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眼中已然是泪光莹然,但是他还是把事情继续说了下去:“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等到我反应过来,等到我鼓起勇气想去跟田贵妃说出事情的真相时,我冲出房门,冲到外面,我看到所有的人都已经走了,田贵妃已经走了,打曹吉祥的人也已经走了。曹吉祥他在那里,浑身血肉模糊,连一块好肉都找不出来,他望着我眼神变得十分悲悯,他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死了吗?”孙祥用问曹吉祥。

    “他死了,他是为我而死的。我还记得他用仅剩的一口气对我说:‘曹深,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我。当初我的家人在生死关头,是你帮我救了我的家人,如今我还你一命,也很公道,以后你不仅代表你曹深,也代表我曹吉祥。以后如果可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话刚说完,整个人就昏死过去了。残忍的田贵妃把他的尸体扔出了宫外,扔到了乱葬岗上。后来我偷偷的跑出宫去,想找他的尸体,可是已经找不到了。”曹吉祥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孙祥用听完曹吉祥说的这个故事,他怔怔的望着曹吉祥,他也不知道曹吉祥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这一切也太过于匪夷所思;如果是假的,那么曹吉祥实在是其心可诛。

    曹吉祥叹口气,说道:“孙公公,我知道一时之间,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您不相信,您尽可以跟我冷宫后面看一看。在冷宫后面,我悄悄地为当时的曹吉祥立了一块墓碑,如今我在朝廷之中有权有势,没有人敢拿我怎么样。那块墓碑也是很多人知道的,但是没有人敢说话。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一说,似乎是真有其事,如果曹吉祥说的是假的,他怎么可能知道孙祥用今天要跟他说的话,而提前在冷宫后面为曹吉祥立一块墓碑呢。

    “既然如此,就有请曹公公带咱家去看看那块墓碑吧。”孙祥用看曹吉祥的时候,眼神十分复杂。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有可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哥哥,想到这里,他的心头就是一阵一阵的激动。

    曹吉祥带着孙祥用绕到冷宫后面,冷宫后面很是黑暗,看上去阴森可怖,十分骇人。

    曹吉祥和孙祥用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往前走,走了不多远,果然看到一块青石板的墓碑。墓碑不大,十分平整,上面刻着几个字:曹吉祥之墓。

    曹吉祥对孙祥用说道:“孙公公,您请看这块墓碑,就是我为当时的曹吉祥所立的呀!”

    孙祥用看了墓碑之后,很是害怕,往后退了两步,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曹吉祥立刻点头,说道:“当然是真话,难道孙公公以为我说的是假话吗?我又并不知道今天和孙公公谈话的内容,我又怎么能预先在这里立一块墓碑呢?”

    原来曹吉祥在宫中向来横行无忌,他在冷宫后面立一块石碑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他们以为曹吉祥立的墓碑,是为自己立的,以为他是坏事做多了,害怕得到什么报应,所以就在冷宫后面为自己立了一块墓碑。却不知道,他立这块墓碑原来是为当时替他死的曹吉祥而立的,而他根本不是什么曹吉祥,乃是曹冰的哥哥曹深,也就是孙祥用的亲生哥哥曹深。

    事到如今,孙祥用终于明白:原来曹吉祥竟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哥哥。原来自己的亲生哥哥还活在人世上,孙祥用想起幼年凄惨的情景,想起曹吉祥为了自己而入宫做太监,做太监之后又受了那么多的苦,心中越的不可收拾。只觉得悲伤,如洪流一般奔腾不息。

    他与曹吉祥抱头痛苦,两人哭了一阵之后,觉得这个地方太过于招摇,便仍旧回到孙祥用的居所。

    孙祥用重新命手下的小太监,端上上好的茶叶来,与曹吉祥坐下叙话。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情仍旧还是有很多感怀和悲伤。

    曹吉祥叹一口气,说道:“阿冰,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我们还能够再重逢,真是想不到。自从那次我死里逃生之后,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茫茫人海我们还是能够相见。”

    “是啊。”孙祥用叹口气,说道:“天大地大,我们兄弟失散这么久也能够相见,实在是上天对我们的怜悯啊!”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孙祥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面对曹吉祥说道:“大哥,你在宫中树敌实在很多,你可知道有谁要对付你?”

    曹吉祥侧着头想的一会儿,说道:“这朝廷之中、深宫之中想要对付我的大有人在,不过能让我想到的第一个便是徐有贞。”

    “嗯,可不是徐有贞嘛。今日我出宫去,大哥可知道所谓何事?”

    曹吉祥起先是摇了摇,见到孙祥用的神态,却又恍然大悟一般:“原来是徐有贞把你请出宫去的?”

