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马蹄踏过溪水,当先一骑骏马已经先踏足北岸。紧接着是数十名骑士跟着涌了过来。马上人物,红顶行装,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年轻得让人觉得耀眼,正是徐一凡。

    道路两旁,山峰耸立,巨木森然。一支队伍,稀稀拉拉的行进在从汉城通往平壤的道路上面。这几天行军下来,虽然平壤老营已经派出了以大盛魁伙计为主的前进兵站,一路准备粮食烧柴副食等接应北上的庆军,但是这一千多人还是走得叫苦连天。有意无意的和徐一凡每一个号令作对。

    而徐一凡除了以身作则,每天最先一个起来等着他们收拾出,每天等到他们睡觉之后最后一个安寝之外。就是一直在默默的观察着他们。

    庆军六营,应该有二千四百步兵,四百骑兵,二百炮兵。但是实际上,只有一千四百余人。楚万里一路点验的时候儿,吴庆恩还梗着脖子回他:“这是空的额子,一向是淮军定下来的公项规矩,咱们不过照着上官的意思做。当初袁大人交接的时候儿,你们怎么不和袁大人说?现在找起咱们的麻烦来了!”

    楚万里早就接到过徐一凡的交代,不过一笑而罢。但是这些日子,他也陪着徐一凡,队伍前队伍后面的观察,哪些员弁在队伍当中是受到排挤的,哪些还愿意服从命令,哪些动作又敏捷又准确,一看就是当老了兵的。都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徐一凡和他地随员们立马于溪边,看着庆军大队乱纷纷的涌了过来。军装器械。都丢在了驮马上面载着。看着面前溪水挡路,一个个都是骂骂咧咧的开始脱裤子。吴庆恩的四川小马稳稳的从后面赶来,这位营官大人早就在汉城袋虚了身子,大声的冲着溪水对面叫道:“徐大人,今儿已经是三十里路下来了,还是歇歇吧!又不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儿,弟兄们没拿开拔费一天走这么些差不多就成啦!徐大人,您瞧着呢?”

    徐一凡冷笑,挥挥马鞭先到前面去了,他和这些老兵痞一路过来。交道已经打得够够的了。楚万里笑着冲吴庆恩叫道:“吴大人!离平壤还不过一站的道路,到了平壤。徐大人有等的犒赏。大碗地烧锅,孢子肉。说不定还有朝鲜姑娘跳舞呢!在这儿喝风吃冷干粮,有个毛的意思?”

    当兵地听见楚万里的调侃,轰地一声笑了起来。这时当军官,要不就是不怕死,要不就是能放下架子。楚万里的做派,别的不论,倒是让庆军这些当兵的觉得大有好感。

    吴庆恩冲楚万里笑笑。勒马回去指挥渡河,顺便等着后面的营头上来。几个营官渐渐聚齐,都瞧着吴庆恩铁青的脸色。

    “什么犒赏!老子这一套见得多着了。想把咱们淮军吞下来?吊毛!不能让这些家伙到了平壤,安顿下来,一个个收拾咱们。咱们说好了,约齐了。到了平壤,就一起闹饷!开费,军官的借支银子。还有上忙下忙两个月地饷钱,加上行军应该领的行粮和盐菜银子,公帐上面咱们垫出去的公费,一起要!要是他服软拿出来,以后也没法子带这些兵了,庆军上下,还是老子们说话算数…………”

    一个营官胆子小点儿,揣揣的问:“要是他不服软呢?”

    吴庆恩咬着牙齿:“咱们有一千多人,他不过才百把号随员卫队,咱们卷堂大散,他还敢追咱们不成?只要能把队伍拉回汉城,荣大人和袁大人会替咱们撑腰的。参也要参他个治军不力!加上咱们背后还是淮系老北洋,这个打落水狗的机会,能放过不成?咱们不是不奉命北上,只是他带不好罢了!这样荣大人和袁大人才好说话儿…………你们地意思呢?”

    几个营官互相看看,又看见吴庆恩的心腹有意无意的靠了过来。几个营官忙不迭地表态:“您是大哥,我们还不是唯你马是瞻!到了平壤,您一声号令,咱们就闹将起来!”

