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听说孙武到了,不禁大喜过望,急忙亲自迎了出去,打开城门将孙武一行百余人迎进城来。孙武比起当初分手时削瘦了些,但是双眼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一种与往昔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是在战场杀伐中磨砺出来的军人气质。

    以前,他虽兵书战略满藏于胸,却从不曾有机会亲自带兵予以实践,如今这几个月从练兵到带兵,亲自策划、指挥了几场战斗,他终于开始成熟起来了。

    庆忌见到他如此模样非常喜悦,世间没有一个人是不经过历练磨砺,天生就是奇才、完人、圣人的。如果孔丘周游列国时能够得到某位君主重用,那么世间就不会有孔圣人,春秋的书卷上只不过多题注一笔:某国有贤大夫,姓孔名丘字仲尼寥寥几笔文字罢了。孙武也是这样,自庆忌死而复生,孙武的人生历程也随之生了变化,庆忌原本还有些担心会因为自己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世上从此少了一卷《孙子兵法》,史上少了一位兵圣孙武。如今看来,这个担心似乎已是多余的了。

    庆忌与孙武把臂进入大帐,孙武请庆忌上座,自己在帐中肃然站定,然后单膝落地,向庆忌抱拳施以军礼道:“孙武违背公子军令,未依前计进攻姑苏,请公子治罪。”庆忌连忙双手将他搀起,说道:“长卿不可如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相信你如此决定必有缘由。来来来,坐下说话。”

    孙武目光出感动神色。庆忌拉他同席坐下,简要说出自己在楚国的情形,然后问起吴国局势,听孙武讲述他将夫概诱至邗邑,然后借助齐国几大盐场的海船自海上运兵,辗转绕至敌后,避开正面之敌。分散突击至姑苏城下的整个经过,处处惊险。听得帐中诸将为之神驰。

    待说及姑苏城固若金汤的情形,庆忌与掩余、荆林、梁虎子等人地面色都凝重起来。掩余公子吃惊地道:“难怪姬光对伍子胥言听计从。此人真是人才啊,穷一年时光,建造如此大城,实是我吴国前所未有的壮举。只是……这一来必也耗尽了我吴国财力,难怪姬光像穷疯了似的。恨不得把整个郢都搬回吴国。”

    庆忌瞟他一眼,心道:“何止伍子胥是人才,楚国的人才多得很呢,只可惜,楚王昏庸。奸臣当道,忠良能干之士要么被压制的毫无出头之日,要么被迫害的家破人亡。”

    阿仇摸摸后脑勺,恨恨骂道:“这伍子胥莫非神机妙算,料定了一年之后吴国当有今日?否则若以原来那座旧城,只须撑一根竹杆就跳得上城墙去,他***,哪里需费这般功夫?”

    孙武道:“那伍员倒未必能掐会算,他急着筑此大城。只是为了稳固姬光之权罢了。筑此雄壮大城。宣扬吴王威风,此其一;筑大城。集中全国富绅豪族,就近监视,防其异心,此其二;筑此大城,需集中全国青壮劳力,将这些人全部集中于都城参与筑城,可以避免他们附从于公子,讨伐篡位贼逆,此其三;一劳永逸,筑一坚城为吴国根本,此其四。正是出于以上种种原因,伍子胥才不惜国力筑此大城,此番他们掳来楚国如山财富,不但弥补了筑城地消耗,所余更可大大充实吴国财务,这种以战养国的法子,倒是合乎他伍员个性。”

    庆忌忧心忡忡地道:“伍子胥因何筑城且不去管他,只是姑苏城易守难攻,如此险要,我们匆匆赶到吴国,后边又有姬光地大军尾随,城不能破,这数万大军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粮草给养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难道我们费尽心机,最后却只能再败回卫国去?”

    孙武说道:“公子,孙武自吴越边境登6时,依据所掌握地资料,便推测姑苏难以强行攻下,当时令信使星夜赶往楚国,请公子务必要赶在姬光之前赶到吴国,便已做了两手准备。一、便是里应外合,袭取姑苏。如今看来,姑苏险峻,夫差守城有方,此计难成。我这第二个办法,虽然行险,但是如果运用得当,欲夺吴国,也未尝没有可能。”

    庆忌目光一亮,急道:“长卿既有妙计,快快说来。”

    孙武道:“这一计,还需禀报公子,与诸位将军商议。”

    他自袖中摸出一卷地图,就在席上摊开来,众将团团围坐过来,孙武指着地图道:“大家请看,姑苏城在这里,城池险要,易守难攻,城中守军虽不甚多,却是以一挡百的一座雄城,难以力敌。我们的目的,在于吴国天下。欲取吴国天下,是否只有夺取姑苏城这一条路呢?却又不然,吴国的标志有两个,一个是不动地,就是这座姑苏王城。一个是能动的,就是当今的吴王阖闾!”