    “是这样的,徐有贞不知道从何处得知那日我帮你在皇上面前听他与皇上说话的事情。今天把我请出宫去,再送了我一栋浣花街的大宅院,还送了我一尊赤万年古玉的金佛,大哥请看。”

    说着孙祥用便把那组万年古玉的金佛取出来,给曹吉祥看。

    曹吉祥看到那尊万年古玉的金佛之后,整个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价值连城的佛像他看得多了,可是却从来没有看到如此通身珠光宝气的、如此气派的金佛。倘若不是自己是孙祥用的亲生大哥,恐怕孙祥用也抵受不了这万年古玉的金佛的诱惑。

    曹吉祥开口问道:“阿冰,徐有贞便是用这尊金佛和浣花街的一栋宅院来买通你,想让你帮他做事吗?”

    “正是如此,原本我也是答应了他。”孙祥用有些歉意的看着曹吉祥:“希望大哥不要怪我,事到如今,既然我已知道大哥的真实身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助外人来对付大哥的。”

    曹吉祥呵呵一笑,说道:“所谓不知者不怪呀!二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难免有人巴结。”

    两个人把事情说清楚了之后,便心中什么芥蒂也没有了,就像又重新回到了当年的时候,那份感情十分之融洽。

    孙祥用见曹吉祥脸上仍有忧色,便开口问道:“大哥,您是不是仍旧在担心徐有贞想对付您的事情?徐有贞在朝中虽然是有势力,如今却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而大哥和石亨、石将军两个人联手,难道都对付不了徐有贞吗?”

    曹吉祥有些无可奈何的望着孙祥用,说道:“这二弟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和石亨在朝中的确是有势力,可是一来我曹吉祥只不过是一个宦官。而石亨、石将军又常年领兵征战在外,在朝廷里的时机难免就要少一些。徐有贞就不同,徐有贞是内阁辅,凡是朝廷中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他,他和皇上接触的机会自然就多,更容易得到皇帝的信任呀!他要是想在皇上面前弹劾我和石亨、石将军,恐怕皇上终究有一天会相信的。”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服气起来。

    “大哥,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这徐有贞是有些权势,可是我相信皇上最信任的人还是我。”

    “那倒是。”曹吉祥笑逐颜开道:“要说起皇上最信任的人,这皇宫中二弟你要是敢认第二,就绝对没有人敢认第一。当年你和皇帝在瓦剌共同患难十多年,你为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对你早已不是对一般的臣子那么简单。你们两个人很有一种像是父子一般的情意,就像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背叛皇上一样。”

    孙祥用听曹吉祥这么说,心中也十分开心。

    他自己也觉得皇上对自己就像是亲人一般,并不是只把自己当奴才。而自己对皇上也更是忠心耿耿,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做伤害皇上的事情。不管谁敢伤害皇上,他都一定会与那个人为敌。

    孙祥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望着边上的金佛,对曹吉祥说道:“大哥,你放心吧。既然徐有贞买通我帮他对付你,那么我们就将计就计,对付徐有贞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会帮大哥您铲除这个祸患。”

    曹吉祥却反而是忧郁起来,他说道:“我不知道二弟是我亲生弟弟的时候,我宁愿花钱请二弟帮我做事。可如今我既然知道你是我的弟弟,我就不能让你以身犯险,所以对付徐有贞的事情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就不用劳烦二弟了。”

    孙祥用却似成竹在胸一般,他摇摇头说道:“大哥,你放心吧,这件事不会危机到我,也不会危机到皇上,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策。”

    于是孙祥用招手让曹吉祥附耳过来,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孙祥用把他想好的计策对曹吉祥说了一遍。

    曹吉祥听完之后,抚掌道:“好计策,好计策,二弟果然是好计策。相信经过这件事之后,皇上对徐有贞的芥蒂会更深。”

    孙祥用含笑道:“希望这个计策可以成功。”

    第二天,孙祥用便去皇帝寝宫伺候皇上上朝。

    朱祁镇见到孙祥用,便笑问道:“孙公公,昨日出宫玩得很尽兴呀?”

    孙祥用笑了起来,说道:“启禀皇上,老奴昨天出宫果然是十分尽兴,宫外好玩的地方大有所在。不如皇上今日下朝以后,老奴陪同皇上也出宫走走如何?一来可以四处看看,开阔眼界,舒服身心;二来也可以体察民情,看看皇上登基以来百姓的评价如何。”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说,也不由得怦然心动,道:“好,既然如此,朕今天下朝之后,就不妨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吧。”

    于是,朱祁镇便去上朝,下朝之后朱祁镇回到寝宫。孙祥用早已经准备了寻常公子打扮的衣服,给朱祁镇穿上,然后两个人悄悄走出宫去。

    出宫之后,两个人在街上满无目的的四处转悠。

    朱祁镇很少出宫,见到京城物阜民丰,一切都很繁荣,心中很是安慰。他还特意询问了几个百姓,对当今皇上的政治看法如何。

    百姓虽然不懂,却乐呵呵的回答:“现在日子过的挺好,赋税征收的也不重,一年下来有吃有穿,还能攒下几钱银子。要是有什么天灾**,朝廷也会拨粮放款,能够应对过日子,当今的皇上可是明主。”

    朱祁镇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心动,寻常百姓所要求的也不过是三餐温饱、丰衣足食而已,作为皇帝能够让他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他们就已经感恩戴德了。

    朱祁镇询问几个百姓之后,心情大好。

    两个人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街角处有一个道士,正在那里举着一张白色的帆布,为人测字。帆布上书:神道李道机。

    孙祥用看到李道机像如获至宝,对皇上说道:“皇上您可看到那白色的帆布了吗?”

