命好怎么今日赶上了这个事儿?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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