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当中,天地当中早就成了分不清的一个水做洪炉。每个人都被这季节反常的暴雨激得脸色铁青,呼吸为难。黑土地吸收了太多的雨水,早已成了化不开的泥潭。

    吉林练军仍然在泥潭当中挣扎,但是这个时候却没人有太多心思抱怨。大家都在这泥泞的道路当中挣命。只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向山丘上望了过去。

    在那山丘上,几十名穿着西式军服的戈什哈笔挺的站着,西式军帽的皮绑带吸足了水,将下巴勒得紧紧的,将每个人的面目都勒得肃杀了起来。在这些戈什哈的簇拥下,徐一凡并不如何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最上面,吉林练军的最高统帅依克唐阿粗壮的身子就直挺挺的戳在他的面前,也不知道再回着什么话儿。最让这些吉林练军心眼提得高高的,就是徐一凡那个已经闻名大清的马弁头子溥仰,只有他在人堆外面走动着,手里还下意识的挥动着一把缴获鬼子的武士刀,雪亮冰冷的锋刃被雨水洗得加倍的锋利,每一晃动,就带起一丝寒光。让人寒毛直竖。

    辽南几万才整理出来的军队,虽然和禁卫军建立联络,朝廷又继续主战,补给也开始输送,人心为之一振。但是在大战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些人的心思如这大雨当中泥泞的道路一般,扯不清楚个所以然出来。尤其是以旗人为主的吉林练军,他们的心思,倒有八分不在当前就要爆的大战上面!

    徐一凡夺权之后,大家先是松了一口气,这靡烂成一片的局势。有这么一个铁腕人物来收拾,大家不说觉得有所依靠,那是假地。但是就在这短短几天功夫。朝里大王旗变幻不休。如此混沌成一片的局势,辽南诸军自然也不能免俗。打遍天下的禁卫军来了,鬼子不过两万。估计应付起来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是生死关头一过,其它心思自然也就出来。

    宋庆他们这些部队,多有北洋地底子,李鸿章如此倒霉了,他们自然夹着尾巴做人。徐一凡令就奉命唯谨,对外人多话也不敢说一句。生怕被徐一凡借机敲打,并吞了实力。更别说徐邦道他们这些旅顺突出来的残兵败将,还巴不得有一个高枝可以依靠呢。

    吉林练军就不一样了,谣言也在他们当中传得最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是旗人!而这谣言也是其来有自,从清初得天下之后就已经在旗人心中萦绕不去。二百几十年当中一次次地反复惊醒着他们。

    一个朱三太子,清廷追查了一百三十年。乾隆所谓盛世,文字狱竟然到了一年两兴的地步。曾国藩等崛起陇亩之间。十七万湘军打下南京城。布满东南半壁的时候,让多少旗人夜不得安枕。只是因为这一句话。

    “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也!”

    徐一凡号称自己欧游十年,是早就去国的人物,父母的来历都交代不清楚。国朝对他的深恩厚泽根本谈不上。一路走来,都是在国门外面转圈,要不是人实在杀得太多。硬生生把顶子杀红了。这等体制外地危险人物。如何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大清对他的打压排挤,都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回师辽南。通电全国,抵抗到底,大清降他徐一凡也不降的誓言。口口声声,全是围绕着一个中国诸夏打转,这自然激起了天下士大夫甚至百姓们的热情,激起了还有一点血性的国人的热情。但是在名义上还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旗人心目当中,绝大部分地旗人,在徐一凡一路攀爬到风口浪尖地时候,更多的,还是恐惧!

    丰升阿的脑袋在锦州挂着,他说砍就砍了。一路行来,毫不客气的接收东北这个满清龙兴之地的地方政权。都统,副都统,城守尉之类的旗官,开革甚至行军法的不知道有多少。吉林练军当中传得最多地声音还是:

    徐一凡是大清地曹操,他甚至连周文王都不想做,要直接做周武王!对日本开战,就是要消耗旗人仅有的一点武力。本来旗人现在剩下来地还能打仗的武力就不多,京师和关内各地旗营早就成了笑话。东北还有几万人勉强上得阵,朝廷前些年也极力扶植了。可是徐一凡这一到,奉天旗营为主的盛字练营就烟消云散,现下就剩一个吉林练营,还不是他徐一凡眼中钉,肉中刺?随时都可能被他抓到一个机会,收拾了依克唐阿,然后编并了吉林练军。到时候旗人再无半点可战的力量,而他虎踞辽南,离京师不过一箭之地,他要回师北京,行操莽之事,谁能抵挡得了?

