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维匆匆走到前面书房,此刻马思疑已在房内等待他多时,马思疑去了洛阳之后,又转道过了黄河,赶到陇右军中向张焕汇报了马大维的近况,这才返回汜水城。

    张焕交给他的任务很简单,策反马大维,并开出了彭郡刺史兼淮北节度使的优厚条件,对策反自己的舅子马思疑是信心十足,他知道马大维本来就不是忠于崔庆功之人,被自己所劝才勉强跟随崔庆功,现在洛阳城中所流传了消息已足以使他和崔庆功反目。

    “思疑怎么一去这么久?你的随从可早就回来了。”马大维进屋笑着问他道,他其实也只是问问而已,并没有把马思疑晚回放在心上,不等他回答,马大维便直接将话题切到他这两天所忧虑的事情之上,他关上门便低声道:“昨天崔庆功派心腹来见我,欲与我共谋李师道,不知思疑如何看待此事?”

    马思疑早胸有成竹,他略一沉吟便道:“我在洛阳时听闻流言,说马大维与李师道欲自立,且是马前李后,可现在崔庆功却不防你,反到要与你共谋李师道,将军以为这是何意?”

    “莫非这是崔庆功远交进攻之策?”

    “然也!”

    马思疑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我以为不仅是那么简单,此乃崔庆功的一箭三雕之计,其一先断了你与李师道共谋洛阳的可能;其二是将你稳住,使你不至于因唇亡齿寒而远走,其三便是借你之手杀李师道,最好引发你与李师道的内讧,他来坐渔人之利。”

    马大维眉头紧锁,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不理解崔庆功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大敌当前,他应团结我与李思道才对,可在敌军虎视之下却发生内讧,这无疑是自寻死路,难道他崔庆功不明白吗?就算他不明白,那他手下的谋士呢,他们为何不劝阻崔庆功?”

    “谋士?”马思疑连声冷笑道:“我以前就是他的首席谋士,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吗?能顺他的意出谋划策便受重用,可一旦忠心逆耳,他便要杀人父母妻儿,试问这样的人有谁会忠心于他,即使有人为他出谋划策也是另有企图,现在他明明中了张焕的计策却不知觉,依我看他是死到临头了。”

    马大维吃了一惊,他连忙问道:“他中了张焕什么计策?”

    马思疑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精兵尽在你与李师道的手中,他焉能不忌?只是形势逼人,大家都唇亡齿寒,也顾不得互相算计罢了,但张焕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撤军,从表面上看他或许是回长安争权、或许是北抗契丹,他撤军也就罢了,但为何连围攻新郑的襄阳军也跟着一起撤呢?将军有没有想到这点怪异之处?”

    “你是说他是有意放水?”马大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错,这显然是张焕刻意制造出宽松的气氛,缓解你们的压力,使你们三人开始自相残杀,甚至张焕根本就不用渡河,便就解决了中原内乱。”

    “你的口气怎么和朝廷一样?”马大维瞥了内弟一眼,有些不悦道:“难道你也认为我们这是中原内乱吗?”

    “那你以为是什么?替天行道吗?”马思疑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反问道。

    马大维半天没有说话,最后他长叹一声坐了下来,两手紧紧地抱着头,显得心中十分痛苦,虽然他现在已有悔意,但他跟崔庆功这么多年来双手也曾粘满了鲜血,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还回得去吗?

    马思疑极善察言观色,他看出了马大维眼中的彷徨,便微微一笑道:“将军为何不继续问我怎么去了洛阳这么久?”

    马大维慢慢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他听出了马思疑的口气有异。

    “很简单,我离开洛阳后去了一趟黄河北岸,见到了张焕。”

    “什么!”马大维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揪过马思疑,脸色变得异常凶狠,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出卖了吗?”

    马思疑慢慢推开他的手,冷冷道:“我若去见崔庆功才叫出卖你,你要先弄清这一点,究竟是谁要杀你?”

