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压了三年的秘密终于在人前说了出来,风月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梦里不再有征战杀伐,也没有鲜血遍地,只有一丛丛的迎春花,开在大军凯旋的路上。

    关苍海骑马走在最前头,关清穆身上的铠甲粼粼发光,不正经的副将许天则摇头晃脑地策马在旁边唱:“昔我往矣呀,雨雪霏霏。今我来思呀,杨柳依依。一朝赢敌呀,不饥不渴。我心开怀呀,皆知我喜。啷哩个啷呀……”

    难听的调子听得风月失笑,她骑马走在最后,看着他们慢悠悠地往前去,前头一轮朝阳,升得正好。

    殷戈止没有入睡,本来还能闭上眼,后来眼也闭不上了,就微微起身,靠在床头看着旁边这人。

    她睡得很好,嘴角都带着笑,一定是做了美梦了。

    黑暗里的眼睛泛着光,殷戈止伸手,像是想碰一碰她的嘴角,然而手伸到一半就僵住了,想起些什么,缓缓地收了回来。

    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的梦回楼,金妈妈说要她演将军,他低斥她哪里配穿铠甲。这人一点委屈的神色都没有,仰着脸冲他笑得很自在。

    那套红白的铠甲,穿在她身上的话,应该会很好看吧。只可惜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她到底穿没穿,演没演。

    听见那些话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虽然同是魏国从军之人,他却好像没与她见过面,每次都去的是不同的战场,哪怕同时在澧都,好像也没缘分遇见。世人都说,关家女将军,顶天立地,不输男儿,他也知道她武功不俗,颇受人夸奖。那样的女子,应该是意气风发,敢立于男儿之上的豪爽之人。到底是经历过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心口又是一紧,殷戈止坐直了身子,疑惑地按了按自己的胸膛。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先前从未有过的。

    “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易掌珠这样问他。

    黑暗里的一张脸上满是愕然,殷戈止握拳,侧头看向旁边睡得很香的风月,脸色铁青。

    半晌之后,却是哑然失笑,声音极低地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了。

    天在漆黑之后又变得透亮,风月醒来的时候,殷戈止已经穿戴好坐在屋子里了。

    动作够快的啊!

    蹑手蹑脚地下床,收拾好自个儿,风月站在他旁边,看了看他无波无澜的表情,便咧嘴笑道:“殿下早啊。”

    看她一眼,殷戈止起身往外走:“今日太子要亲审杨风鹏。”

    这态度,恍惚间让风月觉得昨儿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不由地感叹皇室中人心就是大啊,皇子肚里能撑船啊!

    然而,门打开,外头的观止迎上来,却是极为震惊地低呼一声:“主子?”

    “去准备马车。”

    愕然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又看了看后头一脸茫然的风月,观止把话都咽了下去,拱手道:“是,不过方才灵殊在找风月姑娘,姑娘还是随属下去看一眼吧。”

    一听到灵殊找她,风月立马点头,看殷戈止没反对,于是跟着观止就走。

    绕到后院的马厩,观止才低声开口:“灵殊没找姑娘,她昨儿睡得晚了,现在还在歇息,是属下有话想问姑娘。”

    风月挑眉:“怎么?”

    “昨日发生什么大事了吗?”回头认真地看着她,观止眼里满是担忧:“主子似乎不想告诉属下,但……分明是休息了一夜,他却好像是心力交瘁。”

    茫然地眨眼,风月道:“你哪儿看出来他心力交瘁了的?我瞧着他没什么不对。”

    摇摇头,观止道:“你们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主子好像特别难过……从来没这么难过过。上一回看见这种神色,还是在魏国战败投降的时候。”

    心里一顿,风月皱眉。

    他难过吗?难过什么?

    “昨天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我差点被易将军抓了,你家主子为了救我,强出了将军府,估计跟易大将军有得交代了,所以心里烦吧。”

    是这样吗?观止叹息:“姑娘多照顾主子些吧,最近他都只爱带你在身侧,有什么事又不肯跟我说……”

    听着这委屈的语气,风月逗他:“你也不怕我照顾他多了,你失了宠?”

    观止一愣,当真很纠结地低头想了想,然后一脸正气地道:“主子能开心些就好。”

    风月失笑,心想他到底算是幸运,身边还有这么忠心的人陪着。

    驾了马车从后门绕出去到正门口,她坐在车辕上,远远地就看见殷戈止穿着一身白衣靠在门口的柱子旁。

    仍旧是她缝的那件,风吹过去衣袂飘飘,很有仙气。然而他脸色可真难看呐,嘴唇惨白惨白的,无怪观止说他看起来心力交瘁。

    “殿下——”远远地嚎了一嗓子,成功地将那人从冥思里惊醒,风月挥舞着双臂笑盈盈地喊:“快上车!”