    朱祁镇瞪了孙祥用一眼,说:“孙公公,你又忘记了,怎么又叫朕皇上,要是被人听到那可如何是好,别忘记我们此次出来是微服私巡。”

    孙祥用呵呵笑的起来,开玩笑道:“皇上这不是也叫老奴孙公公吗?”

    两个人对看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孙祥用指着远处那个道士,面色郑重地说:“皇上你可知道那个道士是谁吗?”

    朱祁镇指着白帆上的字,一字一字地念道:“李道机。不错,这个道士是李道机,此人据说是天下第一神道,测字占卜无一不精、无一不准。”

    朱祁镇不以为然为道:“这种事孙公公你都信呀?这些说什么天下第一神道、天下第一神僧,多半都是装神骗鬼的。这个李道机如果当真是什么天下第一神道,又用得着在这大街上摆摊子吗?”

    “皇上,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李道机虽然是在街上摆摊子,每天却只为十个人占卜问卦,接下来再来向他请教的人,便是再有钱有势他也不肯接受。据老奴所知,京城中有很多高官显宦都愿意出道观给李道机用,但是李道机都不肯答应。他宁愿在这街头为寻常百姓测字、占卜,也不肯搬到高门大院之中去。”

    朱祁镇听孙祥用这么一说,对这个李道机倒是产生的几分兴趣。这个人既然能做到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可见不管他道数如何,可见他是一个肯体恤百姓的道士。

    “既然如此,反正也闲来无事,孙公公不如我们就去找他测个字如何?”朱祁镇问道。

    孙祥用忙低下身子,行礼道:“皇上。不,是朱公子,老奴也正有这个意思。朱公子,您请。”

    于是,朱祁镇在前,孙祥用在后,两个人便去找道士测字。这个李道机有四十多岁年纪,长得眉目清秀,一把美髯,飘然垂下,显得十分有仙风道骨。

    两个人走到李道机面前,孙祥用用手点的点他的案子,说道:“道长,我们今天想测字。”

    李道机抬起头来,看了孙祥用和朱祁镇一眼,眼中露出一种惊恐的神情,转而说道:“今天贫道已经测满十个人,两位原该等明日再来的,只不过既然是这位公子想测字,那本道就破例一次吧,公子请坐。”

    说完,李道机便把自己所坐的凳子搬到朱祁镇面前,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

    朱祁镇见到李道机这般,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悄声问孙祥用,道:“孙公公,你不是说这个李道机不惧朝中权贵,为何看到我衣饰华丽,就马上对我态度大变。”

    孙祥用脸上也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接着朱祁镇的话说道:“朱公子,老奴也不知道这是何原故,只不过平日里这李道机并不是这样的。昨天老奴出宫的时候,也曾经来找李道机测过字,当时他已经测满了十个人,还有几个朝中的高官显宦都来找他测字。老奴也想找他测个字,他并不肯为我们测。”

    “哦?”朱祁镇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他转过身来问李道机,道:“李道长,你不是有个规矩吗?每天只测十个人而已,为何今天会破例肯为本公子测字呢?”

    李道机站在朱祁镇面前,弯下身子,显得十分恭敬,说道:“平日里前来测字的只不过是朝中大臣罢了,他们所求的不是富贵就是个人前程,而今日这位公子却与他们不同。如果贫道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公子乃是天龙下凡,是真龙天子。您既然来向贫道测字,你所卜问的一定是国家社稷、百姓民生。如果贫道连这都不肯为您做,岂不是对不起天下百姓?”

    朱祁镇听到李道机的话之后,脸色豁然一沉,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道机的神色却仍是那么镇定,他回答道:“启禀这位公子,在下只是一介道士而已,姓李名道机,贫道的祖师乃是宋朝的李天师。”

    朱祁镇见李道机回答的很是镇定,似乎并没有什么隐情,不禁心中觉得骇然:难道这李道机真的是一眼就认出自己是皇上?

    他不动声色问道:“你既然说本公子是真龙下凡,是真龙天子,难道你不怕被朝廷的人知道后,说你犯谋反大罪吗?”

    李道机微微一笑,说道:“贫道并不担心,如果是贫道说错了,因此而获谋反大罪,那是贫道自寻死路,但是贫道自信贫道不曾说错。但凡真龙天子身上都有一种平民百姓所没有的气质,便是朝中的大臣也绝对没有这种气质。所谓龙有龙气,虎有虎气,真龙天子所散出来的气质绝对不是常人所有的。因为真龙乃是天子,是上天派下凡间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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