    正因为这个原因,徐一凡命他们不进锦州,就直接奔赴战场,在如此大雨当中还要强行军挣命,吉林练军上下是奉命唯谨,生怕给徐一凡抓到一点小辫子。可是饶是他们如此卖力,徐一凡还是将他们的大人依克唐阿传唤了过去,也不知道又要借什么由头生事了!

    吉林练军的中下层的小军官们都在队伍当中面面相觑,估量着局势。徐一凡如果要怎么样依克唐阿,他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几十名戈什哈簇拥着他,山丘下还有他的嫡系一营禁卫军环布,想炸营都没处炸去,再说了,徐一凡现下占据了一切的名份大义,他们如果敢炸营,只要徐一凡不死,一反手,这八千吉林练军,真是自己找死了!

    再说了,这种大逆不道的,想谋害自己统帅的想法也只是想想而已。谁有这个胆子?

    一个旗人小军官摸摸自己腰里的六轮手枪,眯着眼睛再看看远处雨雾中徐一凡的身影。几百步的距离,如果有一杆好洋枪,再有个好射手,加上点运气…………

    他猛的搽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从牙缝里骂了自己一句:“他妈地,不要脑袋了?咱们吃了朝廷多少好处?祖上下来几十代守着宁古塔,老米银子越扣越少。这些事儿,高粱米吃糊涂了,该着咱们操心么?”他骂了自己两句。还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越想越丧气,徐一凡可是带着他们打鬼子,丰升阿可是丢下他们的旗人兄弟逃跑,朝廷还要投降!现下总算面子上一条心去打鬼子了,却还有这么多扯不清的事情!

    “打个鬼子。咱们命都不要了,朝廷和徐大帅,还扯这么多丧气地事儿…………这些事情,打完再扯有什么不成?大清朝,要溜檐儿!”

    “军行为何如此之缓?”

    “大帅,您瞧瞧这场雨!咱们吉林练军,多咱也没这么卖命过!”

    徐一凡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雨水打在他地脸上。他的眼睛却争得大大的。罕见的满脸都是杀气。

    他冷冷的盯着一脸木然的依克唐阿,虽然雨水冰冷,但是心头地火却是越升越高。

    他的心情,也纷乱不堪。

    机会就曾经放在他的面前,如果机会不是这样突然出现的话,也许他的心绪也不会如此的浮躁。

    甲午战事因为他的参与,早已经不同。蝴蝶翅膀下。煽动的已经是风雷。日本人在他手里吃了不小地亏。硬生生给他扳回了一城。而大清内部,更是比历史上还要乱成一团。李鸿章带兵逼宫。帝后两党撕破脸,居然通电求和地招数都用上了。历史上甲午之战大清好歹还撑到了列国调停,大清借了一个台阶掩着脸下台,这次却因为权力斗争,这脸彻底不要了。

    而正是因为这样,给了他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光绪算是蒙尘,而他带着两万虎贲就卧在辽西走廊一带,引兵入京,不过几天的行程。他海东徐帅旌旗所指,北京城绝无半点抵抗能力。杀了丰升阿夺权之后,朝廷求和,而他徐一凡名声如日中天。如果说一开始他对于这场战事,只是想带给这个民族一场不一样的甲午,挽回百年失去的国运的话。到了现在,却现这个煌煌大清已经比历史上记载的还要脆弱十倍,而他逆而夺取地道路,居然有这个机会一举成功!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起身悄悄踱步,无数次地想丢开面前的两万日军,将这江山抢过来再说。一路打下来,他凭借一己之力,无数次扶危定难,更见了那么多血流漂橹地场景,如果说没有舍我其谁的心思,那是假话。在他平时随和耍白痴的外表后面,早就以英雄自诩。上一个时空,那个废柴小白领的经历,有时都觉得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他现在是可以掀动天下的海东徐帅!

    如此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让人不头脑热,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这个机会,却转瞬即逝。现在光绪复位,再领兵入京,已经没了名份大义。心情从高处跌下,却让人心头火冒得更高!

    他虽然自己对自己说,一水之阔,一跃而过………换了别人来试试!这种大起大落,谁受得了?

    眼前这个一脸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依克唐阿戳在那儿。更让人邪火乱冒。别以为他不知道,随着补给从天津和京师运过来,这几天也有一些鬼鬼祟祟的人物到了吉林练军军中,甚至宋庆的毅军,徐邦道等人的练军当中。然后就是谣言纷起,说他徐一凡要怎样的都有,无非就是说他是乱臣贼子,有不测之心。其它军中,有的将领表了忠心,赶紧将这样的事情上报,吉林练军却如死水一潭,像是什么事情都没生一般。

    无论如何,他都在为这个国家,这个朝廷拚命厮杀,大敌还在前面。明里面弄不下他了,暗里面那些人还没有收手,这次会战是以辽南败军为正面主力,有些人就希望他的军心乱了,也来一场大败,好夺了他权!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江山,还不如就现在抢过来!