    那边在秘密商议,徐一凡却带着十几名卫队策马冲出了溪边的山谷,眼前已经是大同江两岸的平原了。一片青绿,直延伸到山脚尽头。到处野花绽放,春天的活力,哪怕在这个藩国朝鲜,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从山间出来,看到此番景象,人马都是精神一振。

    远远的有十几骑马奔了过来,当先骑士,还掌着一面徐字节旗。在春风里猎猎飘动。掌旗骑士,人高马大,马靴铮亮,穿着徐一凡私订的洋式军装。除了张旭州还能有谁?

    张旭州带着数名学兵,满脸惊喜的神色,飞也似的催马过来。徐一凡也含笑勒马等候,等张旭州及至面前,他手一抖已经将徐字节旗稳稳插在地上,翻身滚鞍下马。

    “徐大人,咱们终于盼到你来了!前面就是咱们老营。是咱们的新家!詹大人在主持建设分不开身,我就赶了几十里地来迎接。唐大人也到了,还带着谭先生和大人的家眷………徐大人,您给咱们挑了个好地方啊!几百里方圆,都可着咱们做主!放眼国内,哪有这样的天地!”

    张旭州着挚诚汉子,象打机关枪一样喷个没完。终于盼到了徐一凡和他们在这个新天地里面会合,他喜悦兴奋的情绪,就像要从心里面倒出来一样。

    徐一凡又何尝不高兴?

    京城的死气沉沉,南洋的血火,汉城的勉强应酬,到了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一片新天地,他的所有一切,将从这里开始!

    就连**健马,都感受到了主人强自按捺住的兴奋。喘着粗气,竖着耳朵。嘶鸣着团团转圈。徐一凡回头对跟过来的楚万里笑道:“这畜生!也想看看它新家了,万里,你在后面儿招呼,把这些太爷哄到平壤再料理。我先到前面看看!”

    楚万里在马上拱手:“那些太爷们交给我啦!徐大人,您就放心吧!”

    徐一凡唿哨一声,撒开马缰就直奔出去,后面健马如龙,轰轰地跟着他向北卷动。

    平壤,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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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平壤左近,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仿佛。

    供两万人居住的营盘。已经在平整建设。从东北募来的小工们,正狼吞虎咽的嚼着高粱饼卷牛肉。簇拥得一团一团的。工头儿还在当间叫着:“等会儿下水打垒,下水的今儿工钱加五百大子儿。晚上有四两烧锅!谁报名?”

    除了营房,还有其他地方,也已经划了白线,小工们都在平整地基。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眼镜,从上海天津募过来的工程师们,甚至还有些洋鬼子,指挥着撒白道儿。建筑厂房的材料。从水路源源不绝的运过来,堆积在空旷的地方。

    到山里拉套子地队伍,也喊着号子,吆喝着马匹一队接一队的来来去去。马车上面都拖着建筑用地木料。封山伐木,张旭州按照徐一凡的命令,丢给平壤府使一纸上国钦差地关防公文也就罢了。凭着平壤府。甚至整个平安道的几百道兵,敢和这里上百条洋枪叫板?

    徐一凡在汉城无礼跋扈的举动,也通过朝鲜的驿路。比徐一凡的行程还先的传到了这里。根据朝鲜君臣观察,还有荣禄钦使大人吐露出来的口风。这个人就是一个二百五,和他硬碰不值得,好鞋还不踩臭狗屎呢!等着他闹,只要闹到底限了,朝鲜和荣禄会同时上折子参劾他,一下就让他回去!而且要不了三两个月!

    徐一凡在汉城地做派,赢得了一点可以可着劲儿来的时间。所有人都等着看他撒疯之后的结果。

    他的回应就是,加倍的在平壤附近热火朝天的建设!

    除了这些,在已经平整出来地操场上面,几百南洋青年,很有点生疏的列着队伍。肩着闪亮的洋枪,在挂着军刀地洋人教官的口令下,开始新兵队列训练。

    徐一凡在天津可没有白呆,以双倍的价钱,钦差练兵大臣的名义,从北洋武备学堂挖了十来名洋人教官过来!

