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林叔寒又拉开扇子,在胸口胡乱扇动了两下,继续踱步说道:“大人问我这个‘大人物’到底是什么身份,其实林某也并不知道,只能推测一下罢了。”

    他又摇了几下纸扇:“大人不妨想想,想那个叫铜眼罗汉的,武功已如此高强,在江湖中也是颇有地位。况且这些江湖豪客向来是独来独往,从来不会轻易听令于他人。因此来讲,这个‘大人物’能让这群人心悦诚服,必定乃是一位响当当的,名副其实的‘大人物’!”

    林叔寒顿了一顿,又道:“林某见识浅薄,我看普天之下,能有这样权柄能耐,又同江湖人士有瓜葛的也就这么几个。”

    他掰着手指说道:“第一个便是大人的结义兄长,尉迟良鸿!”

    秋仪之听了一惊,一口面条从口中喷了出来,咳嗽着说道:“林先生,你这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吧?”

    林叔寒笑道:“大人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大人想想,令兄尉迟良鸿武功天下闻名,尉迟家又是几辈子的武林盟主,号令江湖已久,积威深厚。现在又兼了禁军总教头,正所谓黑白两道通吃,江湖里头想在朝廷里头混个出身正果的,哪个不想讨好投靠?况且令兄现在还有个女儿在江南,由她在这里居中联络,岂不是顺理成章之事么……”

    秋仪之好不容易将嘴边沾着的面汤、面条擦干净,用力咽了口唾沫,说道:“先生这话,未免有些太危言耸听了吧?”语气已然是有些动摇。

    林叔寒说道:“不过尉迟良鸿已是半个朝廷中人,同大人你的关系又极好,没由来同大人和朝廷作对。况且听大人所言,昨夜那些江湖人士,对令兄似乎也颇有不屑,因此看来尉迟良鸿并不是那个‘上面的大人物’。”

    说完,林叔寒又补了一句:“林某不过是顺理推断而已,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大人。”

    秋仪之点头道:“林先生但说无妨,在下要的就是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生但说无妨。”

    林叔寒忽然狡黠地一笑,说道:“我看这个‘大人物’,第二个人就是——”他故意拖长了语气,“就是大人您了!”

    秋仪之惊得手一抖,几乎将手边盛了半碗面的大碗打翻,张皇地朝四面望望,低声说道:“先生这玩笑可不是随便能开的!”

    “林某也不是随意乱开玩笑之人。”林叔寒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其实以大人的身份地位,说是这几个江湖豪客‘上面’的‘大人物’原是一点也不会出人意料。大人不妨想想,大人的结义兄长就是武林盟主尉迟良鸿,又有一个义父乃是当今圣上。这样又有结识江湖人物的机会,又有羁縻江湖人物的必要,说出去,没人会不相信的。”

    秋仪之了解林叔寒的脾气,知道他不过是在同自己开玩笑罢了,便笑道:“既然如此,那这铜眼罗汉几个又为何会将我打个半死呢?”

    “哼!”林叔寒冷笑一声,“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苦肉计罢了,有什么好奇怪的,况且更显得大人此举之后,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秋仪之听到这里,已被林叔寒吓得不轻,脸上挂着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说道:“林先生可不要吓唬我,若按照你这样说法,我可犯了结交江湖匪人之罪,这可是一条谋逆大罪,我怎么吃罪得起呢?”

    林叔寒正色道:“这就是我要同大人说的。铜眼罗汉这几个小毛贼,天下多的是。劫持钦差大臣这样的案子虽然耸人听闻,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大汉亡了,也不过是换个人当皇帝罢了,能有什么打紧?”

    秋仪之听林叔寒的话,越说越是大逆不道,脑门上已是冒出汗水来,说道:“这话可不是好信口胡言的,林先生此话莫要再提。”

    林叔寒终于住了嘴,笑了笑又道:“大人叫林某不说,林某不说就是了。不过林某所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大人不要以为自己做事没有私心、光明磊落就无所顾忌了。大人越是这样没有私心,越是这样光明磊落,宵小之徒就越是会胡乱猜测。”

    秋仪之听林叔寒所言颇有深意,便说道:“如今新皇登极,整顿吏治,朝廷上下虽然庸官傻官不能禁绝,可是那些包藏祸心、心怀叵测之徒怕是已经没有了吧?”