    难道自己真的要如他无数次地唾弃过的那些人一样,不顾还有数万日军盘据在国土之上。丢开他们不管,回师向内,和自己国人杀个不亦乐乎。什么手段都用上,行逆而夺取之事?

    当一个真正的乱臣贼子?

    种种选择纷至沓来,不可断绝,让他心不能守一。偏偏这种抉择,没人能帮他做出。是带着这几万各怀鬼胎地军队上前为那个朝廷拚命——谣言四起,军心纷乱。恐怕拼也拼不赢。还是裹挟了这里的军队,回师北京?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裹挟这支军队,无非就是分化瓦解了吉林练军。以禁卫军主力南下,宋庆等部,正是失去靠山的时候,以力挟之,未必不会和他去谋一场大富贵。

    可是,真地能如此做么?种种情绪充斥。让他胸膛都快炸开了。但是他的语调还是出奇的冷静。

    “宋庆他们同样的道路。却走得比你们快那么多,就算天候不利,你们慢一些,能慢到如此地步么?”

    “回大帅的话,宋军门是宋军门,标下是标下。标下没宋军门那么大的本事,就请大帅解了标下地职。打标下回家种地。标下感激不尽!”

    徐一凡身子一震,脸孔也有点扭曲。声音仿佛是从胸腔里面挤出来的:“你想临阵脱逃?”

    身边的戈什哈们目光都转了过来,只有李云纵仍然站在那里,神色不同,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谁也不知道这个冷心冷面的将军在想着什么。

    依克唐阿似乎是豁出去了,*的大声回话:“大帅,这仗打不赢!”

    “老子在朝鲜,以一军之力,干翻两个师团鬼子!你乱我军心,自己知道是什么罪过!”

    徐一凡高傲的扬着脸,恶狠狠的一摆手,几个戈什哈就冲过来,就要按住依克唐阿。底下一直心悬这里的吉林练军数千将士不约而同地一声大哗,他们还未曾有所动作,溥仰已经一摆军刀,山丘下环布地禁卫军一营官兵已经摘枪。溥仰还在朝陈德使眼色,小丘北面拴着马桩,都是健马,这么些禁卫军,怎么样也能护着徐一凡离开这里。要是吉林练军敢乱动,这戕害大帅的罪名就吃不起,周围营头过来,随随便便就缴了这八千旗营的械!

    说起来也奇怪,溥仰是真的没有半点想到自己也是旗人的心思。他这样的混混儿从军,又最佩服的是英雄好汉,徐一凡这等作为,如此功业,早就成了溥仰地信仰一般牢不可破。戈什哈们就听见他也从牙缝里面挤出命令:“他妈地瞧他们敢闹?大帅为这吉林练军担足了心思,他们后腿也扯够了,正好收拾了他们!军心定了,大家伙儿清清爽爽的去干鬼子!陈德,待会儿护住大帅先走,要是大帅有三长两短,老子要你脑袋!”陈德答应一声,早就带着几个弟兄护住了徐一凡地身影,底下人想打冷枪都没法儿打。

    这等厉害,吉林练军自然也想得出来,在禁卫军的枪口下,所有人都木然不动。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一切。

    依克唐阿猛的一甩胳膊,他身子粗壮,力气极大,几个戈什哈竟然没按住他。就见这满洲猛将昂然抬头,死死看着徐一凡:“大帅,标下早知道大帅看我这八千旗人子弟如眼中钉肉中刺!补给,我们少,装备,咱们坏。可是标下就这一句话,你拉咱们上去拚命打仗,这仗打不赢!谁也布知道,大帅到底想当什么人,军心不定,此仗如何能打赢?”

    徐一凡踏前一步,陈德挡在他面前,却被徐一凡狠狠推开:“老子有禁卫军!”

    依克唐阿昂然不惧,回得又急又快:“大帅又曾经想过没有,禁卫军以一支新练之军,如何能战胜两个师团的鬼子,更有千里回师辽南,成为天下定海神针之伟业?现在不仅辽南诸军心思乱作一团,大帅之禁卫军,又何尝不是在看着大帅如何行事?大帅已经为两江总督,为何还不奉表朝廷,交代奉天将军关防职位?三万败军向前当向日军正面。大帅却无一言向诸军交代大帅将如何行事,如何对待朝廷!纵使有十万虎贲,又何能成事?可惜天下皆降。我徐一凡独不降时那位海东徐帅,那时是郭子仪,现在却是李光弼!……也许李光弼也是高看了大帅。仆固怀恩之事,恐为大帅之所设!”