    有现成的人才不用,绝对是傻子。

    几百万两银子砸出去,大量的心血倾出去。从南到北,在徐一凡体系当中的。不管各怀什么样心思的人奔走的结果,就是徐一凡赶来看到的这片热土。

    南洋的资金和人力,北洋的人才,大盛魁的民间力量,结合在一起。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平壤左近,已经处处都是华音,处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

    他钦差节旗一到,马前就全是迎接的人群。特别是那些从南洋追随而来的青年,自从离开南洋简直就没见过徐一凡了。现在一个个换上了神气的洋式军装,装备上了先期采购的几百条洋枪,更是兴高采烈得了不得。看着徐一凡突然驾临,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英气不减。一个个都涌了过来不住的欢呼!

    徐一凡一路行来,看到的就是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还有这些无拘无束,活力蓬勃的青年。他似乎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张旭州来迎接他的时候儿,那么兴奋。因为不管在京师还是北洋,都不会给他们青年这么样一片天地了!

    这是我徐一凡的天地!

    马队穿过人群,在一处才平整出来的地基前面而,就看见詹天佑盘着辫子,穿着猎装。已经变得黑黑瘦瘦的,笑吟吟的看着他。神色里面满是对自己工作的骄傲。

    这个詹达仁,老子真是没有看错人!

    他转头向张旭州交代了几句话儿,张旭州神色一紧,飞马而去。徐一凡笑吟吟的跳下马来。一把抓住了詹天佑的肩膀:“达仁,真没想到,你给我这么一个惊喜!”

    詹天佑笑着想行礼,却被徐一凡紧紧攥住。他笑道:“没有大家帮忙,什么事儿也不成!韩老掌柜也在这里,帮忙管着大盛魁地几百东伙,这里上万小工的吃喝拉撒……物资调配,仓库栈房的储存,没有大盛魁的人帮忙,怎么也置不下现在这个家当出来!”

    “韩老掌柜也在?”徐一凡诧异了一下。大盛魁全力帮他的忙越多。他可是越有点儿摸不清韩老掌柜的心思了。这老爷子,这么支持他。到底图的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现在要烦心的事情啦…………

    詹天佑笑着挥挥手。指指前后左右,视线内外那些涌动的人流,还有热火朝天的工地:“营房下个月就能入住,前期将就地帐篷也全部运到了。煤下个月就能开采出来,露天的煤矿,省力得很!通过小轨道运过来,就可以炼焦炼钢。有了煤。就有了动力,咱们地修械所也能很快开办起来,我还答应了大人,一年之内,要拿出仿造的连射马克沁洋枪呢!”

    说到自己专业地事情,詹天佑就是滔滔不绝。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步的前走去。

    眼前就是平整出来的操场,洋教官们正在操练南洋学兵,看着徐一凡过来。洋教官们出一阵口令。学生们哗啦啦的组成了九个队方阵。行动迅捷之处,已经有点军人的模样了。

    教官出口令,学生们顿时肩枪平胸行礼,教官同时撇刀。徐一凡立正答礼,一边满意一边又有点儿后悔。怎么不把自己那个新军装换上啊!这气势可没怎么摆足实…………

    不过这些南洋青年,的确都是当下级军官地好材料。每个人都受过一定程度的现代教育,眼界开阔。而且都在工厂货栈种植园里面做事,受过工业化时代的分工团队合作的精神熏陶。更难得的是不少人还是粗通洋文,和洋教官沟通起来没有障碍。训练起来当真是事半功倍!

    这都是老子在南洋出生入死辛辛苦苦拉过来的,未来新军地种子!

    洋人总教官是原来天津武备学堂的德籍教官施瓦茨本上尉。他几个正步来到徐一凡面前:“大人,您终于来啦!”

    能不来么?就要看看你们这些拿了老子一个月四百两薪水大价钱的洋鬼子,把老子地宝贝训练成什么样儿了!

