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心想:我若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怕你就要被吓死了,口中却道:“这么说,你们是同意城外援军进城了?”

    唐胖子立即陪笑道:“同意,同意,当然同意。秋大人麾下必然是虎狼之师,进城之后小的们自然还要凑钱好好犒劳一番。”

    秋仪之是何等聪明之人,听这胖子三言两语之中的意思,分明是除去自己手下两百多之外,城外其余兵士不能进城——这是秋仪之无法接受的。

    于是他冷笑一声,直言不讳地点明道:“你这胖子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告诉你,不但我手下兵士,城外所有军兵都要入城休整,分三批或者五批轮流入城,已是最后的底线。若只让我的手下进来,你难道是要叫刘节度留下亲疏有别的恶名吗?”说着他便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沉默了半天的刘庆。

    刘庆方才已被秋仪之吓了一跳,眼神刚刚同秋仪之的目光接触,便又被吓得赶紧低下头,唯唯诺诺地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唐胖子见了,却是面露难色,也不与秋仪之再分辨什么,反朝何九公使劲地挤眉努眼。

    何九公也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知道这唐胖子有话同自己说,便笑着冲秋仪之拱了拱手道:“公子不要心急,老头儿下去听听他们怎么说的,不会叫公子失望。”

    说着,何九公便走到众商人当中,叽叽咕咕地商议争论起来。

    过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却见何九公满脸愁容说道:“公子,这件事情可难办了。公子知道,我们周大官人可不是这些人的上级,这些人也不是非得听大官人吩咐不可,不过是大官人说话做事都周到有分寸让他们信服罢了。”

    “九公的意思是你去说也不行咯?”秋仪之冷冷说道。

    何九公道:“这件事情确实难办,有道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城外一万多人进来,谁也保不齐就一定能够节制妥当,万一出了什么事,周大官人在江南商场中的威望可就要扫地了……”

    秋仪之听到这里已是满脸阴云密布,说道:“你这话若是传到城外军士耳中,不知他们会怎样恨你们,说不定原本没有的想法,都要被你们激起来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节制无力。”

    “什么?你说什么?你要纵兵劫掠吗?”堂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责难。

    秋仪之循声扭头看去,却见江南道刺史钱峰将一张枯瘦的脸扭得有些变形,龇牙咧嘴地说道:“好你个秋仪之,居然敢拥兵自重,威胁良民,你知罪吗?”

    秋仪之循声扭头看去,却见江南道刺史钱峰将一张枯瘦的脸扭得有些变形,龇牙咧嘴地说道:“好你个秋仪之,居然敢拥兵自重,威胁良民,你知罪吗?”

    秋仪之被钱峰这几句喝得一怔,愣了半晌这才回味起自己方才那几句话之中,确实有意无意带了些威胁意味,便忙作了个揖,解释道:“钱大人,属下不过是一时心急口误,还请大人见谅。”

    “见谅?你说得容易!你方才那几句话,众人都听见了,分明就是要纵兵劫掠良民,已犯了大罪,就算本官有意回护,也怕重口烁烁、国法无情!”钱峰毫不留情地说道,“还有,从方才开始,你便在我大堂之上鸠占鹊巢,目无尊长,将本官还有朝廷置于何处?这也是条大罪!”

    秋仪之听到这里才醍醐灌顶,心想:原来是自己情急之下处事没有虑及自己这位上司,让他失了面子、没得彩头,这才鸡蛋里头挑骨头,想要在只言片语上做文章治自己的罪。

    秋仪之原是言语之上从不服输示弱之人,碰到这样的冤枉自然要语言反讽驳斥几句,况且以他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便是有人告他谋反也是不打紧的。然而他从之前皇帝给他的亲笔信里头,已是尝出了一丝怀疑意味,钱峰若是在这节骨眼上告上一状,虽不至于皇帝这就因此处分自己,可是日积月累之下,也难保皇帝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盘算到这里,秋仪之赶紧说道:“大人,这都怪下官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下官先认个错。”说着便是深深一揖,起身又道,“不过下官真的是有口无心,还望大人恕罪!”

    钱峰听秋仪之松口讨饶,心中得意,愈加不依不饶,说道:“就是本官有心放你,可你方才的话,堂下那么多商人都听见了,纭纭众口,你又何以处之?”

    说着,钱峰头一抬,对堂上众商人问道:“方才秋大人威胁你们的话,你们都听真了,可要留个见证。”

    却没料到钱峰话音刚落,便听何九公说道:“秋大人方才说了什么,我们可什么都没听见啊!”

    这回轮到钱峰怔住了,见这何九公满头白发一脸的无辜憨厚,还当是他年老耳背,真没听清秋仪之的话,便又高声问道:“方才秋大人言之凿凿,你们可都听清了?要给我如实说!”