    谁也没想到,依克唐阿居然有如此风骨。而且以一个旗人武夫,中唐名将,居然如数家珍。这李光弼和仆固怀恩两个名字用来比作徐一凡,李光弼还算是给徐一凡留了一点面子。这仆固怀恩一比,竟然是分外诛

    徐一凡脸色先是青下去,接着马上就涨得通红,伸手就是用力朝下一劈:“绑了这个王八蛋!升炮,行军法!你的吉林练军,老子不希罕!”

    依克唐阿尤自冷笑:“多谢大帅成全标下身后事业!”

    大雨滂沱之中,几千将士,就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一凡身边戈什哈。将依克唐阿一下按倒在地!

    雨后京城。空气分外清爽。只是这道路有些不堪,京城善之地,除了从颐和园到紫禁城那一条路是石板的外,其他的都是土路了,出名地刮风满天灰,下雨成泥潭。街面儿上泥都能埋了脚背,饶是这样。还掩不住京城的热闹。前些日子大家人心惶惶的。现在仿佛圣君一上台,一切又都天下太平了。前些日子。街头巷尾还在传说徐一凡徐大帅是如何地国朝定海神针,现在四九城内,却又有一个谣言幽幽飘起。

    这徐大帅,到底是不是咱们大清的曹操?

    说是的,有鼻子有眼睛。宫里出来遛弯儿地太监们还能抖弄一点儿宫廷密辛出来。居然还有传说他是流亡海外朱三太子的后裔。朱和余字儿很象,是假借,再添一个立人儿,摆明了是要回来收揽人心的。要不然呢?这徐一凡还能从土里突然蹦出来?这洋鬼子地界出来的玩意儿,就是有些邪门儿。

    这些话,大家爱说,也爱传。不过没那么肆无忌惮,谁也不能当着面儿说才是大功臣的海东徐帅是曹操。不过这带点神秘的口耳相传,却更有生命力。茶馆有地说书先生都悄悄收了徐一凡的段子,改回去说永庆升平,让康熙爷继续下江南和江南武林高手打个不亦乐乎去。

    大家气氛都有些怪怪的,都瞪大眼睛,竖着耳朵,看着辽南方面消息。等着那里见仗的消息传过来。世道变化得这么快,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和小鬼子一场仗打得这么个朝廷墙角旮旯里什么东西都翻出来了。大家都觉着这天下该变,可是又怕变,更不知道朝哪里变。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后就化成了齐东野语,在四九城上空幽幽飘荡。

    前些日子,京城百姓的孤愤精忠,转眼间似乎就消失得没有痕迹了。但是这种被一场未曾有过的民族战争激起的情绪,也许只是暂时地沉在水底,总有一天,会以更大地波澜,汹涌的翻卷出来。

    在出水关门外的一处江南口味的茶楼里,二楼雅座门帘垂下,小二不断的朝里面送茶水,送点心。这里的口味,京城百姓吃不惯,但是来往官员,特别是南方籍贯的,都爱到这里来。清流多以南方人为多,倒不是地域区别真那么大,只是自从咸同中兴之后,朝廷一直维持着地中枢南北平衡早就没了,当权地多是北人,失意的官儿们,更容易变成清流,反正牢骚简单。

    于是乎,这个南方口味地茶楼,倒也成了京城清流们一个聚会的小小地点。

    今儿聚在这里的人也不是太多,光绪上台,帝党总算分了一些位置。剩下一些黑到家的,才到了这里,给一个衣衫萧然的老头子送行。

    这老头子就是两代帝师翁同了,他清癯了许多,一身竹布夹衫,端坐当间儿,慢慢的吃着烫干丝,周围送行的京官不住敬茶,他也只是淡淡点头。门口守着的差役不断探头进来看。却被那些官儿老大不耐烦的摆手朝外赶,差役们也不敢得罪,只是陪笑。

    皇上现在又拿了点儿权了。翁同可是帝师,谁能担保老头子哪天不翻身过来?说是押解回籍,可是这趟差使是伺候老太爷地。赔钱的黑差使,也算倒霉。

    屋子里面的京官们说了一阵善颂善祷地话,无非就是老爷子起复是指顾间的事情,这次就当回去休息一下了,未尝不是福气。翁同也只是不置可否的听着,没什么回应。吉利话儿说了一阵也就没趣了。到了后来,自然而然地就起了牢骚。

    “说是这次南北要相衡,结果还是一场空!文廷式文大人他们为什么不大用?就选了一些平时鼠两端的家伙,给了点闲曹的位置,咱们就算打了?”