    不过,看起来还不错的说…………

    徐一凡笑着还礼:“如何?”

    施瓦茨本也是微笑:“除了生活还不大方便,其他的都好。教导这些学生,很有一些成就感,大人,你是从哪里掘出来这些灵活聪明,服从命令的学生来的?”

    徐一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中国大着呢!我的洋先生!现在进行到什么地方了?还是入伍训练?什么时候才能教导他们下级军官的课程?”

    施瓦茨本笑得很灿烂,洋人教官们,在淮军体系当中,并不是很受待见。北洋武备学堂,不少有点本事的洋人军官聘过来,就是喊操教队列,或上点测量课。不像东邻日本,在组建新军的时候,几乎是将洋鬼子的军事养成体系全部照搬过来。

    徐一凡除了给这些洋教官大价钱之外,还许诺他们,给他们全权,让他们放手施为,培训这些学生!

    “大人,入伍训练只是将他们打磨成军人。这些学生,纪律性比起……真是好多了。他们是自觉的服从,完全知道自己当兵的义务!真是罕见哪,我想很快,就能让他们开始下级军官的养成训练了!”

    徐一凡笑着拱手:“一切多多仰仗,今儿要先和阁下借这些学兵们一会儿。如何?”

    还没等对面洋鬼子点头,刚才飞马驰出去的张旭州已经捧着徐一凡的节旗,带着二十多名北洋学兵全副武装的驰了过来,他板着脸大声下令:“现在听我口令,枪上肩,齐步走!”

    九个南洋学兵方阵,看了徐字节旗一眼,操着才习练不久的正步,滚滚的从徐一凡面前经过。徐一凡肃立的看着自己麾下这些初生虎贲,也久久的不说话儿。

    詹天佑站在徐一凡背后,疑惑的道:“大人,这是要去干什么?”

    徐一凡看着队伍远去卷起的尘烟,突然回头一笑:“那都是楚万里的尾了,少川和谭先生呢?还有韩老掌柜的,他们在哪里?咱们这就去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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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军上下,终于稀稀拉拉的走完了最后一段道路。赶着车马,叫骂连天的远远儿的看到了平壤的城墙。

    六营千余人,象死蛇一样在路上歪歪扭扭的拖成了好大一截。

    楚万里一直跟着他们的队伍前进,带着几个学兵一会儿奔在前面,一会儿又奔回后面照应。庆军上下,也没多的心思搭理这个徐一凡身边的家伙。只是想着到了平壤城里该怎么歇歇。

    精神缓过来,就该当闹事了。总之不能让那二百五真把庆军摆布吞吃了下去!

    眼看得对面已经有徐字节旗从地平线上升起,楚万里迎了上去。对面的却是今天二度见面的张旭州,两人都是相视一笑。

    楚万里回头叫道:“徐大人派人来迎接咱们啦!前面就有宿营休息的地方,酒席也已经摆好。其他没有,白面馒头和红烧肉管够,大家精神着点儿,快赶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才想着示好?迟啦!

    吴庆恩骑在他的川马上面冷笑。一天下来,也的确有些腰酸背痛。反正这一千多人掌握在手中,还怕徐一凡耍什么花样不成?就吃他喝他的,然后油嘴一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庆军给楚万里鼓动的话儿,激起了最后几分气力。乱哄哄的就是朝前开进。眼见得队伍在去平壤的途中拐了一个弯儿,进了一个山坳当中。进去一看,山坳四周已经搭起了帐篷,看来正够庆军宿营的,山坳当中,是石头垒起来的数十个大灶,正冒烟起火的。穿着白围裙的厨房师傅和打下手的正忙得不可开交。

    一桶桶的酸菜红烧肉出锅,挑到了当中空地上。一盆盆的白面馒头同样散着诱人的粮食香气。楚万里在入口处回头向稀稀拉拉的队伍笑着大声招呼:“徐大人体恤!让大家今儿先在这里吃饱了,休息足了,明儿再精精神神的进平壤!让他们看看咱们天朝上国的军威!弟兄们,先到先造,管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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