    殷戈止失神片刻,又皱眉,刚动身往台阶下头走,就见车轮从一块儿石头上碾过去,车身剧烈一抖,坐在车辕上挥舞双手的傻子跟着一斜。

    风月傻眼了,她反应很快,知道自己要坠车,但动作跟不上,就算反手拽着了车辕边儿,身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往地上栽去!

    瞳孔紧缩,她甚至看清了地面上随着车轮飞驰的灰尘,感觉自己的脑袋掉下去,说不定也能飞得这么精彩绝伦脑浆四溅的。

    然而,就在她额头触地的一瞬间,有人一把将她扯下了车,死死地掐在怀里按着,不安的失重感没了,接着就是一股子滚烫的温度从四面八方朝她扑来。

    风月一愣,睁眼看了看。

    殷戈止的墨发被风带得飞舞,发质看起来很好,又长又黑。大概是因为刚救了她的关系,这时候他的头发丝儿在她眼里都是个盖世英雄。

    “多谢殿下。”风月笑道:“不过您身上怎么这么烫啊?”

    没理会她,殷戈止板着脸将她推开,看了看停在前头的马车,抬步就走。

    “等等。”觉得有点不对劲,风月连忙追上去拉住他。

    手心也是滚烫!发高热了吧?

    倒吸一口凉气,她立马扯着嗓子喊:“观止!你家主子生病啦!”

    正要将她的手甩开,却被她这一嗓子嚎得脑仁疼,殷戈止皱眉,黑着脸瞪她一眼:“你叫什么叫?”

    耸耸肩,风月道:“您会嫌奴婢多管闲事啊,所以还是叫观止来管,您最容易听。”

    说着,观止就已经冲过来了,二话不说就伸手试了试殷戈止的额头,然后惊叫一声:“这也太烫了!别出门了,属下去请大夫!”

    “今日说好了要去……”

    “还去什么去啊,您看看您这脸色!”观止急了,直接将他的胳膊架起来,然后朝风月喊:“姑娘帮忙!”

    风月立马过来,两人一左一右地将殷戈止抬进屋子里。

    “属下去请大夫,姑娘先照看一二。”

    “好。”

    观止风风火火地走了,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殷戈止觉得,自己不至于就生病了,毕竟脑子还很清醒,还能想事情。但是,看了一眼风月递过来的镜子,他皱眉:“你拿我的印鉴去听审,杨风鹏说了什么,都回来告诉我。”

    风月叹息:“殿下,都到这个份上了,杨风鹏不可能还负隅顽抗,肯定是要供出易大将军的。”

    “就是因为他要供出来,我才要听他供出什么。”伸手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来放在她手心,殷戈止道:“别耍花样,带上干将,早去早回。”

    “那……”

    她想问,那您呢?可是转念一想,她在意他死活干啥?人家自己不要她伺候的,她难不成还得跟他亲妈似的担忧不已关心至极?

    拉倒吧!捏了扳指,风月转身就出门。

    殷戈止是个有良知的人,所以暴露身份看起来也无妨,只要她嘴皮子利索能骗人,又让他愧疚并且相信关家是被冤枉的,那她的路反而更好走一些。

    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风月套在自己的拇指上,发现大了一圈,于是干脆系在腰带上。

    杨风鹏已经在黎明破晓的时候见过小少爷和余荷香了,得知他们由太子照顾,苦笑一声,乖乖地戴上镣铐上了公堂。

    叶御卿正在等殷戈止,结果没等来他,倒是等来了风月。

    “殷殿下病了。”朝他行礼,风月笑眯眯地道:“奴婢替他来听。”

    眼里有些震惊,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看着她腰间的玉扳指,叶御卿低笑:“果然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风月,你真厉害。”

    “殿下过奖。”笑了笑,风月道:“能为殿下效劳,是奴婢的荣幸。”

    “得你相助,才是本宫的荣幸。”优雅地颔首,叶御卿道:“你送来的东西本宫都看过了,殷殿下也让本宫小心易贵妃,本宫正在暗地里探查,若是当真,那……”

    眼皮微垂,他低了声音道:“不管怎么说,如今吴国还要靠他镇守,就算他罪不可赦,可能也会想着法子赦他。这一点,本宫希望你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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