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界,爱慕妖府少君白惊鸿这件事,近乎是一种潮流,就好像凡间的妙龄女子和深宅妇人们,成群结派去追捧一位名号响当当的戏子,没有什么羞于启齿的。

    女仙们以爱慕白惊鸿为谈资,彼此分享他的喜好和变化,在这股潮流里,首当其冲的是天君的独女翡玉帝姬,因天君与白惊鸿的母亲曾有过一些难以追溯的暧昧交情,白惊鸿自小便得到了天君的格外偏爱,翡玉帝姬因而有幸与他青梅竹马。

    历经两万余年的追逐与思慕,这桩竹马良缘终要修成正果,天君降旨,下月便令白惊鸿与翡玉帝姬完婚。

    作为翡玉帝姬最好的朋友,得到这个消息后,她第一时间便赶来积云山与我分享,彼时我正蒙着眼睛,倚在石壁上听洞外山风呜咽,簌簌雪落。

    翡玉帝姬见我便是惊呼,“鸿哥哥说你在此处养伤,我竟不知伤得这样重!”

    我受伤的那天,翡玉帝姬并不在场,看来这些天天君也将她看护得很好,没曾听到半分闲言碎语,更不曾晓得,我这双眼睛就是叫白惊鸿给剜去的。

    可就算她听到了什么又如何,白惊鸿为何要忽然剜去我的双眼,这其中的原由大约只有我和他才知道,而他那样在意体面的一个人,不会再想让更多的人晓得了。

    我说:“不过是一双眼珠,找新的替换便罢了,你不必担心。”

    翡玉帝姬还是担心地点了点头,粗粗与我将喜事说了,见我兴味索然,便也不再打扰。

    我之所以兴味索然,是因为她已经是第二个告诉我这件事情的了。

    在她之前,白惊鸿已经告诉我他就要和翡玉帝姬成亲,叫我闭上我的嘴巴,如果我闭不上,他会用他的方法,让我永远也开不了口。

    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至多是让我死了罢,像我这样不起眼的小角色,死便死吧,只是他对翡玉帝姬,多少有些不好交代。

    所以白惊鸿想了个很好的办法,他要我忘了他,忘了与他曾有过的一切。

    翡玉帝姬离开后不久,洞外吹起一阵凛冽的山风,有人迎风而落,清风微定,震去一身霜雪。

    我聆听着他的靠近,想起他总是这样爱惜自己,连一片雪落在身上都会嫌弃,他从来都不许人碰他,即使是盯着他那张清越脱尘的仙颜多看上几眼,无论是谁,也一定会遭来一番冷冷的白眼。

    此番他给我带来了一样好东西,幽都特酿孟婆汤,据说喝了孟婆的汤,前尘往事,虚化成空,我不仅会忘了他,更会忘了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不大想喝这个汤,对比起来,我更倾向于被他一剑戳死,死便死了,一了百了。

    我说:“少君,你曾教过我一个词,叫做掩耳盗铃,你现在的样子同那个傻子很像。”

    白惊鸿放下了汤碗,转而捏住我的下巴,他的话很少,所以每每张口,总是不禁带一丝仿佛如梦初醒时的沙哑,他问我:“你认为本君真的不会杀你?”

    是么,那你就杀了我好了。

    死在喜欢的人手上,我无怨无悔,如果我死,能让他获得一点点慰藉,我更会甘之如饴。

    可惜白惊鸿是个五好青年,向来遵纪守法,从不滥杀无辜,他还不适应如何扮演一个标准的狠角色,他捏住我的下巴,是为了方便把药灌进去。

    我不喝,呛死我也不喝。

    一碗孟婆汤在我的挣扎中被洒去了大半,我不知道白惊鸿被我气成了什么样的脸色,他问我:“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

    他在说什么笑话?我放过他?我一个凡人升仙时,用肚子捎上来的小角色,要灵根没灵根,要仙骨没仙骨,我能将他如何?

    我问:“少君,你在怕什么,你是怕那晚的事情叫人知道?我不会乱……”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惊鸿便再度捏住了我的下颌,叫我再不能说下去,或许他不仅怕别人知道,也怕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

    他怕人知道,高洁遥远如他,被我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沾污了,怕我孜孜不倦地向人描述,那一晚他是怎样用滚烫的身躯缠绕着我,他落在我耳畔的呢喃比汤谷咸池的夜色更加溶溶,他说:“不如,我就娶了你吧。”

    那时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聚精会神专心一致,死死帮我铭记住那晚的一息一瞬,事后,我发了两个月的呆,做了两个月的梦,梦里全是他掌心的火热和灼耳的呢喃。

    艳艳认定我恋爱了,秉着一腔出于母爱的八卦精神,哪怕是要在天地之间钻条缝出来,也一定要将那个将我搞得五迷三道的小王八蛋揪出来,这一揪就揪到了白惊鸿身上,白惊鸿索性倒打一耙,给艳艳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召集大会,要将艳艳剔去仙骨,抹去记忆,打入轮回。

    我适才春梦惊醒,闯了焚心堂,将艳艳救了下来,也就在那一日,被白惊鸿当众剜去了双眼。

    所以我说,我不会出去乱说的,这话白惊鸿是不信的,陷入情爱中的女子,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巴。

    我不去同别人说,也早晚会对艳艳说,而艳艳那张大喇叭,终会将这个爆炸新闻传得家喻户晓。

    那我还是死了算了。

    我做一副等死的模样,白惊鸿终是下不去手,狠狠将我推开,愤怒地问我:“你一个女子,可晓得‘廉耻’二字何写?!”

    我不晓得,我是真不晓得。

    我的母亲便是艳艳,她原本是人间风尘里的一名花娘,还是只卖身不卖艺的那种,她将我怀到了肚子里,也搞不清楚亲爹是哪一位。临盆时又遭了难产,还没将我憋出来,便就翻了白眼,一脚登西而去了。

    却又恰逢仙缘巧合,再睁眼时已经站在南天门外,位列了仙班,我就是她肚子里捎带上来的那一个。

    她在凡间时就是个文盲,升仙后更是沉迷男色不学无术,除了怎么勾搭男人之外,什么也没教过我,我会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白惊鸿手把手教的,他还没有给我上到“廉耻”这一课。

    我不说话,但表情足够诚实。

    山风又卷起了飞雪,洞里穿来一阵冷风,我只感到周身一阵风动,下一刻便被仙力震去了衣衫,猝不及防地与他裸裎相见。

    我急忙动了动,将自己缩成一个团,他似得逞一般,问:“现在晓得了?”

    我牙根打颤,一抖一抖地说:“我……只是……很冷……”

    他便冷冷落落地笑了,声音又逼近了一些,“除了冷,其余都不在乎,是么?”

    我不回答,因为我实在不擅长说谎,我不在乎的,我已经在心里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了,他要看我的哪里,要我如何为他扮演狼狈的模样,我都不在乎。

    诚实大约容易惹人怜悯,一张宽大的狐裘覆在了我的身上,我听见衣衫落地的声音,便就在心里闭上了眼睛。

    我告诉自己我不在乎,无论他用怎样的手段对我,无论有多么强硬甚至是粗暴,我都不在乎。

    我甚至努力地去谅解,他只是没什么经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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