    庆忌目光一闪,问道:“长卿,你是说……围城打援?”

    孙武目光一奇,欣然赞道:“围城打援?公子这四个字用得好,孙武正有此意。”

    庆忌略一沉吟,摇头道:“难!以我们的人马,纵要围城也嫌兵力不足,同时还要打援,更是捉襟见肘,姬光手上还有近六万人马,我们合兵一处尚不足四万,如何能做到两面作战,还要打败甚或擒住姬光?”

    孙武面色凝重地道:“这的确是个难题,这场仗注定了是场硬仗,可是以我们地条件,想要达成我们的目的,这却是唯一的机会。孙武行此险着,也曾仔细斟酌过,孙武以为,姬光得知公子抢先赶到吴国,担心老巢失落,一路必急急行军,必然顾不上派出探马仔细探察前方情形。而且他认定了公子抢先回国。志在姑苏城,也很难想到公子会伏击他。我们以有备算无备,这是我们第一个有利条件。

    他既走的是旱路,须臾不敢停滞,士卒体力耗损必然极大,依孙武估计,这样长途跋涉。士卒不得休息,战力至少降低四成。我们以逸待劳,出其不意。这是我们第二个有利的条件;

    姬光取旱路赶来,又是返回他的地盘,所携粮草必然有限,再加上他一路劫掳成性,我看他的大军连三日地食粮都不会携带。整个吴国现在虽然都是他地,但是他一旦受困,却无从得到供给,军心士气乃至战力极易瓦解,这是第三个对我们有利地条件。”

    庆忌若有所思地沉吟着。慢慢道:“唔……还有么?”

    “还有,姬光得国已一年有余,藉筑新城之机,他把全国豪绅巨富皆集中于姑苏,又将吴国青壮招揽入军中,此番攻下郢都,成为周天下自开国以来攻占他国大国都城的第一位诸侯,威名显赫,轰动天下。如果今番我们不能一举制之。此后再无机会,因此。这一计险着,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得已而必为之。

    何况,伏击姬光虽困难重重,其难度却比攻打只有区区九千士卒把守地姑苏城更容易些,我们只要能一战重挫姬光,摧毁他的战斗力,那么便可以掌握整个吴国战场的主动权。公子请看,如果我们能将姬光杀死于伏击地点,夫差地威望尚不足以慑伏整个吴国,而且姑苏成势必成为被我们围困的一座孤城,如果我们反在城外困住他们,我们要攻城不易,他们要出城又何尝容易?那时公子便可先立王号,以夺吴人拥护。

    如果姬光不死,而是被我们围困住,夫差救父心切,很有可能率兵相救,我们便可以把夫差地人马诱出姑苏城,趁机掏了他的心窝子。”

    掩余听了他地计划,担心地道:“这只是最好的打算,一旦失败,恐怕我们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庆忌双眼一闭,又霍地张开,问道:“诸位,各有其他的办法?”

    自掩余以下,众将均默然不语。庆忌握拳,在那地图上重重一捶,说道:“既如此,我们唯有这一个选择了。”

    孙武动容道:“兵贵神,如果公子同意孙武的计划,那我们马上就要开始筹备了,如要伏击,便要不惜一切代价,不但要重挫吴军,而且还得战决,否则即便夫差守城不出,夫概率军自邗邑返回,我们也得陷入腹背受敌的尴尬局面。”

    庆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何以没有提起御儿城地守军,据他方才所言,御儿城守军可是毫无损,一旦赶来勤王救驾,那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孙武状似沉吟,若有意若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说道:“可惜,吴国中没有可供利用的力量,否则……哪怕他们如楚人与公子结盟时一般貌合神离,也能帮我们分担一些压力。”

    他这样一说,庆忌心头灵光一闪,便把刚才的奇怪念头抛开了去,说道:“不错,我们现在必须团结一切能够团结地力量,今时不同往日,鲁国已与齐国开战,宋国则与晋国开战,齐国与姬光有盟约,晋国与齐国有盟约,这样一来,我们同鲁、宋两国也算是利益攸关的同盟,他们目前自顾不暇,虽未必有力量帮助我们,但是让他们故布疑兵,做出引军南下的姿态拖一拖夫概却还是办得到的。还有那些东夷部落,也能让夫概头痛不已,只要他们能拖住夫概一时,我们这里就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王叔……”