    马大维的脸上的凶相慢慢消失,他走到桌案旁随手翻翻桌上的一些文书,最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他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马思疑知道他其实早已有了投降之心,只是摸不清张焕的态度,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道:“这是张尚书给你的亲笔信,看一看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害你了。”

    马大维迅速接过信,手微微颤抖着将信打开,看罢,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张焕竟然答应他为淮北节度使,可以继续领兵,但一转念他便明白了张焕优待自己的真实用意,这是其实是在做给李师道看呢!自己都封为淮北节度使,他李师道自然不会太差。

    这时,旁边的马思疑也给他解释道:“这是张尚书不愿在洛阳消耗过多兵力,他的是要北上抗击回纥与契丹联军,所以才宽待将军,请将军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以免将来后悔。”

    马大维这次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背着手在房内慢慢踱步,他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了,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早看清了人情冷暖,张焕此时优待他只不过是要他投降,甚至是做戏给李师道看,而绝不是真的打算让他继续领兵,如果他不知好歹,真的带兵去淮北赴任,那他必然是死路一条。

    可是如果他不投降,继续顽抗,也同样是死路一条,而且要名臭千古,张焕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大大方方给他给一个节度使。

    想到这,马大维暗暗叹了口气,便转身问马思疑道:“我想立一些功劳再去投降张焕,不知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马思疑嘿嘿一笑道:“有一个天大功劳,难道将军就想不到吗?”

    “你是说崔庆功?”马大维连连摇头,“不可能!他不可能冒险到我这里来,而且他也没有必要过来。”

    马思疑却阴阴地笑了:“一般而言他是不会来,但我带回来了一样东西,相信崔庆功一定会为它而来。”

    .........

    洛阳城,崔庆功惊喜交集地盯着刚从汜水城返回的心腹,他激动得声音都几乎变了调,“你是说马思疑已经研制出了火药?”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了他们的试验,将一座三丈高的木架炸得粉碎,属下的耳朵都几乎要被震聋了,实在是太厉害。”他的心腹心有余悸道。

    “天啊!苍天有眼,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搞出来了。”崔庆功再也坐不住,来回在寝宫里疾走,他一边搓手,一边闭目感谢上天,极度兴奋之情在他脸上流露无遗,火药!是的,只要自己手中也有火药,他就不再惧怕张焕,他甚至可以立即进军长安,用火药炸毁潼关大门,凭借火药,他甚至可以一步登上含元殿。

    西域一战,使得霹雳雷的威名传遍了天下,所有的军队都渴望能拥着这种武器,但它又是那么神秘,让人看不见它的真相,自己为此已耗费了近二十万贯钱,却始终得不到它一丝皮毛,仅仅知道它可能是火药而已。

    而现在,就在他已经绝望之时,命运之神却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们的火药研制成功了,这次机会不亚于韦德庆被杀,看来,命运之神是一次又一次地垂青自己,为什么?这不就是要把自己推向九五之位吗?

    略略冷静下来,崔庆功又详细地询问了试验的过程,心腹自然不会欺骗自己,从他对试验的描述中,崔庆功立即就可断定,马思疑所研制出的火药就是张焕的霹雳雷。

    很快,崔庆功又面临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马思疑已经被自己赶走,他现在研制出的火药是属于马大维而非自己,马大维肯这样轻易地将火药交给他吗?

    崔庆功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把马思疑赶走,但事以至此后悔也没有用,整整一个上午他都在宫中焦躁不安,怎么样才能让马大维将火药交出来。

    .......

    中午时分,朱滔接到王爷的旨意,命他火速进宫,朱滔不敢怠慢,便丢下手中的事情匆匆赶到了皇宫,由于崔庆功招不到愿为他效力的官员,故他不得不倚重曾做过内阁大臣的朱滔,将洛阳的大小政务都丢给了他去处理,不仅如此,朱滔还是他的世子傅,担负着辅佐他次子主政的重担。

    朱滔也没有令他失望,不仅将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还能为他出谋划策,成为他的首席谋士,崔庆功为此不止一次地对手下大将说过,朱滔就是他的诸葛孔明。

    象今天谋取火药的头等大事,他当然要和朱滔商议对策。

    “洛阳尹朱滔到!”一名宦官高亢的声音久久在大殿中回荡,另一名宦官引领着朱滔疾步走进宫内,走过一道道宫门,接受了一次次检查,朱滔终于被带进了崔庆功的寝宫。

    一进门,崔庆功便劈头对他急道:“你可知马思疑已经研制出了威力不亚于霹雳雷的火药?”

    朱滔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之事?”