    何九公立即接口道:“秋大人的话你们没听清,钱大人的话你们总听清了吧?有什么话,都要想好了如实说,要是谁信口雌黄,我老九可饶不了他!”

    堂上十几二十个商人听了何九公这般声色俱厉的教训,已是静若寒蝉,没一个敢当出头鸟说话的。

    何九公见状满意地一笑,“噗通”一下跪在钱峰面前,说道:“回禀大人,秋大人方才说了什么,似乎没人听见啊!”

    钱峰也是宦海沉浮数十年的人,当然看出来分明是何九公压制着商人们不让他们说话,可偏偏这个老头儿无论态度还是言语都谦恭到了极点,让钱峰挑不出半点毛病。

    正当钱峰吹胡子瞪眼,被气得说不出半句话之时,却见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个兵士,一下跪倒在节度使刘庆面前,说道:“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刘庆私拿商人贿赂之事刚被揭发,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又听这兵士语气急躁,想也不想便嗔道:“你慌什么?没见我们正在议事么?能有什么大事?还不给我下去!”

    那兵士说了声“是”却不起身退出堂外,却说道:“是紧急军情,倭寇攻上来了,大概有七八百人,还请将军定夺!”

    刘庆听了一愣,心想:之前探听到的消息,说是倭寇稀稀疏疏、三五成群,加在一起拢共才四五百人,哪有七八百人这么许多?可这刘庆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知道寻常探马得来的消息,能有一半靠谱便已是十分难得的了,若真如这兵士报来的情况,有近千倭人袭击金陵,那便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于是刘庆对那跪着的传令兵说道:“哪里来七八百倭寇?你可不要道听途说,若是随口胡说动摇了军心,看我怎么惩治你!”

    那传令兵忙道:“小人怎么敢瞎说,将军若是不信,这就到东城城头上看看去,倭寇们都聚成一大堆了,数也数得请的!”

    “什么?倭寇都杀到金陵城下了?”刘庆暗暗惊呼,刚要往城墙东面跑去,忽然想起身边还站了个皇帝义子,便朝秋仪之行了个军礼,说道:“大人,要不我们这就去城上看看情况?”

    秋仪之点点头,便领着林叔寒,同刘庆一道纵马往金陵飞奔而去。跟着秋仪之进了府衙大堂之后便好似稻草人一般没有说过半句话的那两个中郎将,也紧跟着出去了。

    金陵城墙修建得极是考究齐整,不仅城墙砖用的都是上号的青砖,就连砖缝里头都用糯米酱灌满了,因此这道比大汉国祚还长了近两百年的城墙,在这四百年里头经过多少战乱、受过多少攻打,就连砖头都没松动过一块。

    这样坚固的城墙,相传竟是前朝一位富商出资营造的,可他这马屁偏偏拍到了马脚上,这样富可敌国的财力犯了圣忌,城墙建成不久便被当朝皇帝寻了个由头,不但家产没收殆尽,自己也被流放三千里,最终客死他乡。

    也从那位富商开始,天下的生意人,无论再怎么有钱,总要上下打点个官位才肯放心,否则万一官府较起真来,自己便成了朝廷的储蓄罐。

    尽管如此,金陵城这道城墙还是足够让人放心,也正因此,江南道节度使刘庆站在城墙之上,见倭寇虽然人数众多,却未见其携带什么攻城器械,也不免松了口气,对身旁的秋仪之说道:“大人,倭寇没有云梯砲车,看来没有攻城的打算,大人尽管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秋仪之怒道,“你就知道金陵城里这一亩三分地,没瞧见外头还有近万援军么?这群人还没休整过,士气不高、战力有限,又怎能抵挡住倭寇的袭击呢?快,你赶紧组织城内官军,这就出城迎战,先将倭寇杀退了再说。”

    刘庆却道:“大人,这事你可就得听我的了。您想,这金陵城关系到江南半壁江山,万一出什么岔子便是震动天下,反正我这颗脑袋可担待不起……”

    他又一指城下,说道:“大人再看,倭寇虽然人多,却也不到千人,可城下外地援军可是有近万人,一人撒泡尿也把倭寇熏死了,大人只管放心就好。”

    秋仪之听刘庆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却知道:倭寇单兵战斗能力极强,若是寻常人等初次同其交锋,五六个人都未必能近得其身,因此往往七八个人的小股倭寇就能杀败上百官军,又何况现在金陵城下聚集的倭寇有近千人呢?

    他正思索间,金陵城中的守城军士已经各持弓箭长矛,陆陆续续登上城墙,各就各位站在城头。他们行动得颇为迅速有序,比秋仪之之前在山阴县中对付的那些江南官军显然强了不少。

    忽听城头一个兵丁一面伸手指着城下,一面高声喊叫:“快瞧,倭寇攻上来了。”语气之中有些惊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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