    “皇上能回来,那不错了…………慢慢儿熬吧…………现在外面还在打仗,颐和园又唱起大戏来了!”

    “翁老师,这个家还得你来当!皇上是圣君。可是没人辅佐不成。咱们一起使劲儿,总要让老师尽早起复,这天下,还得老师辅佐圣君来经纬!”

    听到这里,翁同放下了筷子,淡淡了扫了在座京官们一眼,他微微一笑:“大家的好意心领。这次老头子回家。是再不打算出山了…………”

    京官们正准备说话表示反对,翁同却伸手挡住了他们话头:“能归葬丘。老头子还不知足?”

    一个一脸道学模样的京官儿站了起来,肃然行礼:“老师,此话学生万万不能苟同!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老师身为两代帝师,圣君又如此悬顾?国朝深仁厚泽,老师岂能不报?学生以为……”

    翁同笑着点头:“好啦好啦!这些话儿,我比你熟。我也要走了,奉劝诸位一句,也别争什么了,老头子回去也不全闲着,得给皇上推荐一些大才,指望诸位,都不行!”

    他笑得随和,但语气坚决,让当下京官们全都愣住。谁也不敢在翁同面前作,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翁同负手站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国朝要变,才撑得下去。关在颐和园的时候儿,午夜静思,竟然是一身冷汗!这场战事,谁最得利?不是我们,也不是园子里面儿地,我们大清,竟然在生死之间转了一个圈出来!这次的劫数过了,下次呢?国朝再不变,可没有下一次了…………可是怎么变,咱们不知道…………有人知道。现在最负天下之望的,一文一武,武的是谁,大伙儿心知肚明。朝廷也绝不可能信重他的……文的,却是咱们大清最后的期望!”

    那道学模样的官儿还有些不服气,站起来行礼:“老师,不知道这班班大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翁同一笑:“除了谭复生,还能有谁?”

    底下顿时大哗:“他不是和徐一凡一体么?”

    这些京官都是宦海沉浮过地,谁不知道当前朝廷所思所想。光绪复位,还不是为了压制徐一凡?帝后两党算是斗得两败俱伤了,都有一位大老解职出京。现在算是大家就这样了,可是换一个体制外地家伙来将现有体制彻底推倒,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帝后两党现在在一件事情上倒是同心同意,必需压制住徐一凡!可是大家也都心虚,这徐一凡,就压得住么?这小子是属孙悟空的,天宫都能闹,大家不要自己沾一身腥。

    翁老爷子是不是了痰气儿,居然还要将谭嗣同引进朝中来!

    翁同站在栏前,神色说不出的俨然,眼中闪动的,似乎就是他剩下的最后精力:“这世间,有一种微言大义,我们读书人几千年传承的,也就是这些东西。谭嗣同懂,徐一凡却不懂。这世上武人如白驹过隙,但是这微言大义却始终不坠。徐一凡要想不明白这个,他也就始终只是一个乱臣贼子而已!”

    “乱臣贼子?”

    李鸿章站在船头,只是看着眼前滔滔清波。他出京的阵仗比翁同还要小,在嫡系亲兵地护卫下,早就乘船就道了。去天津办了交代,就回合肥老家。

    他最近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却始终想不明白。

    “如果徐一凡只是一个曹操,他又如何能走到眼前这一步?”

    别人不明白天下大势,李鸿章是何等人物?他早就看出了,现在徐一凡虽然正是最风光地时候儿,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天下地目光,都瞩目在他身上,瞩目着他的一举一动。前面还有日军,后面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目光,手下是几万军心纷乱的败军。一着不慎,甚至只要一败,他就会跌落谷底。

    “必然有一种力量,引着他一直走到这里。钱?权?”李鸿章自嘲的一笑,他用钱权两字拨弄天下英雄如许年,早知道这些东西是靠不住的。一旦只是依靠这些东西,当你无法提供的时候,就再也无法驾驭手下,而人的贪婪总是无止境的,北洋现在的渐渐驾驭不住自行其事,也正因为如此。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你走到现在?眼前风波,你却又如何渡过?”

    李鸿章没有答案,下意识的,他将昏花的老眼远远向北投去。在那黑土地上,正有一个他不了解的人物,在这三千年的末世当中,掀起一阵阵也许会震动整个大地的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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