    崔庆功摇了摇头,有些恼火地道:“什么时候研制出的本王也不知道,马大维将此事瞒得极严,若不是正好被我的心腹看见他们试验,本王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朱滔微微一怔,既然是机密,又怎么可能被崔庆功的心腹知道,他见崔庆功已经被火药的喜讯烧昏了头,便也不露声色地笑道:“不管马大维是何居心,但他手中有了火药,这就是上天对王爷的眷顾,王爷从此就不用再担心张焕的杀手锏了。”

    “说得好!这确实是上天对本王的眷顾。”崔庆功得意地摆了摆手,可忽然他又想起火药还不在自己手上,得意之情在瞬间便消失了,他向朱滔招招手,命他上前一步低声道:“今回如果贤弟能替我想出办法拿到火药,将来我登位后必实封贤弟为蜀王,将巴蜀之地尽给你朱家世代继承。”

    朱滔连忙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无比忠诚地说道:“朱滔不愿裂王爷之疆,只求为王爷处理朝中杂务。”

    崔庆功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大笑道:“等到了那一天,这右相之位当然是非你莫属,只是你要先替本王解决当前火药之事。”

    朱滔低头沉思片刻便道:“既然马大维亮出了火药,他必然是有所求,或者他是威胁王爷.....”

    “威胁?”崔庆功恼怒地打断了朱滔的话,“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威胁于我,当年他只是军中一个文书郎,若不是我破格提拔他,他马大维会有今天吗?”

    “王爷息怒。”朱滔连忙笑着安慰他道:“所以属下的另一个想法是马大维用火药来显示他的重要性,使王爷更加倚重于他。”

    “这还差不多。”崔庆功满意地点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朱滔见他听谄,心中不由暗暗冷笑一声便继续道:“属下左右思量,可为王爷出三策以供参考,先说下策,王爷可驱马大维为鹰犬,直接命他进攻张焕,他手中既有火药,必会用之,这样一来他的火药也就是王爷的火药,虽然不在自己手中,但效果是一样。”

    话还没说完,崔庆功便摇头否定了他的下策,火药怎么可能不拿到自己手中,“此策本王不采纳,且说中策。”

    朱滔谄笑一下又道:“所谓中策就是派使前去汜水,直接和马大维谈条件,或以钱粮、或以地盘官职换回他的火药,此策的长处是风险小、见效快,但不利的一面也有,就是拿不到火药的配方,始终被他捏在手中,而且他现在有多少数量也还是未知数。”

    本来这个方案倒是崔庆功所偏向,但朱滔的后半句话也提醒了他,确实,马大维绝不会轻易将配方给他,而是用它来一直控制自己,不妥!不妥!

    “那你说说上策。”崔庆没有立即否定中策,他想听听上策再说。

    “上策就要简单得多,王爷可亲去马大维营中看火药试验,伺机将马思疑直接带回来,我想马大维尽管不愿意,但他也绝不会为此事和王爷翻脸,风险是王爷要亲去马大维营中,而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王爷极可能将直接得到火药配方,不会再受制于人。”

    “这......”崔庆功在朱滔的怂恿下确实动心了,如果是别的物品或许他会采用中策,但火药是他渴望了一年多的宝贝,想到自己已有兵力之优,若再有火器之利,这纵横天下的一天便清晰地出现在前方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便对朱滔,“我决定采用上策,亲自去看一看马大维的火药试验,再顺便和他商量对付李师道一事,我多带兵前去,谅他马大维也不敢有什么异心,只是我走之后,你要好好辅佐小王爷,让他谨慎带兵,不可懈怠了。”

    朱滔克制住心中的轰然狂喜,跪下来又向崔庆功重重磕了一头,“臣绝不辜负王爷的重托!”

    ......

    次日一早,崔庆功在一万精骑的护卫下,向汜水城而去,此时已经二月中旬,黄河开始解冻,浩浩荡荡的黄河之水裹挟着巨大的冰块向下游缓缓移动,春天的气息开始横扫中原大地。

    就在此时,河北战场上也发生了异变,对峙了近半个月的河北军内部突然发生了分裂,裴明耀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焦急,他趁裴佑命他接应粮草的机会率领三万后军悄然离开了河北军,向长安进发,裴相国已去世的消息随即传遍了全军,引发了河北军军心的强烈动荡。

    河北军的异变立刻被拓跋千里敏锐的觉察到了,他立刻抓住机会,命十万回纥与契丹联军兵分兵两路,就在裴明耀离开的第三天夜里向河北军大营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二月十六日凌晨,河北军终于抵挡不住回纥、契丹联军的夹攻,一溃千里。

    河北局势突变,震惊了天下,二月十八日,接到飞鸽传信的张焕立即命王思雨率八万安西军经上党向邯郸进军,又命贺娄无忌大军出井陉进军河北,截断拓跋千里的归路。

    而他自己却在五千铁卫军的护卫下仍然留在黄河北岸,等待着洛阳的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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