    掩余点头道:“成,我跑一趟。”

    庆忌点点头,又道:“此处北去不远就是延陵,长卿,你来之前,我正与众人商议,是否前去谋求季子相助,季子在我吴国威望甚隆,若他肯相助,纵然吴**队还掌握在姬光手中,也能获得绝大多数吴国平民和相当多的公卿大夫支持的。”

    “季子翩翩君子,温良如玉,乃至德之人,孙武久仰季子大名,只是此君淡泊名利。在他心中,社稷重于国君,黎民重于社稷,因此当年才隐忍下姬光弑君自立的事情,只为吴国社稷稳固,黎民得享安宁。请恕末将直言,今姬光仍占优势。公子复国希望渺然,如果此时去拜访季子。只怕季子不会因公子一家之仇、一氏荣辱而攘助于公子。”

    庆忌颔道:“不错,我也有这个顾虑。此时去见季子,只怕与事无补,反受其辱,我们须得打上一场硬仗,就算不能胜。也要让季子觉得如此下去必是两败俱伤以吴国做了赔葬,那时他才会做个抉择。暂且不去理会他的的事,咱们马上来商量一下如何攻陷姬光这座城池吧。”

    庆忌地大军突然出现在姑苏城下,太子夫差在城外三十里以内安排地警哨迅现了浩荡而来的庆忌大军,举一帜、举两只、举三帜……。向城内报告现敌军、接近警戒、向姑苏而来……

    而不过一柱香地功夫,正面接触庆忌大军方向的警哨岗楼已五帜齐举,然后各路警哨纷纷亡命般撤回城去,大战开始了。

    此番攻打姑苏城,本是疑兵之战。但是疑兵若要取信于敌,也要打得无比认真才成。率军赴太湖休整时,孙武已遣一路军秘密留在姑苏山密林深处打造攻城武器,此番回来派人将加装了木轮的种种攻城武器携来,其中还有庆忌所设计的抛石机十二架。

    这些抛石机同传统的百余人拉拽地抛石机有所不同。可以大大节省时间和战斗空间。正适宜用于江南水泽众多之地作战。

    庆忌大军浩浩荡荡,直接攻打姑苏主门阊门。士卒负土填河,往来如蚁,城头箭下如雨,庆忌一方则以弓箭抵挡。姑苏主门因是出入的主要通道,因此此处河道不宽,吴人虽悬起吊桥,庆忌一方上万人担土填河,终也将那河流截断,然后以车和大盾为掩护,遣兵攻近。后方则以劲弩、抛石机为远程助攻武器,压制城头敌人。

    城下庆忌军给箭矢扎上浸了油地麻头,浇上油脂,漫城乱射,城头守军则用滚木、擂石回敬。庆忌军不惜牺牲攻至城下,往城墙上搭起云梯,城头则运来撞车,使那长长探出城墙的吊壁悬挂地沉重撞锤将木制的云梯撞散了架。

    城门下被投掷了一捆捆的柴禾,烈火熊熊燃起,烧得姑苏城门青铜包裹的门面隐现红色,内中不易燃的木料也出了焦糊味道。吴人在城门上方所用地建筑石料中刻了凹槽,这边火势燃起,城头便有人自石孔中注入清水,水沿凹槽而下,犹如淋浴般自大门上方流下,水火互克,恰如城上城下势不两立的双方大战。

    庆忌大张旗鼓,公开亮起自己旗号,又使疑兵之计,在阵前扎下营盘,使五千兵丁自营后循环往复,不断进出,自城头远远望去,便似有十万大军不断聚集而来,难以估计他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姑苏吴军戍卒不曾与庆忌或掩余、烛庸交过手,对这位吴国第一勇士本怀敬畏之心,又见如此情形,军心士气在他猛烈的攻势下更形萎靡。明明守着一座不可攻克的雄城,城头守势一时竟然被压制了下去。

    消息传到王宫,太子夫差闻讯大怒,立即提剑而来,身后跟着正副寺人总管,分别捧着王旗和印绶,他登上阊门城楼,立即斩了守阊门的主将,把他地人头悬挂在高杆之上,任命副将主持军务,自己亲自督战。

    夫差令人在城楼前铺了席子坐下,身后站着捧着王旗和印绶的寺人,怀中拥着越人进贡的美女,手里举着斟满美酒的青铜爵,膝前横着血淋淋的长剑,前方高杆上还悬挂着一颗狰狞的人头,天空中箭矢横飞,不时有巨石横空掠过,砸到某处,震得地动山摇,他竟谈笑自若,浑不在意,此举大大地鼓舞了姑苏守军的士气,稳定了人心,阊门守势立即稳若泰山,将庆忌军的猛烈攻势压制了下去。

    庆忌站在阵前望着喊杀声震天的正面战场,微微摇头道:“姑苏大城,果然不可攻。我们兵员有限,临时补充更不可能,在这里消耗不起呀。抛石机又运来多少?”