    林叔寒正色道:“下面的话,林某也只说一次,大人听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去就当是乱风过耳。”

    他停了停,展开折扇却似乎忘了扇几下,随即收拢,说道:“之前皇上写给大人的几份信,林某反复揣度过。似乎皇上现在圣心未定,尚未想好立储之事,恐怕皇上春秋日高之后,便是一番血雨腥风。大人虽不过是撮尔小吏,却是皇上心腹,手中兵马虽然不多却是实实在在的战斗力。这样的人,无论在谁眼中,都宛若芒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点还请大人留意。”

    秋仪之听了林叔寒这几句话,觉得他这话中含义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却也是实实在在为自己打算,便在座中拱了拱手说道:“先生所言,在下受教了。”

    他忽然又觉得这半棵松下的气氛太过沉重,嘴角扬起一丝做作的笑意:“不过有言在先,在下确实不是那个统领群豪额所谓‘大人物’,万一海捕文书下来,先生可别告发我哟!”

    林叔寒心中却是别有想法,心想:你秋仪之若是真有这份野心,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管成功与否,总好过现在成日如履薄冰一般地走钢索。

    想到这里,林叔寒那恃才自傲的毛病又犯了起来,冷冷说道:“大人是皇上义子,自然不会同朝廷作对。但是圣人云‘季孙之乱,在乎萧墙之内也’,皇上几个亲儿子会不会有这样想法可就难料了。”

    林叔寒这话说得阴冷无比,寒得秋仪之背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忙问道:“先生方才说了什么?”

    林叔寒一笑道:“我说了什么了吗?是不是大人你听错了?”

    秋仪之知道林叔寒不愿重复,便也不再强问,又吃了一大口面,顺便梳理一下方才同林叔寒的对话,这才说道:“都怪这个倒霉的铜眼罗汉,一句整话都说不全,害得我们林先生在这里猜了半天,都弄不清这个‘大人物’到底什么来头。”

    林叔寒听了秋仪之这话,竟好似中了激将法,以为秋仪之是在怪自己没有识破此人身份。然而现在的线索实在太过稀缺,旁敲侧击之下,却是难以猜测这位“大人物”到底是谁。

    于是林叔寒在亭中不安地转了几个圈,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大人有没有想到一个人,他也可能就是那位‘大人物’……”

    “是谁?”秋仪之迫不及待地问道。

    “温灵娇。”林叔寒嘴巴一张,吐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来。

    秋仪之听了脑子顿时“嗡”地一怔——

    其实所谓“大人物”就是温灵娇的想法,秋仪之不是没有想过。她温灵娇是堂堂天尊教的圣女,不少武林高手都以她为马首是瞻,天尊教又素来同朝廷官府过不去。因此就凭铜眼罗汉、金花姑娘、银花姑娘三人所作所为,说是天尊教的行动,也是严丝合缝、极合逻辑的。那这天尊教中,除了那位藏头露尾甚至于是否真实存在都不确定的教主之外,便是“圣女”温灵娇了。

    ——然而自己同温灵娇情愫已深,甚至暗暗许下终身,万一到时候真的查明她就是那个“大人物”,那自己又如何能轻易下得了决心,将其锁拿住呢?

    却听林叔寒轻叹一声,说道:“世上最难解的就是一个情字。大人不要看林某是个酸腐儒生,却也在这个字上不能自拔,为了一个吴若非,几同父母反目,‘不肖之子’四个字,说的便是林某。因此林某也不希望大人同温小姐真有兵刀相见的那一天。林某还是方才那句话,林某所说的,不过都是推测罢了,最后拿主意的还是大人!”

    林叔寒这话说得就十分透彻了,秋仪之一边回味,一边低头专心吃那碗半凉的汤面,直将面汤喝了个底朝天,这才说道:“看来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等’字了。就盼着那位‘大人物’会露出马脚来,让我们能够寻到破绽。幸好我们有的是时间,多等一时半会也没有大碍,可惜就苦了石伟了。”

    林叔寒答道:“他们拿住石伟,要么当街杀死虚张声势,否则就要好好养着,等候同朝廷教义,才不会为难这位钦差大臣呢!”

    秋仪之听了莞尔一笑:以石伟这样能言会道、八面玲珑的人品,若不是对手摆明了想要杀他,确实是不会吃什么大亏的。

    又听林叔寒说道:“除此之外,大人必须立即将此处情形报由皇上知晓。须知大人身边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一个不留神就会留下欺君敷衍的罪名,也容易被其他别有用心之人从中造谣生事。”

    “有理!”秋仪之说着,拍了拍肚皮,说道,“那事不宜迟,我同林先生这就参酌着写封书信,立即送到京城里去。”

    说罢,秋仪之便拉着林叔寒回书房,立即草拟了一封书信,反复阅读审查之后,便叫来王老五,嘱咐道:“你拿着这封信,现在就出发,赶到京城里去。到了京城先去寻丞相府,就报山阴县秋仪之的名号,自然有人招呼你。然后一刻也不要耽搁,候了回信,立即回来。懂了吗?”

    王老五也不是第一次给秋仪之送信了,知道凡是要自己这个“飞毛腿”亲自送的,必然十分要紧,答应了一声:“大人您就请好吧!”便回去略略收拾了几双鞋袜,便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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