    荆林答道:“又运来八架,后方工匠仍在不断建造,幸好殿下在飞狐谷时便令他们日日建造,反复拆卸安装,工匠们手法十分熟练。”

    庆忌叹息道:“我离开鲁国前,还觉得那笨重地抛石机在这里用处不大,现在看来。面对着这样一座雄伟地城池,倒是这抛石机威力最大了。”

    叔孙摇光柔声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又能做得到事蚀烛先机呢。”

    庆忌一笑,对荆林吩咐道:“令他们继续建造抛石机。越多越好。后边的疑兵要保持运动,今晚,我就得率主力离开这里,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荆林应了一声道:“公子放心,只要再造出二三十架抛石机。后边再以疑兵惑之,我这几千人马,足以让他夫差龟缩城内不敢出来了。只是这石料颇费功夫,也需自远处运来。”

    就在这时,阿仇匆匆赶来禀报:“殿下。果然不出你所料,夫差故作镇定,却自胥门、破楚门、蛇门、娄门、盘门五个城门派出了信使突围出去了。”

    庆忌微微一笑:“走得好,你没有送一送吗?”

    阿仇大声道:“当然要送,可是这些家伙跑地实在太快,尤其那走水路的,末将手中无船,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庆忌哈哈大笑,一捶他的肩膀。扭头对荆林道:“石料问题勿需担心。你可就地掘坑取泥,引水和成泥球。再以火烘干,抛些泥弹,亦可打得他们不敢头,还有,夫差将方圆数十里内的房屋已尽数拆毁,那些房屋建筑的碎块都可以用上。”

    他顿了一顿,又道:“为了避免被夫差那小子看出破绽,从明日起,改为白天扰敌,夜晚攻城。”

    “诺,末将遵命!”

    庆忌回对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笑了笑,道:“你们两个就不要跟着我啦,我在这里安全的很,你们且去陪同梁虎子将军安排今晚移兵之事吧。”

    “诺!末将遵命!”叔孙摇光和季孙小蛮异口同声,应罢不由噗哧一笑,红了两朵芙蓉。当夜,庆忌率领主力悄然转移,与先行赶去择选地形安排埋伏的孙武、英淘汇合。荆林则改变战术,白天派小股部队扰城,夜晚以抛石机为主攻武器袭城,后方以疑兵之计做出大军仍在营中地姿态同夫差纠缠着。

    石头、泥块在荆林的抛石机下威力着实不小,落下地石弹泥弹打得姑苏城内近城的房屋尽数砸成平地,城头守军躲在藏兵洞内轻易不敢登城。一俟登城,脚下碎石泥块遍布,往来难以行走。

    荆林尝到了空袭地甜头,命令后方工匠停止其他攻城器械的建造,全力制造抛石机,抛石机越造越多,石料不敷使用,庆忌军大营两侧掘土制造泥弹,渐渐的竟挖出两道深深的壕沟来,只是抛石机射程有限,仅能打击城头及近城地区,否则这座经由伍子胥苦心设计,外壳坚硬的足以抵挡十万雄兵地大城不需要攻,内部就要成为一片废墟了。

    荆林减少直至完全取消步卒攻城,改以扰敌和以抛石机袭城,在夫差看来,正是庆忌军实际兵力有限,虚张声势的结果,他只牢牢守住城池,顶着石弹泥丸,日夜亲自守在城上,修修复工事,誓死坚守。城中但有谣言惑众者、动摇军心者,哪怕只要说上一句牢骚,便被砍了他的人头悬在城头示众,家中男为奴女为婢尽数落军中效命。两天工夫下来,姑苏城上的人头就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经此一来,城中上下果然不敢抗命,夫差令各家各户轮流遣壮年男女登城助守,也没有一人敢生怨言。

    此时,庆忌已率主力赶到天目山,与先期到达地孙武、英淘汇合,静静地等着日夜兼程赶来的夫差一脚踏进他的伏击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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